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我:“其實你早猜到了,是不是?勿憂,爺爺找得你好苦,爺爺老了,沒幾年好活了,就盼著你能認祖歸宗。”


    我還是捂著耳朵:“死老頭,我不會相信你的,我死也不會相信你的。”


    他笑起來:“等你聽完我的話,你就相信了。勿憂,其實芒康跟阿秀告訴你的都是真的,當年你爸媽拚死也要保住你……阿憂,當初我們那個溫暖有愛的家,再也沒有了……爺爺知道你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不怕,你有權利知道當年你爸媽是怎麽死的……你有權利知道一切。”


    我冷笑:“死老頭,你是不是台灣言情劇看多了,你以為我會信?說,是不是要借我要挾駱安歌?我告訴你,我老公很厲害的,你要是不想被打爆頭,最好快點放了我。”


    他起身,慢慢走過來蹲在我麵前:“阿憂,你忘記了嗎?小時候你騎在我肩膀上,我們跟阿秀和芒康捉迷藏;你生病了怕打針,我抱著你,你就不哭;你媽媽打了你,你跑到書房找我告狀;你穿著公主裙,我們一起照全家福……”


    他顫顫巍巍從懷裏掏出一張小小的照片,遞在我麵前。原本還在不屑的我,看見照片的時候徹底的愣住了。


    這樣的照片,我在芒康留給我的保險櫃裏見過,隻不過那一張隻有爸爸媽媽帶著三哥孩子,而這一張,多了三個人。


    其中一個,就是我麵前這個老頭。


    那時候他還很年輕,頭發還沒白,坐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很漂亮的中年婦女,而站在他們後麵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的漂亮姑娘。


    攏共八個人,標準的全家福。


    他顫抖著手指著那個小小的小姑娘:“阿憂,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嗎?照全家福的時候你還哭呢,你說要爺爺抱,你媽媽打了你的屁股,大家哄了你半天,才把你哄乖……你小姨打趣你,這公主脾氣再不改改,小心將來嫁不出去……芒康笑起來,說他不嫌棄你,他一定會娶你……照完全家福,我跟你奶奶帶著阿秀出國,馬上就是你的生日,我們要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我們給你準備了禮物。沒想到還沒到你生日就出事了……我們趕迴來的時候……阿憂,爺爺刀口舔血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那麽多血……”


    我哭起來,不知為何覺得胸口壓著千鈞重的大石頭,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本能告訴我這個死老頭是在騙我,本能告訴我不要相信他,可是腦海中另一個聲音響起來,告訴我這就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就像哲學教授說過的,越是荒誕的東西,越是真實。


    老頭子扶著我的肩膀:“阿憂,現場全是屍體,血從客廳一直流到大門口……我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你……我以為你被那些人帶走了,我瘋了一樣去找你,可是你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你奶奶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你被人綁架了,她在我的水裏下了安眠藥,趁我昏過去跑去跟人家談判……等我趕過去的時候,阿憂,你奶奶,那麽賢惠溫柔的一個女人,身上全是槍眼……你小姨本來在國外留學,聽說了這件事,偷偷跑迴來,她……”


    他默默流下淚來,抓著我的手,一遍遍喊我:“阿憂,阿憂,咱們家就隻剩下我們三個人了,其他人再也迴不來了……”


    我本來淚點就低,看個小說都能哭濕一卷紙,偏偏這個故事又那麽淒慘動人,我一時間忘了真假,哭得稀裏嘩啦。


    看我哭老頭子起身坐在我身邊,攬著我的肩膀,他也在哭,隻不過沒有聲音。


    誰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我抬起頭,看見湯川秀不知道什麽時候流著淚站在樓梯上。


    太神奇了,傻瓜也知道要是這個故事是真的,那麽,伊廣山就不是我爸……


    要是我跟伊家沒有血緣關係,那麽……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麽可能不是伊廣山的女兒呢,我們長得那麽像,我們的脾氣那麽像,爺爺對我那麽好……


    不可能,一定是死老頭和湯川秀騙我,他們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他們是腦洞大開的編劇嗎,是不是在客廳看不見的角落有很多攝像機,是不是在拍電影?


