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助沒有親來,蘇任也不在隊伍中。當一大群人為了禮儀在城門口忙的不亦樂乎的時候,蘇任正歪斜著身子跪在太守府的客廳裏。


    對麵就是嚴助,嚴助的年齡不大,頂多三十歲。當年嚴助是吳王手下的一個小官,後來七王之亂,吳王造反,隻有會稽這麽個小城沒有同流合汙。先帝對嚴助讚賞有加,這才讓嚴助做了會稽太守,那一年嚴助剛剛二十歲。算起來,嚴助在會稽太守的位置上已經待了整整十年。


    嚴助是個隨性的人,見蘇任的時候,披散著頭發,敞開衣袍,比蘇任坐的還不堪入目。端起酒樽,對蘇任道:“本以為朝廷會派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沒想到卻讓蘇長史來,自古以來邊郡太守皆是武職,我嚴助就是個例外,蘇長史更例外,真是讓人興奮。”


    蘇任很配合的衝嚴助笑笑:“這並不奇怪,因為陛下從來就沒把越人看做邊患,我大漢真正的邊患在北麵,南麵這些人就是些跳梁小醜,不用大軍就能一鼓而下,殺雞何必用牛刀。”


    “說的好,這句話說的好,”嚴助一揚脖將一樽酒灌進肚子:“還是年輕好,想當年吳王反叛之時,我也不過二十歲,那時候就恨不得提三尺長劍,殺進吳王府,可惜沒有機會,蘇長史比我當初還小一些,隻要蘇長史能平了越人之亂,我嚴助定當全力支持。”


    “多謝太守,”


    兩人又喝了一杯。既然都是有雄心壯誌之人,能談的話題自然會很多。從越人談到大漢,又從大漢談到北麵的邊患,從北麵的邊患談到和親,從和親談到大漢武備,七拐八拐,拐到了會稽郡兵的身上。


    下午的時候,蘇任從主父偃那裏已經打聽到了有關會稽的一些情況,既然是為了平亂而來,武備自然是重中之重。這時候聽嚴助談起,蘇任並沒有製止,反而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會稽就是個邊陲小郡,雖然治下不大,人口不多,郡兵倒還有一些,百姓更是自發組織起了民營,為的就是在越人作亂的時候,有自保的能力,吳越自古就是死地,從吳王闔閭到越王勾踐,兩國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會稽本是吳國領地,自然對越人沒有多少好感。”


    “仔細算來,這會稽雖然不大,有郡兵一萬人,民營加起來足有三五萬,越人雖也不少,卻常年生活在山林之中,缺吃少穿,能活下來都不容易,人口更是越來越少,隻要能將越人引出山林,要平滅越人信手拈來爾,隻是……”


    蘇任笑笑:“怎麽,太守還有什麽難言之隱。”


    嚴助看了蘇任一眼,將酒樽裏的酒喝完:“蘇長史乃是陛下親封,本不該用這些許小事叨擾,然此次平滅越人叛亂又不得不經過他,蘇長史不覺得今日這房間裏少了什麽。”


    蘇任左右看了看,房間不是多麽奢華,該有的東西倒也齊備。矮幾和矮榻都有三五把,牆上還掛著字畫和兵刃,正對著大門的供桌上,一柄沒有劍鞘的長劍靜靜臥在架子上。幾名仆人低眉順眼的站在兩人身後,腰彎的很低,從衣著和舉止上根本看不出來,他們以前是越人。


    “並無不妥,太守到底要說什麽。”


    “嗬嗬嗬,蘇長史到底還是年輕一些,”嚴助笑了笑:“一郡之中,太守權柄最大,手下一文一武,文者便是長史,武者乃是都尉,今日蘇長史剛到,不巧黃都尉偶感風寒病了,吾在這裏替黃都尉向蘇長史賠罪。”


    會稽都尉黃琦和嚴助一樣,都屬於抵製叛逆的功臣,而嚴助做了太守,黃琦隻能做一名都尉。多年來,嚴助沒有升遷的跡象,黃琦也就隻能一直窩在都尉的位置上。黃琦比嚴助年長,進入吳王府也比嚴助早,雖然在抵製叛逆的路上稍稍落後嚴助,但沒有黃琦相助,憑嚴助一介文人豈能抵擋吳王的手段。


    十年來,黃琦與嚴助的隔閡越來越大,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雖然嚴助是太守,兵權卻牢牢的掌握在黃琦手中,沒有黃琦的命令,嚴助一兵一卒都別想調動。這一次若不是黃琦始終不願出兵,嚴助何用向朝廷求助,讓蘇任千裏迢迢跑這麽一趟。


    蘇任擺擺手:“黃都尉軍務繁忙,越人屢屢挑釁,郡兵不得擅離,黃都尉積勞成疾,下臣還是省的,太守不用道歉。”


