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光碟最後的下場是垃圾桶,徐入斐強迫自己忘記它們。對於董兆卿的隱瞞,他的心情複雜。父母離開的太早,他人生大半的時光,是在董兆卿的照拂下長大。陶雅箐的過去,在徐入斐看來,遙遠的像是另一個時空裏發生的事。如果媽媽還活著……她會不會選擇告訴自己呢,還是也會隱瞞?徐入斐不知道。晚上迴到顧頃的公寓,顧頃提早迴來了,正在廚房炒菜。徐入斐把背包留在沙發上,趿拉著拖鞋,拉開廚房的玻璃門。顧頃轉身看他,叫他出去等,油煙味嗆人。徐入斐點點頭,又聽顧頃說:“小斐,你迴來洗手沒?”徐入斐沒吭聲,在顧頃無聲的注視下,進去洗手間。他鳩占鵲巢有一段時間,顧頃既沒趕他走,也沒要他的夥食費。夜裏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什麽都不幹,隻是睡覺。哪怕隻是這樣,都很好。這間小小的公寓,比董家更像一個家。徐入斐在這裏,起碼是自由的,不用在意自己的言行,也不需要嚴格要求自己。大學住宿後,他就很少迴董家了,董景同把他所有備注都改成白眼狼。洗幹淨手,徐入斐坐在餐桌一側,顧頃的手機放在桌麵上。有消息發來,屏幕亮起。顧頃把兩菜一湯擺好,叫徐入斐來吃飯,徐入斐窩在沙發上,隨意播放了一個電影,男主角正對著女主角情深意切地剖白自己的內心。世上的事要都和電視裏演的那樣就好了,隨隨便便一句“我愛你”、“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對方就會傻傻地相信。可真實的人類會思考、會說謊,會在真話裏摻假,語言反而成為最不可靠的東西,是高高豎起的牆壁。顧頃不知道他又怎麽了,總歸是鬧脾氣,視線迴到餐桌上,看到亮起的屏幕,上麵有董兆卿發來的消息。徐入斐早該想到。董兆卿之所以能沉住性子不過問他,是和顧頃暗中溝通。恐怕住在顧頃家裏,吃穿用度,董兆卿一律清楚。“你其實是老師養的一條狗。”這話說得有點重了,徐入斐講完咬住下唇,留下淺淺的齒印。顧頃說:“總不能讓你家裏人擔心,告訴董老,他們心裏才會有數。”“你又知道什麽?”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顧頃沉默,過了一會兒,又在餐桌前喊他:“小斐,過來吃飯了。”“我不餓,不吃。”徐入斐把自己定在沙發上,他生氣於顧頃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懂他的痛苦。可那是他選擇不說的。兩種糾結的情緒纏繞他。顧頃等了一會兒,默默拉開椅子坐下,默默吃飯。徐入斐忍不住轉頭去看,那道身影很孤寂。他不在這間公寓時,顧頃是不是也這樣一個人?那怪可憐的。但顧頃說過,他拍戲常常住在影視城附近,公寓反而很少迴。是因為自己,顧頃才每天都迴來,還要給自己做飯吃。徐入斐腦補著腦補著,又心軟了。他氣衝衝地衝到顧頃對麵,氣衝衝拉開椅子,又氣衝衝坐下,自以為氣衝衝地說:“我陪你吃!”那語氣像在說“我賞你的”。顧頃笑了,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徐入斐輕輕哼一聲,顧頃說:“不要學你老師。”“那你也不要什麽事都和他說,我們之間……不應該是我和你更親近嗎?”徐入斐看著顧頃,用那雙深棕的沾了蜜一樣的眼眸望著他。顧頃咽下那口飯,水放得有點少,米飯有些硬。“你不迴家,總該讓他們放心。”“……”最後還是徐入斐退後一步,“我已經跟他們說了,我現在找到工作,在外麵有房子住,他們不會不放心。”“那就好。”“我需要付你房租嗎?”顧頃訝然,“不,當然不用。”“那我要學做飯嗎?”顧頃沉思一下,“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我不在的時候就算了。”徐入斐不滿:“你不放心我。”“我不放心你。”“……”徐入斐氣餒,“那我能幹什麽?”一時間想不到他的價值所在,他該不會真是個廢物?“你就在這裏,什麽都不用做。”“我在這裏吃白飯?”“這樣就夠了。”紙巾遞到徐入斐的麵前,蹭掉他黏在嘴角的飯粒,“你在這裏,就夠了。”徐入斐一下紅了臉,直到現在,還要為對方的靠近心跳不已。他太沒出息了。一個月後,公司的茶水間,同事之間閑聊。不知誰說了一句“小斐,你看《荊棘》了嗎?”徐入斐本來想說自己看了,還是和顧頃一起看,他認識裏麵的大反派……但不等他接話,有人比他先。“不可能沒看吧,不是董導的戲嗎?”徐入斐抬起眼,瞄向說話的人。哦。噢。難怪帶他的編劇對他那麽客氣,還願意教他業內的一些規矩。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長大,還在董兆卿的庇護下。“嗯,我看了。”徐入斐把這個話題順延下去,同事間鬆一口氣,繼續閑聊。隨後,他找了個借口,從裏麵走出來,吐出壓在胸腔裏的一口氣。走廊拐角處,市場部門那個被稱作“小安”的姐姐,正蹲在牆角,手裏掐著一根眼,一雙眼赤紅的。徐入斐的步子一僵,正想退迴去,女人抬頭和他對視上。他尬住了。煙熄滅了,女人站起身,抹幹淨腮邊的淚,竟朝他無奈一笑。“沒事,反正我快要待不下去了,丟臉也不差這一次。”她反過來安慰徐入斐,手裏還掐著那根已經熄滅的煙,眼眶通紅。徐入斐遞過去一塊紙巾,女人破涕為笑。“我要辭職了。”她擤了鼻涕,連同半截煙扔進垃圾桶,“也不差多說這麽一句,剛剛路過聽到你們聊天,看你那副不自在的樣子。其實,有關係是好事,在新巷,沒有點關係,寸步難行。”徐入斐卻笑不出來。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繼續加油,以後飛黃騰達了,沒準還能拉姐一把。”她當然是開玩笑,兩個人連聯係方式都沒有。因為董兆卿,徐入斐得到太多優待。所以晚上迴到公寓,顧頃說劇組要聚餐,徐入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怎麽也說不出來。徐入斐:“好端端的,幹嘛突然要一起吃飯?”他現在不想看到那幫人,自己以前就是個大傻子,壓根聽不出他們的話裏有話。當然,現在可能也聽不出。“你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麵,也是聚餐,算是傳統吧。”顧頃給他盛飯,碗放到他麵前,“董老愛熱鬧。”徐入斐認為不是,董兆卿隻是愛喝酒。去年體檢,醫生都叮囑他要少喝酒,他現在年歲大了,經不起折騰。老頭子直言,酒是他的命,不喝酒,那是要他死!話說得非常不吉利。“難道是審片過了?”徐入斐繼續不靠譜的猜測。顧頃搖頭,看他,“剪輯才完成一半。”“你倒是清楚。”徐入斐嘲諷。顧頃靜了一下,“小斐你是不是忘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