    湯川秀走下來,一步步走到我麵前,他彎腰抱著我,輕拍著我的背:“阿憂,阿憂,你說話,你跟哥哥說話……就像小時候一樣,你打我罵我你踹我,求你,別不說話……”


    腦子裏有無數漩渦,攪動著攪動著,把我吸進去。


    我狠狠推開他們,彎著腰大喊:“你們騙我,你們騙我,這一定是你們胡說八道。不是這樣的,我就是伊廣山的女兒,我就是伊廣山的女兒……”


    我朝著門口跑去,保鏢要攔著我,湯雲宗大喊:“別攔她,別攔她……阿憂,你再聽爺爺說一句好不好?”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他們,突然覺得什麽也看不清。


    我身處一個什麽世界,這個世界怎麽變成了這樣?


    湯雲宗一步步走到我麵前,看著我,眼睛紅紅的:“阿憂,爺爺就是告訴你,伊廣山跟你媽媽,是警校同學。當初選派人到我這裏臥底的時候,是他推薦的你媽媽。”


    我驀地想起芒康死之前曾經跟我講過的那個女警到毒梟身邊臥底的故事,我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難道他就是那個大毒梟?


    他好像知道我的想法,點點頭承認:“對,那個大毒梟就是我。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什麽還活著?阿憂……”


    我覺得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覺得再多呆一秒我都會全身潰爛死掉,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們。


    我轉過身就跑,跑到門口掏出電話打給駱安歌。


    可是他電話關機,我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一口氣跑到小廣場邊,找了個空曠的地方,坐下來眼淚就止不住吧嗒吧嗒掉下來。


    為什麽我身上會發生這麽多事情,為什麽?


    我給我爺爺打電話,他一聽我哭就嚇到了:“丫頭怎麽了,誰欺負你了,是不是駱安歌?”


    我抽抽噎噎半天:“爺爺,我想你,我想迴家。”


    他無奈地笑起來:“想迴家你就迴來啊,又沒誰攔著不許你迴來。”


    有人蹲在我麵前,遞給我一方手帕。


    看清了來人是誰,我恨恨地別過臉,可是那家夥死皮賴臉,我轉到哪邊,他就跟到哪邊。


    最後我沒轍了,起身就走,他又跟著我,跟了差不多一公裏,我實在走不動了,又坐下來繼續哭。


    他把手帕塞在我手裏,又遞給我一瓶水,我接過來丟在一邊,指著他:“湯川秀,你早有預謀是不是?你故意接近我,就是要帶我去見那個死老頭?你怎麽那麽黑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他嘿嘿笑起來,笑著笑著紅了眼眶:“阿憂,爺爺身體不好,這幾年是一定要找到你的額信念支撐著他活下去。你,原諒他好不好?”


    我越發來氣:“湯川秀,要是你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人綁架了你,讓你失去孩子讓你染上毒癮,然後拿什麽青梅竹馬的亂七八糟的故事哄騙你,你會怎麽想?等你好不容易恢複正常了,又有一個男人跑出來說是你哥哥,一個老頭子跑出來說是你爺爺,你會原諒他們嗎?你會嗎?”


    他看著我:“阿憂,我會。對於愛的人,有什麽事不可原諒的呢?”


    我說:“反正我不原諒,你要原諒是你的事。現在我要迴家,你別跟著我,不然我打你。我的功夫是很厲害的哦。”


    我晃了晃拳頭,起身往前走,走了幾步發現他還跟著我。


    我轉個身跳起來一腳踹在他膝蓋上:“我說過了,你別跟著我。我跟你們沒有人任何關係,我不想認你們,請你們以後別來打擾我的生活。”


    他沒動,任由我拳打腳踢。


    這樣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我折了一截樹枝,狠狠打在他身上:“你滾,你滾哪,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他還是沒動,我沒轍了,打累了罵累了,坐在一邊直喘氣。


    這時候阿美哭著從馬路對麵跑過來,大喊:“先生,老太爺暈倒了,您快迴去看看啊。”


    湯川秀看了我一眼,對我伸出手:“阿憂,跟我去看爺爺。”


