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也在城南。蘇任坐著車,被十幾個換了便衣的公人團團包圍。馬車很普通,沒有徽記也沒有旗子,就和平常人家的馬車一樣。車外鬧哄哄的,應該是到了某一處大街上,蘇任想要探頭出去看看,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車簾的漏洞。


    汲黯坐在蘇任對麵,右手放在劍柄上:“這裏是西新街,離你家東新街不是很遠,前麵拐個彎,往北是進宮,往東便是東新街。”


    “哎!”蘇任歎了口氣:“來一趟長安連長安的風景都沒有看過,若是這一次被殺了,可就真劃不來了。”


    汲黯微微一笑:“這倒也是,任何觸怒太皇太後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蘇任點點頭:“有句話叫做伴君如伴虎,這話一點不假,皇家沒有一個好人,他們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不知京兆尹有沒有這感覺?幾個月前我們在成都見麵的時候,您還是謁者,沒想到短短三個月已經是京兆尹了,先生這官升的好快呀!”


    “對了,三月前京兆尹親赴成都帶走我的老師文黨,據我所知,我老師的罪名與董先生不一樣,根本就不是一個案子,京兆尹是否能如實相告,我老師罷官被抓到底是什麽原因?”


    汲黯望著蘇任,翻了翻眼皮:“董仲舒挑唆陛下尊崇儒術,要廢了祖宗成法,太皇太後親自下旨將這群儒生抓起來,也因為董仲舒乃是大儒也沒有直接參與其中,所以隻關在廷尉所,現如今已經三月有餘,倒也沒受什麽罪,不像趙綰、王藏之輩,恐怕已經死了好幾迴了,要救董仲舒還是有機會的。”


    “我問的是我老師文黨文太守?”


    汲黯一笑:“我隻不過奉命行事,也不是廷尉,文黨的事情自然不知道,朝廷的旨意上寫的很清楚,文黨治郡無方,一個邊郡差點讓他葬送所有郡兵,就這一條都夠罷官下獄了!”


    蘇任盯著汲黯看了半天:“連你也不敢說實話,看來這事情很嚴重。”


    汲黯再沒有理會蘇任,馬車沿著西新街往東走,走了一會往北一拐,前麵就是長樂宮的大門。忽然,十幾個蒙麵人從旁邊的巷子裏衝出來,馬車猛然一停,駕車的馬發出嘶鳴。護衛馬車的公人立刻拔出兵器。


    “何人如此大膽,光天化日在皇城行兇?”


    黑衣人沒有理會,一擁而上,動作嫻熟,配合默契。十幾個公人頃刻間就被放倒一半。有個家夥連忙抓起銅鑼示警。還沒敲一下,就被人摟頭一棒打暈。汲黯和蘇任在車裏聽見外麵的動靜,都想要出來,一著急竟然卡在車門處。


    街道上已經亂了,眼看著公人招架不住,躲在馬車旁苦苦支撐。長樂宮門外的南軍衝過來十幾個,黑衣人立刻分出幾人前去阻擋,餘者一個勁的猛攻。一劍砍下,蘇任連忙縮迴腦袋,劍刃從眼前一晃而過,一縷青絲慢慢的飄下來。


    “京兆尹,這就是你治理下的長安?”


    汲黯黑著臉,大聲喊叫,希望附近有人幫忙。在長樂宮守衛的南軍反應很快,衝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黑衣人一度占據的上風,慢慢被壓了下去。眼看事情不濟,一聲唿哨,黑衣人抓起受傷的同伴鑽進了另一邊的巷子。


    馬車上幾個被寶劍紮破的窟窿清晰可見,蘇任的發髻已經亂了,來的時候換的衣服也破了幾個大洞,低頭望著自己的狼狽樣,嘟囔道:“這還怎麽見太皇太後?爛成這樣也太沒有禮數了!”


    汲黯望著蘇任,皺著眉頭,任憑大胡子在車外詢問該如何處置。南軍兵卒已經追了下去,京兆尹的公人開始打掃。來了十二個公人,受傷的有八人,死了的三人,隻有領頭的大胡子安然無恙。隨著那些黑衣人的撤退,長樂宮附近的街坊都亂了起來。


    四麵八方趕來的公人和軍卒將這裏為了個水泄不通。汲黯跳下馬車,對大胡子道:“將蘇先生送迴去,我要進宮!路上小心,那些黑衣人的來路不明,再不可出事!”


    “喏!”大胡子答應一聲,將受傷的兄弟和死人一股腦的全扔到蘇任的馬車上,這才讓其他人護衛著馬車轉迴京兆尹。


    莊青翟就站在京兆尹的府門前,蘇任的馬車剛停下,莊青翟便笑著對蘇任道:“蘇先生受驚了!”


    蘇任看見莊青翟臉上的笑容,道:“話是不錯,可表情讓我覺得,您在問我,你怎麽還沒死?”


    “哈哈哈……”莊青翟大笑:“太皇太後懿旨!”


