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街頭,在羅橫看來,各色頗具農業重金屬風的霓虹招牌閃爍。


    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抱怨。


    “報紙上不是說了麽,劇院演出是明天,你現在非要拉著我過去做什麽?”


    馬三冷著臉:“明天演出,今晚舞台應該搭好了,我們正好去看一下地形……”


    羅橫無奈道:“我說老馬,我們坐了一路火車,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就不能先歇歇麽?


    “再說了,我們明天隻是找機會接近你師妹,問問情況而已,又不是要動手對付那個姓黃的,你搞這麽謹慎做什麽?”


    馬三頭也不迴,繼續走著:“你可以自己迴去找那兩個女人睡覺。


    “隻是熟悉地形,我一個人也可以。”


    羅橫撇了撇嘴,他也就是嘴上口花花而已。


    這段時間,與馬三相處,發現他這個人其實做朋友,還是蠻不錯的。


    至於原劇情中,賣國的事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也不可能發生了。


    羅橫倒也不至於因為固有印象,就對他另眼相看。


    丟下馬三自己去尋找快樂,這種沒義氣的事,羅橫做不出來。


    紅姐沒有胡說,從四馬路轉過兩道街口。


    遠遠便見到一處仿古式的高大門樓。


    上麵懸著四盞大紅燈籠。


    金漆描出的四個大字,歡樂劇院的牌匾,就掛在門頭上,很顯眼。


    羅橫與馬三站在路對麵,抬頭打量著。


    “現在怎麽辦?進去瞧瞧?”


    馬三皺眉道:“這種戲院,一般會有後門,供演員進出,咱們找找……”


    說著,便要往側麵的巷子走。


    羅橫正要跟上,一轉頭,忽然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


    正是白天在車站,與武七同乘一輛車的栗色頭發的洋婆子。


    看她換了一身頗具華夏風色的旗袍,襯的身段更加婀娜誘人。


    路燈的光亮下,東西方的神韻在她的身上聚合。


    神秘而又魅惑……


    “老馬,你自己去,我突然有點事要去辦一下,迴頭咱們到四馬路那裏集合……”


    羅橫匆匆丟下一句,邁步便往那邊追去。


    馬三無語的看著羅橫離去的方向。


    媽的,剛剛兩人不是從那邊過來的麽?


    還說什麽突然有事。


    這家夥是佛山人,剛剛來上海能有什麽事?