    我把手背在後麵:“他不是我爺爺,我沒有他那樣的爺爺。湯川秀,你們要是再來騷擾我,我就報警。”


    說完這些話我走到路邊攔了一輛車子,然後離開。


    但是從後視鏡裏麵,還能看見湯川秀的身影,他站了幾秒鍾,最後拔足狂奔。


    我沒有迴別墅,而是迴了我爸媽家,想不到我爺爺和伊華陽還有杜樊川都在,一家人喜氣洋洋正在吃火鍋。


    看見我我爸激動得站起來:“終於舍得迴來了,剛才還念叨你呢,快過來,陪爸爸喝酒。”


    我走過去,低下頭:“爸,對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真的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拉著我坐下,看見我的眼睛就問我:“這是怎麽了,跟駱安歌吵架了?”


    伊華陽問我:“他欺負你了?”


    我搖頭,眼淚滑落下來,然後哇一聲哭起來。


    我覺得委屈,那些我不想要的人和事,為什麽總是跟隨者我?


    全部人放下筷子安慰我,最後我爺爺嘲笑我:“都結了婚的人了,動不動哭鼻子,你不害羞啊?”


    他抱著小豆豆,故意說給我聽:“還是我們小豆豆乖,是不是啊,小姨羞羞。”


    豆豆咕咕笑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覺得心裏憋了很多東西,就覺得想大哭一場。


    我很想告訴他們我為什麽哭,我想告訴他們有兩個跟芒康一樣的神經病非要說我是他們的妹妹和孫女,非要給我說那驚心動魄的故事,非要逼著我承認一些我不想承認的事情……


    可是我沒辦法說出口,我不知道怎麽開口講第一個字。


    我媽去廚房給我榨了一杯橙汁出來,安慰我:“好了好了,別哭了,再哭下去嗓子又要疼了。”


    我喝了一口,稍微止住了哭泣,看著他們,孩子氣地問:“你們愛不愛我?”


    我爸正在喝酒,被我這個問題弄得嗆到了,咳得臉紅脖子粗,指著我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伊華陽現在平和多了,她端起果汁跟我碰杯:“大家都愛你,你這是瘋了嗎?”


    杜樊川跟我們碰杯:“我看她是魔障了。”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碰杯,我大喊著:“你們一個一個說,說你們愛我。”


    他們被我逼的沒辦法了,隻好一個一個說愛我,我還覺得不滿意,非要豆豆也說。


    伊華陽受不了我這麽折磨她兒子,一巴掌甩在我肩膀上:“得寸進尺了還?”


    我抱住她:“姐,你打我吧,你狠狠打我吧,你把我打醒。”


    她莫名其妙看著我媽:“你二女兒這是吃錯藥了麽?”


    大家哈哈笑起來,我這才覺得心裏稍微好過了一點,拿起筷子吃菜。


    其實早餓了,哭了好幾次,更是餓,吃起來就不管不顧了。


    吃完飯我陪爺爺下棋,我爸和杜樊川在一旁觀戰,我媽在廚房洗碗,伊華陽抱著豆豆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這樣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總是讓我覺得窩心。


    駱安歌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跟我也有戰得難解難分,接電話的時候也心不在焉,胡亂說了幾句就掛了。


    也就是十多分鍾,駱安歌就推門進來,身後跟著的阿穆和朱邦懷裏抱著很多東西,都是小孩子吃的和老人吃的。


    我媽擦著手從廚房出來:“安歌來了,吃飯了沒?”


    駱安歌搖頭:“媽,我剛下班呢,沒來得及吃。”


    我媽就喊我爸:“伊廣山,你進來幫忙。”


    駱安歌趕忙擺手:“媽,不用麻煩了,我接了勿憂迴去吃。”


    我爸起身,看著自己的女婿:“都是自家人,哪有什麽麻煩?很快就好,你去看他們下棋。”


    駱安歌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摟著我:“今天事情太多,電話沒電了,抱歉。”


    我搖搖頭,全部思緒都在麵前的棋盤上,就聽見豆豆哼哼唧唧起來。


    駱安歌起身,對著伊華陽伸出手:“姐,給我抱一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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