匈奴人來的比蘇任預料的早,三百裏路程他們隻用了一天一夜就走完,期間多少人死在路上就不知道了,隻看來的那些人現在的狀況就能知道於單為何會同意漢朝提出的如此苛刻的條件。就算是貴族能坐馬車的也沒有幾個,一個個騎在馬上被冷風一吹,恨不得鑽進馬肚子裏去。


    蘇任站在高高的關牆上俯視著一切,他不是個什麽事都願意親力親為的人,特別是這種麵對瘦弱、孤苦的難民。事情都交代下去,隻要其中沒人胡來,就能很順利的將這匈奴人安置的妥妥當當。蘇任身後是從十幾個郡縣趕來負責接受匈奴人的官吏,最遠的還沒有到,現在能站在這裏的都是雁門附近的人。


    晉陽長史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胡須已經花白,眼神還不好,嘴裏的牙掉了好幾個,說起話來有些漏風:“蘇將軍,這些就是匈奴畜生?”


    蘇任笑道:“就是他們,不過老大人要改改口,你要是在迴去的路上這麽叫很有可能會出事,這些匈奴人以前就生活在榆次,離咱們漢人很近能聽懂漢話,況且從你們接手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是咱們漢人了。”


    晉陽長史哼了一聲:“就他們也配做咱們漢人?能給他們一條活路就不錯了,若幹亂來,老朽一刀就給砍了!”


    漁陽來的是以為司馬,長的五大三粗,滿臉的胡子,腰裏配著劍,臉上還有好幾道傷疤,一看就知道是上過戰場的,並不是混出來的司馬:“老長史說的對,娘的,他們敢放肆,全都宰了,我們漁陽可沒有多餘的糧食給這些畜生吃。”


    上黨丞微微一笑,本來就長的白淨,笑起來很溫暖,揮揮手:“二位,陛下是讓咱們來接受這些匈奴人的,可不是來打仗的,別說這些人,就算是那個伊稚邪來,有蘇將軍在他也翻不起浪花,聽在下一言,現如今我們大漢與匈奴的戰爭就要開始,還是安撫好這些匈奴人,不要給蘇將軍拖後腿,等蘇將軍活捉伊稚邪,再怎麽處置他們都行。”


    晉陽長史和漁陽司馬連連點頭,紛紛對蘇任抱拳表示自己欠考慮。蘇任看了上黨丞一眼:“不妨事,咱們都是為朝廷替陛下辦事,幹好自己的事情才是根本,我看今日就開始分配如何?這些人留在這裏一天,雁門關的威脅就多一分。”


    十個人全都附和,立刻吩咐跟著自己來的下級官吏前去辦事,自己仍舊站在蘇任身旁,繼續欣賞漫山遍野的匈奴人。匈奴是個遊牧民族,他們走到哪裏都會帶著自己全部的家當,這一次依舊不例外,羊群被看護的最嚴密,走在整個隊伍的最中間,馬匹的背上馱著帳篷和需要用的物品。


    剛剛抵達雁門關,匈奴人便自己動手整理營地,搭帳篷,搭牲畜圈,沒有一個閑人,就連那些五六歲的娃娃都跟在大人身後忙碌。匈奴人不喜歡接受別人的施舍,所以蘇任連舍粥的棚子都沒有建,隻讓人在離關牆不遠的地方放了些幹硬的麵餅,就這也吸引了不少人。


    雖說匈奴人的主食是肉,但是也不能頓頓吃肉,當初和大漢互市的時候五穀雜糧都是需要的。跟著於單這兩年,他們將自家牧場裏的牲畜吃掉了一半,如果再不能找到活命的機會,將剩下的牲畜吃幹淨之後,就剩下一條路,死!


    在漢人兵卒巨大的棍棒下,亂哄哄的人群不自覺的就排成了長長的隊伍。對於漢人的棍棒,沒人反抗,就連壯如山的勇士,再挨了一幫子之後連忙將自己的身子縮起來,免得更加激怒那些漢人。石頭一樣的饢餅沒辦法張口就吃,至少也得放在懷裏暖一會才行。


    於單看著看著眼淚就留了下來,身旁的章君悅連忙安慰:“大王,這時候您可不能哭,不能讓漢人瞧不起咱們!”


    於單哭的更大聲了,右賢王搖搖頭:“讓他哭吧,從今天開始他已經不是大王了,這些牧民也不再是他的牧民,別說他,我都想哭,祖先費盡心機打下的江山聚攏起來的力量,葬送在我們手上,誰能不哭?”


    章君悅不敢再說了,隻是警惕的看著四周麵無表情的漢人護衛。劉健騎在馬上,道:“沒啥,哭吧,哭夠了也就好了,當年我也是為王子,現在不夜城了校尉,聽說陛下還給你們封候,這可比我們強多了,要知道我大漢的侯爵不是那麽好得的,就咱們蘇將軍現在不過一個亭候而已。”


    於單一愣,連忙製住哭聲:“您也是以為王子?”


