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更加費解的是,平日裏對他要求最多也最嚴苛的董兆卿,竟也任他去了。這天又是一場大夜戲,結束時天邊已透出微微的光亮。徐入斐打了個綿長的哈欠,打得眼淚幾乎要掉下來,手機在這時響起來。他也懶得挪地方,直接接通,上來就問:“你知道現在幾點嗎?”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麽,徐入斐特意看了眼手機,“今天可是周六,你不用去補課嗎?”和對麵又聊了幾句沒營養的,徐入斐說:“要是沒什麽要緊事,別老給我打電話。”說著便掛斷了電話,手機從耳邊垂落下去。屏幕幽幽的光還亮著,他一扭頭,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一個人徐入斐嚇一哆嗦,手機差點甩飛了。“你你你……”是人是鬼?!徐入斐結結巴巴,看清楚來人,馬上冷靜下來,眨巴著眼睛,“你怎麽在這兒?”窗外僅有蒙蒙的光,顧頃整個人在陰影裏,聞言才往前邁出一步。“等你。”“等我?”徐入斐抬起拿手機的那隻手,指了指自己,幽暗的光線打在他的下頜上,形成一道陰影的折角。他是真的困惑,“為什麽?”“我們有好久沒好好說過話了。”顧頃說,“想來找你聊聊天。”徐入斐歪了下腦袋,想了想,馬上得出答案,“你想我了!”顧頃跟著笑起來,點點頭,“是的,是有一點。”徐入斐好哄,喜怒哀樂寫在臉上,聽了這話立刻開心起來。他們沿著海岸慢悠悠地轉,顧頃說他妹妹開學後給他發來很多在學校的照片,一張張翻給徐入斐看。幾乎是第一眼,徐入斐便認出哪個是顧頃的妹妹。“你妹妹長得真好看。”他由衷誇讚,又說,“你們兄妹倆長得真像。”顧頃點點頭,“她個子也高,應該有一米七五了。”他說著,朝徐入斐的臉上比劃,手背橫著貼過去,碰了碰徐入斐的臉頰,“大概到這裏。”“你想見見她嗎?等到有時間我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麵。”徐入斐聽著顧頃的語氣,總覺得不對勁,警惕道:“幹嘛?你妹妹才多大,你就要給她物色對象了?”顧頃失笑,搖搖頭,顯然沒想到徐入斐會往這方麵想。他看著徐入斐,停頓的幾秒內不知想些什麽,“還是算了,你們倆都需要人照顧。”“什麽意思,看不起誰?”徐入斐追上去了,照著顧頃胸口錘了一拳,沒用勁,隻是攥著拳頭,嗷嗷耍兇。天邊太陽一點點升起,他們一路繞海岸往賓館的方向走。那抹紅白的日頭吸引了徐入斐的目光。他想拍張照片,剛舉起手機,身後邊顧頃忽然問,“小斐,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手持的鏡頭一抖,緊跟著落下去,屏幕裏隻有潮濕的沙灘和一點點蔚藍的海色。徐入斐眨巴著眼睛,重複那句,“我是不是談戀愛了?”“剛剛你打電話,我聽到一點。”顧頃直視他的眼睛,也是在變相強迫對方不能轉移視線,“你怕董老發現?為什麽?因為對麵還是個學生?”徐入斐沒有說話,他還在消化顧頃一連串的問題。自從曙城迴來,不管是在現場還是攝影機裏,他看活生生的顧頃,看畫麵裏的顧頃,看著由自己參與製作的劇本、塑造的人物,被顧頃近乎完美地演繹……他的目光無法不追逐上去。徐入斐去摸自己耳垂上那顆新打的釘,上麵凸起來的細鑽讓他感到安心。“你怎麽管得比老師還要多?”他的語氣裏沒有負麵的情感,反而輕飄飄地浮起來。“如果我說是呢,你想怎麽樣?”顧頃隻看著他。等待著他自己給出答案。徐入斐試圖在對方的神情裏捕捉到什麽,但沒有,對麵是演技很好的演員,而他呢,赤條條,心思全寫在臉上,沒辦法隱瞞。海水拍打海岸的聲音格外明顯。受不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他主動把一切都道出來。“董景同你知道嗎?他剛上高二,比你妹妹還小,我倆怎麽可能在一塊?