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沒有必要進行下去了,就像以前一個老師說過的話:學生考試作弊被抓,他想的不是以後不要再作弊了,而是認為自己作弊的手段需要加強,下次謹慎點就不會被抓了。男人出軌被抓,又有多少是發自內心悔改呢?大多數都是以後手段更高明更加謹慎罷了。


    他大約是拿我沒轍了,又問我:“你到底想要我怎麽辦,除了離婚,隻要你說,我都答應。”


    “我隻要離婚,其他一切都不要。”


    氣氛又陷入了僵持狀態,然後他起身,下床出去了。


    我拉過被子睡覺,然後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我開著車去幼兒園接孩子放學。可是最後,孩子穿過我,上了我身後的一輛越野車。


    開車的,是駱安歌,而鮑嘉,笑意盈盈地坐在副駕駛室。


    醒過來失落了一會兒,撫上肚子,沒來由地一陣心煩意亂。


    本來還想繼續睡呢,卻被外麵的聲音吵得再也睡不著,原來是蓋聶他們來了。


    我不想出去見人,隻好一直裝睡。


    突然臉上傳來溫熱的感覺,接著是駱安歌的聲音:“老婆,大家來看你,起來了,晚上再睡。”


    看我不說話,他咬住我的唇,我隻好推開他坐起來。


    他從衣櫃裏找了連衣裙幫我換上,又幫我把頭發挽成一個髻。可是浮現在我腦海裏的,卻是他幫鮑嘉梳頭的樣子。


    於是我又把頭發解開,不理會他遞過來的針織衫,自顧自走到外麵。


    “怎麽瘦成這樣,好像被人虐待似的。”


    我沒轉身,隻是說我就是一棵仙人掌,沒那麽容易死。


    束從軒又問我:“要不我帶你出去散散心,香港,還是台灣?你不是有一個表哥在北京嗎,我們過去找他吧?”


    我搖搖頭,他突然歎口氣:“闌珊,我挺後悔告訴你鮑嘉的事情的,我原本以為你就是想調查元笙棋而已。對不起,都怪我。”


    “束從軒,你不要小看我,我是視死如歸的人,撞了南牆也不迴頭的人,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知道的。隻是時間長短而已,我反而感謝你,讓我提早從哪些謊言和欺騙裏抽身,真的。”


    他欲言又止,一看就是有事,我以為他又要勸我不要跟駱安歌離婚,就說:“你們都別勸我,勸了也是白搭。”


    他走到我身邊,問我是不是真不想要孩子了。看我毫不遲疑地點頭,他言簡意賅地說:“那就去做手術吧,越早越好。”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他有些不自在,又說:“以後還有機會,闌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人跟你爭的。”


    我就是一窮光蛋,別人當然不會跟我爭。


    看我一直搖頭,他說駱安歌的奶奶住院了,問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進房間的時候駱安歌正在喂烏龜,那是我考上康大那一年杜樊川送我的。


    聽見我的質問,駱安歌解釋說:“從醒過來你一直不願意跟我說話,要是告訴你奶奶生病了,你又要以為我是利用她博同情。在你麵前,我已經夠可憐了,好歹給我點自尊吧?”


    “奶奶是因為我才生病的,你遲遲不告訴我,又把我爸媽弄去搞什麽港澳台七日遊,還跟何俊熙的公司簽了幾個訂單,不就是想看我內疚麽?不就是不想跟我離婚麽?有意思麽這麽拖著?”


    看我們吵起來,關爾辰跑進來,氣急敗壞把駱安歌拖出去。


    “闌珊心情不好,你體諒她一點會死啊?非得把奶奶氣死了,你才甘心?”


    我終於不爭氣地哭起來,關爾辰抱著我安撫:“好了好了,有小姨在呢,小姨幫你做主。”


    本來我一直沒覺得束從軒那句話有什麽問題,要不是蓋聶和龍玦也藏著掖著要我去做手術的話,我真的不會懷疑到是我的孩子出了問題。


    等我從駱安歌的外套口袋裏翻出那張體檢報告,看見上麵有醫生的處理意見:盡快手術,否則母子都會有危險。


    其他的我也看不懂,我隻是著急忙慌的把病曆拍成照片給吳阿姨發過去。


    她很快就打電話過來,問我到底怎麽迴事,為什麽情況會那麽嚴重。


    其實我還搞什麽欲蓋彌彰,就算我把名字遮掉,她還是能猜出來。


    我倒是安定下來,看來老天爺也幫我,它知道我嘴硬知道我舍不得這個孩子,所以來幫我。


    在我的軟硬兼施以死相逼之下,吳阿姨終於告訴我,什麽胚胎停止發育什麽感染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總之一句話,必須把孩子拿掉。