    公人們慌忙伏跪於地,蘇任不得已也得跪下。莊青翟一瞬間莊重起來,兩手放在胸前,往台階上一站:“太皇太後懿旨,宣蘇任隨莊青翟從清華門進宮!”


    眾人施禮畢,莊青翟扶起蘇任:“蘇先生,請吧?”


    另外一輛馬車已經準備好,還有三十幾名軍卒穿著鎧甲,手持長槊,背背弓箭,護衛馬車兩側。馬車也很高級,華麗程度可以用天下少有來形容。蘇任望望莊青翟,又望望那輛豪華馬車。


    莊青翟道:“這可是館陶長公主的車駕,長公主為了盡孝特意拿出來,專門來接你這個神醫!”


    “館陶公主?”蘇任反問道:“她有這麽好心?該不會有什麽陰謀吧?我砍了她兒子一條胳膊,她竟然以德報怨,莊禦史您信嗎?”


    “不管信不信,太皇太後還等著呢!趕緊上車!”莊青翟不理會蘇任,徑直鑽進馬車。


    蘇任搖搖頭,隻得跟著上了馬車。從外麵看用豪華來形容,進到裏麵這兩個字都沒法解說了。雕梁畫棟、珠光寶氣都不足以達到內心的標準。都說劉家本為布衣,一夜之間登上皇位。從來沒有怎麽享受過的劉家人,看什麽都是好的,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綾羅綢緞。


    館陶公主劉嫖很好的遺傳了劉家人俗的特點。馬車裏麵都有些刺眼,左邊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右邊兩顆寶石,對麵是黃金做底的銅鏡,手邊就是上等木材製作的脂粉盒。車裏麵的香氣很濃,不知道用的是什麽香料,有些刺鼻。蘇任很大聲的打了兩個噴嚏。


    蘇任在馬車裏發現了一顆晶瑩剔透的五彩石,純透明的。從這邊看過去,對麵的莊青翟五官奇怪,格外可笑。蘇任一邊把玩一邊笑道:“這東西當年館陶公主花了不少錢吧?”


    莊青翟沒有理會蘇任,蘇任越看透明五彩石越覺得眼熟。五彩石就是玻璃,玻璃在燒製的時候,裏麵多少都會含有雜質,所以會呈現五顏六色。唯獨這種透明的玻璃,雜質很少,呈現透明色。蘇任記得當初從武陽送來的五彩石有很多,但這種透明的絕不會超過十個。


    馬車終於進了宮,因為是館陶公主府的車駕,在宮裏可以自由行動。一直駛到長秋殿的台階前,才停了下來。有宮人將莊青翟攙扶下去,蘇任緊隨其後。氣派!蘇任也見過後世公園中那些仿古的建築,飛簷走壁的確很美,可那些都是形似,和真正的漢代建築根本做不到一樣。


    蘇任胡亂的看,被莊青翟拍了一把:“皇宮重地,低頭,不許亂看!”


    蘇任隻得眼觀鼻、鼻觀心,跟在莊青翟身後進了大殿。這裏到很有點皇宮內院的感覺,雖然質樸卻不顯小氣,所有之物全都是高檔貨。所有東西擺放的整整齊齊,歸類得當。兩邊站著不少宮女和宮人,一個個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正對門是一對靈位,上好的檀香散發出嫋嫋青煙。大漢朝的皇宮沒有那麽多規矩,祭祀祖宗的太廟也沒有出現。除了劉家的祖祠中供奉著先祖的牌位之外,劉恆、劉啟和劉武三人的靈位被竇氏安放在自己的寢宮之中。老太太年紀大了,不舍得和丈夫兒子分開。


    莊青翟跪倒行禮,蘇任也跟著一起。一張簾幕後,幾個婦人正在說話。兩人拜謁完畢,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進來吧!”


    莊青翟連忙起身,拐進西側的廂房裏。不一會,有宮人出來召喚蘇任,說太皇太後要見他。第一次拜見皇家人,還是大名鼎鼎的竇氏,蘇任不免有些緊張。做了幾個深唿吸,跟著宮人進了廂房。不敢抬頭,隻知道跪倒。


    “小人蘇任,拜見太黃太後,拜見館陶長公主,拜見皇後!”莊青翟剛才進來,蘇任聽見他說的話,有樣學樣就照著來。


    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你就是蘇任?聽說蜀郡百姓稱你為神醫,這幾日可弄懂了哀家的病情?”


    “稟太皇太後,小人不通醫術,不敢以神醫稱唿!”


    “大膽莊青翟!難不成你要欺君?”蘇任趴在地上,人家沒讓他起來,他就不能起來。隻聽見有婦人插話,想必應該是館陶長公主劉嫖。


    蘇任連忙道:“長公主息怒,雖然小人不通醫理,對於太皇太後的病卻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好!那你且說說!”竇氏出言道。


    “喏!”蘇任答應一聲:“小人在醫治太皇太後之前,鬥膽請太皇太後下旨將親近的兒孫全都找來,倒是或許有用,包括陛下!”


    莊青翟一直站在一旁,聽完蘇任的話立刻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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