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所的牢房中,董仲舒披頭散發,平靜的坐在牆角。進來多少日子他已經數不清了,一開始覺得不久就會出去,誰知道一住就忘記了時間。天窗中的陽光和一條錦緞一樣,照進來,照在董仲舒的臉上。人瘦了,腰板卻挺的更直了,閉著眼睛感受陽光的溫暖。這是幾個月以來,董仲舒最喜歡的就是曬太陽。


    “父親!”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這是女兒的聲音,自從女兒上山學藝歸來,已經好久沒有在腦海中出現了,今日再一次出現,預示著什麽?


    “父親!”又是一聲:“孩兒來看你了!


    董仲舒慢慢睜開眼睛,他這一生共有八子一女,幾個兒子資質欠佳,隻能留在老家種田讀書,最疼愛的女兒也最像自己。可惜被那個不著調的小子所騙,自己現在在牢裏也不知道女兒怎麽樣了。


    “父親,你就迴頭看看我吧?”董倩淚如雨下,大半年沒見到父親,今日再見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全身上下滿是汙垢,頭發蓬亂,衣領上的虱子爬的正歡。這還是當初那個喜歡整潔的父親嗎?


    董仲舒連忙轉過頭,在牢房的欄杆外麵,女兒董倩的臉格外逼真。三兩步爬到欄杆處,伸出滿是汙垢的手,幫著女兒擦掉眼淚。熱的,竟然是熱的!是自己的女兒,真的是最疼愛的女兒來了!


    “父親,你受苦了!”董倩抓住父親的手,再也說不出話來。


    董仲舒老淚縱橫,撫摸著董倩的臉龐:“父親沒事,父親很好,你是怎麽進來的?難道……”


    董倩連忙搖搖頭:“父親放心,一切都好,我就是來看看父親!給父親帶些吃的用的,父親放心,蘇任在想辦法救您,您再等待幾日便能出去!”


    “蘇任?他也來了?”董仲舒伸頭左右尋找。


    “不,他去平陽找陛下了!蘇任說,隻有陛下才能救父親!”


    董仲舒仰天長歎,作為一名臣子,聽到陛下二字心中自然有幾分感慨。天人三策是他獻給陛下的,可惜還未來得及施展,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幹儒人紛紛被囚禁,慘絕人寰的慘叫每天都能聽見。也不知道陛下現在如何了?萬一太皇太後有什麽意圖,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父女二人正在說話,對麵的牢房裏傳來幾聲哽咽的哭泣。能進廷尉所的都不是普通人,最不濟也是有個官。像這樣如婦人一樣哭哭啼啼,放在平常都被這些人所不齒,可是在這裏完全不算什麽。


    “趙禦史王郎中?”董仲舒探出腦袋看向對麵的牢房:“你二人為何哭泣?”


    哭聲並沒有停止,隻不過小了一些。董倩連忙側過身,看向對麵。那間牢房比董仲舒的牢房還要昏暗,若不是走道中有一盞昏黃的油燈,根本看不清裏麵還有人。那間牢房關著兩個人,這在廷尉所非常少見。看樣子這兩人被關的時間也不短了,和董仲舒相比,不但蓬頭垢麵,身上更是傷痕累累。


    一人蠕動了幾下,慢慢的挪到欄杆旁邊。瘦弱,又老又瘦,手和雞爪一樣,胳膊還沒有一般的嬰兒粗。那隻手抓住欄杆,將一張可怕的臉從黑影裏露出來。皺紋堆累,骨頭已經掛不住了,鬆鬆垮垮的耷拉下來。


    “老夫聽說,有人求陛下救你?”那人瞪著眼睛,急切的望著董仲舒和董倩:“蒼天有眼呀!陛下乃是重情之人,待我等出去,定要輔佐陛下建立不世功勳!嗚嗚……”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董倩想要解釋一下,看了那人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這個樣子還活著,靠的就是那口氣,若沒了陛下這個希望,這人指定活不了多久。


    董仲舒歎了口氣:“事未成,趙禦史還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進了這廷尉所,有幾人能活著出去?趙禦史比我清楚!”


    又爬過來一個人,和那個趙禦史差不多。這人的一隻手耷拉著,應該是用刑的時候被打斷了:“進了這裏就別想著出去,先有晁內史為我等榜樣,他身雖死,名卻留,我等何惜一死,隻要能助陛下親政,用我等性命去換也是值得!”


    趙禦史和董仲舒聽過之後都點點頭。董倩嚇了一跳,連忙抓住父親的手,不斷示意。


    趙禦史嗬嗬一笑:“董先生,你有個好女兒,能進這廷尉所看望,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此女貌美,不如獻於陛下,定能成陛下助力!”