    “如假包換,以前是衡山王世子,不過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就是雁門關副將而已。”


    “原來你我是同類人,失敬失敬!”於單立刻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恨不得現在就找個地方與劉健攀談一二。


    劉健也迴了一禮:“歸命候客氣,小人隻是一個都尉,以前的事情不想再提。”


    於單點點頭:“也是,不提也罷,走,咱們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迴帳篷休息休息,蘇任的安排還不錯,看樣子我的這些族人在大漢也不會受什麽罪。”


    關牆下出了分發食物的地方,在另一邊還有一溜十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有用漢語和匈奴語寫成的牌子。蘇任這一次不打算強迫這些匈奴人幹什麽,他采取的是自願原則,隻要匈奴人情願去給他們準備好的新家一切都好說,如果不願意,那就吃了這個麵餅等著在雁門關外凍死。


    為此韓慶和蘇任爭執了好久,蘇任依舊認為應該讓匈奴人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死,哪怕全都凍死在雁門關外,也說不定是件好事。一旦強迫,萬一惹起亂子,這幾萬匈奴人會毀壞多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地方,馬邑肯定首當其衝。讓匈奴人選擇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隻要他們願意去,就可能安安心心的在大漢生活。隻可惜蘇任估計錯了當下的情況,作為依附的一方,從骨子裏就沒有選擇過的匈奴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選擇什麽。


    頭一天沒有一個人自願過來,隻是匆匆領取了自己的麵餅之後,老老實實的坐在自家的牲畜旁點起火堆開始烤火,對於那些官吏的大聲宣傳,這群匈奴人似乎什麽都聽不見。


    韓慶衝著蘇任嘿嘿一笑:“怎麽樣?在下說的沒錯吧?他們不會選擇的,隻要咱們將他們分配出去,他們就會心甘情願的跟著那些郡縣的人走。”


    蘇任黑著臉:“著什麽急,這才過了一天,明日再看看,如果還不成再說不遲。”


    第二天依舊沒人敢靠近那些等待他們選擇的漢人,甚至連眼神的碰撞都沒有。到了第三天中午,一個半大的小子怯生生的來到分配給代郡桌子前,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問道:“敢問,你們是要帶著我們走的人嗎?”


    代郡別駕連忙道:“是,小夥子願意去我們代郡?”


    小子想了想:“去了還能吃到前幾天的麵餅嗎?”


    “能,隻要你願意去,麵餅管飽。”


    “好,我願意去!”


    代郡別駕連忙吩咐人給這個小人入籍,等待一切辦妥,別駕衝著小子道:“你還可以把你的家人都帶過來,多帶一個人多給你一個麵餅。”


    每個郡縣能安排多少人都是事前商量好的,各個郡縣的官吏來之前也以為等匈奴人一到,蘇任就會將那些人分派給他們,讓他們領走完事。沒想到來了之後卻發現蘇任讓他們去自己找人,誰也不願意長久的留在雁門關,冬天馬上就要到了,凜冽的被風鬼哭狼嚎一般肆虐,如果誤了路程弄不好這個冬天都要留在這裏,這可不是誰都願意的。


    捧著溫熱的麵餅,那個匈奴小子高高興興的迴去找人。也許是小子手裏的饢餅起了作用,時間不大就帶迴來十幾個人。代郡別駕還用剛才的方法,給這些人分發了一些麵餅之後,再一次讓他們迴去找人。還沒到中午,代郡的桌子前擠滿了衣衫襤褸的匈奴人。


    有代郡帶頭,到了當天晚上,其他郡縣的招人計劃也有了起色。蘇任緊繃了兩天的表情這才算放鬆下來,衝著韓慶翻了一個白眼:“如何,我說的沒錯吧?”


    韓慶歎了口氣:“好端端的事情卻要出這麽多波折,何苦來哉?恐怕那些入籍的匈奴人更看中麵餅,而不是吸引他們的郡縣優勢。”


    蘇任擺擺手:“不不不,你看看這個,匈奴人也不是笨蛋,你看晉陽、代郡招到的人最多,而右北平和更遠一些的漁陽就要少一些,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這說明什麽問題?”


    蘇任一笑:“晉陽和代郡都屬於比較富足的地方,有山有水有良田有草場,而右北平和漁陽就差一些,這兩個地方一天招到的人不足三百,隻因為那裏連雁門都比不上,烏桓、高句麗一直對這兩地虎視眈眈,匈奴人也是知道的。”


    韓慶一把抓過蘇任手裏的幾張紙,仔細看了好幾遍,等抬頭再看蘇任的時候,眼神變的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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