況且……”徐入斐一頓,這才抬頭看顧頃,這一眼有些刻意,“他是男的,還是老師的孫子。”“你給他的備注是同同?”“是的啊,那是他的小名,我倆小時候……他小時候,我見過他,帶他一起玩。”董景同比徐入斐小四歲,就像徐入斐之於顧頃,在對方眼裏,他們都是小孩子。“況且,我給你的備注也改了啊。”徐入斐積極地匯報著,抬起的眼眸過於亮,竟讓顧頃有些難以招架。他給顧頃找出來看,聯係人裏沒有顧頃的名字,變成了“哥哥”。“我也不總是有事求你,才管你叫哥的好吧?”徐入斐說,“這下你滿意了嗎?”顧頃張了下口,又頓了一下,才垂下眼簾,說:“嗯。”他知道徐入斐需要一個答案。他得給他一個迴應。海水在兩人的身後吵鬧翻湧著,天邊的那抹橙黃色徹底升起來了。徐入斐沒有拍到,也不遺憾。徐入斐:“但是我和董景同聯係的事,你千萬不能和老師說。老師下個月過生日,我倆商量著,要給他一份驚喜呢。”迴想這些天董兆卿的態度。顧頃:“我想董老可能已經知道了。”“啊?怎麽可能?”顧頃含蓄地提醒:“還是有一點明顯。”其實是想不發現都難。“都怪董景同,老是給我打電話,屁大點小事都要和我說!”徐入斐忿忿道。顧頃摸了摸他的腦袋,語氣又變得柔和耐心,“隻要是你用心準備的禮物,董老應當都喜歡。”徐入斐還是不開心。到達賓館樓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輕鬆了許多。在房間門前道別,徐入斐有點戀戀不舍,往前邁一小步,又退迴去。顧頃垂眼看徐入斐張開了口,猶豫、咬唇,咬一個小小的齒印在自己薄薄的下唇上。“要不要去我房間坐坐?”顧頃適時地,溫聲開口。“這不好吧?你拍戲拍了那麽久,應該已經很累了……方便嗎?”徐入斐用很渴望的眼神看過去。顧頃:“還好,一時半會睡不著,你也見了,今天的部分董老不是很滿意,沒準還要重拍。”顧頃給了他一個台階,他立馬攀著,“那我陪你聊聊這一段吧,畢竟是我寫的呢,我潤色了……嗯,我們去你房間講戲。”顧頃聽他自我說服那一套,終是沒忍住,笑了一聲,點點頭,附和,“沒錯,徐老師給我講講戲,我說不定就悟了。”“你別和其他人一樣叫我徐老師。”進入顧頃的房間,徐入斐輕車熟路地坐到顧頃床上,“怪不好聽的。”“小斐。”顧頃從善如流。徐入斐有些好奇,“你管你妹妹都叫什麽?小柔?嘉柔?”顧頃的目光一停,似是思索,但這種事壓根不需要思索。“顧嘉柔。”徐入斐眨巴一下眼睛,怎麽也沒想到,“聽著有點……”冷漠。他沒有說出口。顧頃:“畢竟我們很久沒見,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當著同學的麵那麽叫她,她應當不習慣。”“但你叫我都是……”“要繼續這個話題嗎?不是要給我講戲嗎?”顧頃的打斷恰到好處,神情也並無不妥,依舊耐心地麵對徐入斐。徐入斐也沒有過多糾結。注意力太容易被新事物吸引。顧頃的劇本頁,是用活頁夾夾起來的,以方便隨時翻閱、做筆記。徐入斐翻開到今晚那場戲,是楚韻想要阻止蔣漁聲和江小芝見麵,拙劣地勾引。起初蔣漁聲不為所動,看對方出盡洋相,直到楚韻冷下臉來,撂挑子走人,他又把人拉了迴來,懟在牆上。“聽說你男女都行。”楚韻不屑地語氣,甚至有些輕蔑。蔣漁聲:“對你不行。”楚惱怒,瞪過去。蔣笑,目光一寸寸下看,帶著欲/望,“但可以試試。”這一段,是為了和兩人之前的對峙做對比,要曖昧、有張力。結果輪到顧頃和喬溥心演,董兆卿說他看見兩根木頭在對話,真奇怪,木頭竟然會講話了!這一場拍到天都快要亮了,勉強算過。徐入斐看著劇本上的文字,翻過去一頁,看到描述裏那個輕蹭上的吻,指尖一顫,不再往下看了。“那句‘對你不行’是假的,他不是真的那麽想。”他轉過臉和顧頃說話,不知對方何時過來的,一隻手支在他身側,兩個人幾乎是貼到一起的,腰腹和大腿。徐入斐想,自己不該隨隨便便在別人的床上。可是他又想,他之前也如此,如果突然跳起來,換地方,那才是真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