    嚴助搖搖頭:“黃都尉的確繁忙的緊,前些日子南越使者若不是黃都尉引薦,豈能進入我大漢領地,南越地處南方,要想進入我大漢,必須經過閩越,閩越王早有稱霸越地的企圖,這麽個關鍵時刻,豈能容忍南越使者來我漢地。更何況還是投降。”


    蘇任皺起眉頭:“太守的意思是……。”


    嚴助連忙擺手:“吾沒有什麽意思,隻是一種猜測,既然蘇長史是專為平滅越人而來,很多事情還是知道些為好。”


    蘇任連忙起身,對嚴助深施一禮:“多謝太守提醒,下臣記下了。”


    嚴助想要表達什麽意思,一點都不難猜。自古以來邊郡將領要麽擁兵自重,要麽養寇自保。唐時的各州節度使擁兵自重,做起土皇帝,讓長安城中的皇帝一點辦法都沒有。明末的遼東總兵養寇自保,葬送明朝江山,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按照嚴助所言,會稽都尉黃琦有養寇自保之嫌,隻不過他養的是越人,保的是自己在會稽的地位。蘇任也不全信嚴助的話,若黃琦養寇自保,他嚴助豈能沒有別的招數,要不然早就被手握兵權的黃琦趕下台了。


    會稽城不大,也不堅固,就這麽一座低矮破爛的小城能在越人遍布的地方毫發無損的屹立十幾年,無論是嚴助還是黃琦都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蘇任喝了口酒:“此次下臣前來會稽,乃是奉皇命平滅越人,想必黃都尉不會不發兵吧。”


    嚴助大笑:“那就看蘇長史的本事了,我也希望黃都尉早日發兵,也好早日平滅越人,隻不過黃都尉這病時好時壞,該好的時候好的幹脆,該病的時候病的也幹脆,完全沒有規律可循,況且會稽乃是小郡,若沒有足夠的糧草,就算黃都尉有心發兵也是力不從心。”


    嚴助說完這話,偷眼瞄了一眼蘇任。蘇任立刻明白過來,原來嚴助把持著黃琦的命脈,,糧草,這才讓黃琦十年的努力化作泡影。要不然,有聲望有兵權的黃琦想要做太守,就算嚴助不想讓,黃琦也有的是辦法。


    蘇任點點頭:“糧草之事太守不必在意,此次我已經帶來大批糧草,別說養活一萬人,就是再來幾萬也能養活數年。”


    “哦。”嚴助猛然坐直身子,一雙眼睛立刻望向外麵:“糧草何在。幾時可以運抵會稽。”


    蘇任笑笑:“已經在會稽了。”


    “那就應該立刻入庫,免得夜長夢多,”


    “不急,明日等我拜會過黃都尉之後,議定一個方略再決定何時分發糧草不遲。”


    嚴助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一雙眼睛盯著蘇任,腦子飛快的運算。蘇任不急不躁,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南方的酒比北方的酒更淡,喝進嘴裏更像後世的醪糟,若不是酒漿呈現清亮之色,蘇任就可以肯定這東西就是醪糟,完全不和酒沾邊。


    “此次不但運來了糧草,還運來了部分兵甲,雖然不多,對付越人的時候應該能起到些作用,同時陛下還給了下臣一個便宜行事的聖旨,這會稽城又小又破,真打起來不是個好地方,所以下臣以為從明日開始,應該征召民夫先修城,太守以為如何。”


    “呃……”蘇任拋出來的信息量太大,嚴助一時半會還拿不定主意,想了想:“也好,要打人之前,先顧好自己,修城之事吾沒有異議,隻不過……”


    “太守放心,此事下臣會辦,隻是下臣懇請太守想辦法說服黃都尉,在會稽城沒有修建完成之前,絕不要對越人動手,”


    嚴助點點頭:“這個我知道。”


    蘇任連忙施禮:“感謝太守支持,下臣還有一個建議,此會稽城已經破敗,所以下臣準備放棄此城,重新修建一座城池,選址的工作明日便開始,請太守將主父偃調到下臣手下,不知太守肯割愛否。”


    “主父偃。”嚴助立刻迴想起那個主動請纓前去迎接天使的主簿,沒想到還真的與蘇任勾搭上了。嚴助冷笑幾聲:“既然蘇長史看上此人,吾有何不肯割愛的。隻是不知道蘇長史的新城可有大致方位。”


    “有,基本方位在會稽東北方。”


    “東北。那不就要到海裏了。”


    “嗬嗬,太守說笑了,蘇任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在海上築城,下臣隻是覺得這城離海邊近點有好處,我大漢的邊界不能僅僅局限在陸地上,要知道比陸地更廣闊的是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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