    “呃……”


    “這提議不錯,我複議!”王郎中連連點頭。兩個眼珠子開始在董倩身上橫掃:“隻可惜我等深陷牢獄,不能為陛下進美。”


    “這有何難?將牢子叫來,多給他幾個錢,替咱們送封信出去還是可能的,既然董姑娘能進來,讓她帶信也很方便!”說幹就幹,兩個人也不征求董家父女的意見,轉身尋找可以寫字的東西。沒有竹簡和絹帛,從本就沒有多少的衣袍上撕下一塊,沒有筆墨便用手指蘸著自己的血書寫。


    董倩望著董仲舒,董仲舒也不知道說什麽。從禮儀上來說,給陛下提親需要太後和朝臣共議,如今太皇太後也在,她也可以插一腳。趙禦史和王郎中雖被下獄,卻還是大漢的臣子,他倆保媒也說得過去。但董倩可不想嫁給皇帝,在她眼裏皇帝將幫他的董仲舒幾人下獄,已經瞧不上了,今日進了廷尉所見到眾人的樣子,心裏還多少生出了些恨意。


    趙禦史將最後一筆寫完,看了看,點點頭,伸手遞出牢房:“姑娘,拿著,出去之後交給……”


    “大膽囚犯,竟然還敢私傳信件!”大胡子牢頭忽然出現在眾人麵前,手裏攥著趙禦史寫的血書,指著董倩怒道:“你是何人?怎麽進來的?來呀,給我拿下!”


    另一個牢子連忙從黑影裏鑽出來,趴在這牢頭耳邊嘀咕了幾句。牢頭又看了董倩一眼:“念你初犯,本牢頭不予追究,速速離開,若敢再來定不輕饒!”


    牢子不斷的給董倩使眼色,董倩這才和董仲舒戀戀不舍的話別,被那牢子連拖帶拉,送出了廷尉所。終於見了父親一麵,看到董仲舒安然無恙,董倩總算放心了。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蘇任盡快將父親救出來。以後再也不會讓父親為官,就在家裏讀書豈不很好?


    出了廷尉所,被早就等的不耐煩的石寶接住,進了馬車有冷月相伴,姊妹二人說起牢中的情況,一場接一場的哭。至於,趙禦史和王郎中要將董倩獻給皇帝的事情,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姚叔愛從街角探出腦袋,望著蘇府的馬車遠去,微微一笑,轉身進了旁邊的巷子。巷子中隱蔽處有一個小門,剛才那個牢頭就站在門裏,見到姚叔愛進來,連忙上前行禮,臉上掛著諂媚的笑道:“姚先生,小人做的還行吧?”


    姚叔愛望了望牢頭手中那髒兮兮的破布:“不錯,我定會在公主殿下麵前替你美言!”


    “多謝姚先生,嘿嘿嘿!”牢頭隻顧著嘿嘿笑,那半截破布緊緊的攥在手中。


    姚叔愛皺了皺眉頭,很不情願的從懷中摸出一個錢袋:“咱可說好了,此事不可外傳,若讓人知道,你是什麽下場不用我提醒吧?”


    看見了錢,牢頭一把奪過來,順手將手裏的破布塞進姚叔愛手中:“姚先生放心,你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買賣了,知道怎麽辦!”


    “那就好!”姚叔愛笑著點點頭,將布片揣進懷裏:“你慢慢數錢,告辭!”


    “姚先生慢走,下次還有這種好事,盡管來找我!”


    出了小門,離開巷子,覺得沒有人跟著自己。姚叔愛閑庭信步走進一家酒肆,跑堂的認識,這可是館陶公主府的先生,自然不敢怠慢。一邊陪著笑臉,一邊將姚叔愛往後麵的雅間請。這算是東城最好的酒肆,在這裏吃飯的多少都有能耐之人,有認識姚叔愛的,也有不認識姚叔愛的。


    不認識的便問認識的:“此乃何人?這般氣派?”


    認識的嘿嘿一笑,趴在不認識的耳邊嘀嘀咕咕半天,兩人捂著嘴一陣偷笑。再看向姚叔愛的眼光中就帶了很多玩味和不屑。


    二樓的包間,上等的酒席已經準備好,一大壇從蜀郡弄來的烈酒放在旁邊。掌櫃和小二,說了很多好聽的話,這才退出了房門。


    再次確定一遍,沒人跟蹤,沒人偷看,姚叔愛從胸口掏出那塊牢頭給他的破布。隻看了前幾句話,姚叔愛便愣住了,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這明明就是一封婚書,是牢中關著的那兩人想要通過司禮監令,將董仲舒的女兒獻給皇帝。姚叔愛心中好笑,這三個家夥太沒有憐憫仁慈了,為了他們的命,不惜將自己的女兒送給皇帝,真是妄稱聖人門生。


    扔下婚書,姚叔愛很無奈。在他的計劃中,牢頭拿到的東西絕不是這個毫無用處的破布。一杯一杯的喝著悶酒,幾案上的菜動都沒動。忽然,醉眼朦朧的姚叔愛看見了什麽!一把抓起地上的婚書,仔細研究起來,越看臉上的笑容越濃烈,直到最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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