    男人騙不了男人……


    日後迴到東北,還是要提醒若梅那丫頭一下吧,這小子也太不靠譜了……


    其實這迴馬三真的誤會了。


    羅橫真不是想提前迴到四馬路的,他雖然好色,卻也沒急到這份兒上。


    主要是剛剛見到那女人,讓羅橫忽然想起件事來。


    之前在去鵝城的路上,救下春紅與雙喜姐弟倆。


    那可是《箭士柳白猿》中的角色啊。


    那部電影羅橫可是看過的,裏麵的兩個女人,羅橫印象頗深。


    之前在車站的時候,離的太遠。


    加上許多站崗的大兵遮擋。


    羅橫隻看到女人的發色與側麵,並未認出來。


    此時見到正麵,才發現居然又是位熟人。


    正是這部電影中,那兩個女人中的一個,從海外歸來,一心想為父報仇的假洋妞二冬。


    上一代柳白猿被羅橫一槍崩死了。


    雙喜被羅橫托付給了張牧之,可以說命運軌跡完全改變。


    江湖上從此再不可能出現在旁門武行做裁決人的柳白猿了。


    那部電影的劇情,在這個世界已經不可能發生了。


    二冬自然也沒了遇上雙喜這位新一代柳白猿的機會了。


    這個世界果然崩壞的厲害。


    電影中,二冬可是在北方的。


    如今卻出現在上海……


    不過電影的主要劇情,是發生在雙喜的姐姐,春紅被地主糟蹋的三年後。


    或許在這段時間裏,二冬去了北方也不一定。


    羅橫匆匆拋下馬三,獨自跟上來。


    可不是想騎洋馬,二冬的父親,可是第一代同盟會成員。


    死在了軍閥楊乃興的手裏。


    羅橫可不會欺負英雄遺孤……


    之所以追過來,完全是因為。


    剛剛驚鴻一瞥間,發現二冬的麵上神色有異,且一隻手藏在袖中,路燈下露出一抹寒光。


    這女人有殺氣,而且手持利刃。


    羅橫有些好奇而已。


    前麵二冬在街邊停下,似乎是在躲什麽人,半邊身子隱藏在街邊的廊柱後。


    羅橫順著她的目光方向看過去。


    那裏是一間正在營業的西洋樂器行……


    透過店鋪的櫥窗,可以看到,亮著燈光的櫃台前。


    一名穿著道袍,戴著道冠的中年男子,正在與店員說著話。


    在他的旁邊,還有個發須雪白的老頭兒。


    羅橫一眼便認出老頭的身份。


    江湖旁門第一高手,號稱劃勒巴子第一人的匡一民。


    羅橫觀影多年。


    將大胡子紮成小辮子的古怪造型,隻有這麽一位,絕不會記錯。


    心裏有數,匡一民在裏麵,那麽正買樂器的人,應該就是戰敗落馬的軍閥楊乃興了。


    難怪二冬會出現在這裏。


    她從國外歸來,一心想殺楊乃興為父報仇。


    隻是楊乃興身邊,有匡一民這位高手貼身保護。


    二冬屢次失敗,最終無奈選擇與匡一民的弟子過德誠合作。


    不過這個過德誠,雖然實力不錯,卻對師傅心存敬畏,又守著江湖武行的老規矩。


    並不想動槍殺人……


    二冬無奈,還企圖色誘柳白猿。


    沒成想又遇上雙喜那個不太靠譜的家夥。


    最終賠了身子,人還沒殺成……


    按時間推算,現在大概是二冬剛剛迴國不久。


    很可能還不知道匡一民的厲害,第一次嚐試親手刺殺楊乃興。


    羅橫頗有興趣的靠著牆,觀察著事情的發展。


    沒等多久。


    店鋪之中楊乃興挑好了樂器。


    背著款手風琴,與匡一民一起,出了店鋪。


    二冬這時也走出陰影,裝作路人,慢慢向二人靠近。


    雙方漸漸接近。


    匡一民忽然雙目淩厲,盯向二冬。


    後方的羅橫暗暗搖頭。


    這姑娘太嫩了。


    雖然盡力控製,但是麵上的表情,連自己都能看出破綻。


    何況在江湖打了一輩子滾的匡一民。


    老家夥三十幾歲的時候,自覺功夫大成。


    一直想找一位名主輔佐。


    到了六十歲,才找到楊乃興,認為這人有成大事的氣象,成為楊的貼身護衛,盡心保護。


    期間這三十年尋主的過程,可不是一直在找人。


    過往經曆的刺殺不知凡幾,對殺意的感應敏銳無比。


    其自認功夫大成,至少也是暗勁巔峰,正走在出神入化的路上。


    習武之人,入了化勁便可稱宗師。


    渾身內髒鍛煉潔淨,身體鍛煉已到極致,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可活到人體理論極限的一百三四十歲,體力都不會有衰竭的跡象。


    匡一民的境界沒到化勁,卻也隻差臨門一腳。


    隻是這一步幾乎攔下了整個江湖,能邁過去的鳳毛麟角。


    這樣的高手,又豈是二冬能對付的。


    當初,丁連山與羅橫說,拳練在形,勁練在人,意練在神之時。


    羅橫隻懂第一句,拳練在形是什麽意思。


    第二句勁練在人,便隻是一知半解。第三句更是懵懂,完全不解。


    後來丁連山夜探拳館,與羅橫見麵,再次點化。


    羅橫終於體悟到勁練在人的真意,在來上海的路上,他大多數時間,都在閉目假寐。


    花姐隻當他是故意不理會自己。


    卻不知道,羅橫其實一直在慢慢體悟自己的身體。


    如今見到匡一民,想起電影之中,這位前半生癡迷武道,進步飛速。中年時卻忽然轉而追求大勢。


    終於對第三句話,有所感悟。


    所謂意練在神的意,便是意誌心氣,人隻有精神意誌達到某種極致。


    才可能明勁,暗勁同時達到圓滿。


    氣勁由心,貫通周身。收發自如,內外潔淨。


    但是,人吃五穀雜糧,想要潔淨身體,已是萬般艱難。


    生來接觸外界,成長過程中貪嗔癡怨,喜怒哀樂沾染,想要洗淨這些,精神至誠更是難如登天,華夏五千年曆史,無數驚才絕豔的前輩天才。


    能做到這一點的,也沒有幾個。


    於是便有人總結出經驗方法,借某種強烈的情緒為引,洗滌心誌,以達到內外通透,攀越巔峰……


    當年丁連山是八卦門大師兄,無論實力修為,還是名聲地位,都遠在宮保森之上。


    卻甘願放棄一切,參與刺殺割地賠款的滿清外務大臣。


    當眾打死欺壓國人的東瀛高手。其實就是在借民族大義,養胸中義氣。


    最終成就守護的意誌,養成守護精神,這便是出神。


    養出自己的神,便可步入化勁,成就宗師。


    也正因為如此,丁連山後半生幾乎一直在貫徹自己的神。


    但凡有人損及到八卦門的威名,或是威脅到師弟宮保森等他所在乎的人。


    丁連山便會出手,守護著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而這個匡一民,從一開始便將目光,落在了天下大勢之上。


    想借天下歸一的大勢,烈火烹油,成就自己的神。


    從過程上來說,無疑比丁連山所選的借民族大義,養出的守護精神更難成就。


    這倒不是說他所選的歸一大勢,就會比丁連山的守護強。


    意誌之神沒有強弱,區別隻在於孕養的程度而已。


    輔佐名主,成就歸一大勢,從另一角度來說,就是匡一民的成道之路。


    三十年來,他都不知失敗過幾迴了。如今都六十多歲,再拖下去,匡一民縱使暗勁大成,也沒多少時間了。


    二冬此時卻想殺楊乃興。


    無疑是阻人成道,猶如殺人父母。


    匡一民豈會與她善罷甘休?


    原電影中,匡一民發現柳白猿有殺楊乃興的意圖是怎麽做的?


    發現自己隻有六成把握勝過柳白猿。


    他都沒有冒險,而是選擇讓自己身邊追隨的女人月牙紅去色誘柳白猿。


    瓦解柳白猿的心誌。


    先破其出神的前程,然後不顧武人顏麵,直接準備動槍打死柳白猿……


    發現事不可為之後,更是直接送出自己的女人,與柳白猿交易。


    可謂是為了輔佐楊乃興,費盡心機,隻要自己能出神成道。


    舍盡一切……


    對出神的渴望,真就是堅定不移。


    但凡有一絲危險的可能,匡一民都會高度重視。


    此時發現二冬神色不對。


    又感受到她身上的殺氣。


    匡一民寧可錯殺,也不會放任。


    二話不說,直接上前兩步,將楊乃興護在身後。


    盯著二冬的雙眼,身上氣勢凝聚,宛如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隨時可能爆起殺人……


    二冬心頭一顫。


    本能停下腳步,站在街道中央,藏在袖中的手捏著匕首柄部,止不住的發抖……


    眼看著在麵對匡一民的時候,二冬還沒出手,心理便要崩潰。


    羅橫暗自搖頭。


    匡一民的暗勁,明顯已經練通雙眼,催動爆發氣勁,目光淩厲視人,便能震懾人心。


    江湖中稱為目擊。


    遇敵之時使出,敵人陡然遭遇,很可能意誌被奪,心神失守。


    便如此時的二冬這般,陷入恍惚之中,不能自拔。


    “姑娘有事?”


    匡一民一記目擊,震住二冬。


    看似繼續盯著二冬,其實餘光卻在觀察著周圍。


    在他想來,對方既然要來行刺,很可能不會是孤身前來,獨自行動。


    周圍一定還隱藏著高手伺機待伏。


    二冬僵硬的站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


    此時正值寒冬。


    又是夜晚,上海雖然沒有北方那種零下幾十度的極端天氣。


    但是卻也有些濕寒。


    二冬的額角,卻隱隱有細汗滲出。


    見到二冬沒有迴答自己的問題。


    匡一民已經肯定,這女人就是衝著自己二人來的了。


    向前邁出一步,便要出手……


    羅橫站在陰影處,看了這麽久,隻能感歎。


    這女人真是無知膽大。


    連對手身邊有什麽人,有什麽實力都沒搞清楚。


    便直接跑來刺殺。


    下午見她與武七在一起,顯然是認識的。


    長得這麽漂亮,還有異域風情。


    找武七借幾十個士兵很難麽?


    眼看匡一民要辣手催花。


    羅橫終於暗歎口氣,出聲喊道:“喂……”


    剛剛準備繼續向前的匡一民動作一頓,緩緩收迴邁出的一腳,轉頭看向羅橫。


    心中暗暗驚詫。


    剛剛他已經觀察過四周,居然沒有發現,就在不遠處的羅橫?


    而且這喊聲,分明帶著古怪……


    果然,羅橫喊聲一出。


    僵在原地的二冬一個激靈,驀然迴神。


    有些心有餘悸的不敢再看匡一民。


    心中生出強烈好奇,是什麽人,忽然出聲救下自己?


    迴頭便見一名個頭高大的年輕人,臉上似笑非笑,正朝這邊走來。


    羅橫喊過之後,正要上前。


    卻見二冬忽然迴頭。


    心中暗罵一聲,果然是個沒腦子的……


    腳下一個滑步,人已竄出數米,速度猶如瞬移衝了出去。


    與此同時。


    匡一民驟然前撲,雙手並指如槍,刺向二冬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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