    我渾渾噩噩,還不忘安慰她:“吳阿姨,沒事,沒事,我本來就不想要這個孩子。您看,要是哪天您就給我安排手術,哪還有現在這些亂七八糟額事情。”


    吳阿姨聲音哽咽著,安慰我沒事的,我怕自己又哭,就把電話掛斷。


    我捂住嘴,不想讓任何一個人聽見我的哭聲。孩子保不住了,我真的可以如願離婚了,我再也沒有牽掛了,我不是應該高興麽,我本來就不想要這兩個孩子。可是我怎麽那麽難過,難過得好像要死了一樣。


    大約是吳阿姨打電話給我媽,說了事情經過,然後我媽又打電話給駱安歌,他的聲音很快出現在走廊上,還喊了一聲媽,聲音有些哽咽。


    他推開門的瞬間,我手裏死死握住那張單子,還不忘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我願意手術,希望你能盡快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老婆……”


    看他快要哭的樣子,我隻好又狠狠心,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長痛不如短痛,遲早都要挨那麽一刀。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眼睛裏有明顯的水汽。我終於按捺不住,率先哭起來:“求你,求你,跟我離婚……我什麽都不要,隻要跟你離婚……”


    看他就那麽傻傻地看著我,我跌倒在地上哀求:“求你,求你……”


    其實是求我自己,我跟他之間最後的這一點牽連也斬斷於此,那麽,又何必苦苦執著。


    我還你自由,也還我自由。


    駱安歌慢慢走到我身邊,他真的流淚了,比我的還多,比我的還滾燙。當他抱著我的時候,我真的覺得,這輩子的眼淚,大約都要流盡了才甘心。


    他一直在喊,老婆老婆,你別丟下我……


    我也一直在喊,求你求你,求你跟我離婚……


    電話響起來,他接起來喂了一聲,忽地又落下淚來,泣不成聲,隻是在喊媽媽。


    過了幾秒鍾他捂著腦袋倒在地上,嘴裏嘶嘶喊著什麽,一隻手指著我。


    我知道他又犯病了,還好蓋聶他們都還在,大家忙活了半天,終於把他弄到床上去。


    知道我已經知曉真相,大家都勸我盡快做手術,以後還有機會生孩子雲雲。


    我胡亂點頭答應,無論他們說什麽,我都隻會點頭。


    駱安歌一直沒醒,大家不敢大意,又怕我想不開,因此都守在病房。


    隻是在進手術室之前,我跟束從軒說,讓他盡快幫我擬一份離婚協議。


    他安慰我:“闌珊,放輕鬆,很快就會沒事的。你放心,我問過醫生了,這次手術不會影響以後懷孕。”


    我告訴他,以後我都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所以就算有影響也沒關係。


    他大約以為我是說氣話,又安慰我不要緊張。


    我點點頭,被人推著進了手術室,赴死般閉上眼睛。


    電視上那些無痛人流的廣告不是說得很輕鬆麽:開始了嗎,已經結束了。


    我膽小怕事了那麽多年,扭捏了那麽多年,就讓這一次結束,來幫我華麗轉身。


    可是我還是害怕得哭起來,緊緊抓住床沿哇哇大哭,這一刹那我終於發現了自己的不舍。如果離婚的代價是要失去這個孩子,那我寧願不離婚。如果時光的洪流最後是要把這個故事的結局變成物是人非,那我寧願迴到當初,迴到杜樊川拋棄我的時候,我也隨便找一個男人結婚生子,而不是在這裏受罪。


    最後我抓住那醫生,請求她讓我單獨待一會兒。


    她是很漂亮很溫柔的一個人,大約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麵,很快就帶著護士出去了。


    以前我爸手下一個女警懷孕的時候,我最喜歡趴在她肚皮上聽孩子的胎動,感受生命的神奇。


    可是到了我自己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有心跳,還沒來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看媽媽一眼,就要徹底告別。


    一刹那,這個世界就完全與他們沒有了任何關係。


    我想起一件事來,高中的時候上體育課,跑步的時候我崴了腳,體育老師就讓我站在一邊看著。


    一開始我很高興,終於不用跑那要人命的兩千米了,終於可以逃脫一次了。


    班上五十多個人還在跑道上喊著一二三,喊著喊著我就發現了不對勁,好像他們跟我完全沒有關係了,這個世界跟我完全沒有關係了。


    第一次覺得孤單,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就在我哭得昏天暗地的時候,駱安歌闖進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把我抱起來,說這手術不做了。


    出了外麵我才看見布拉德來了,身邊跟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見了我他很認真,問我願不願意相信他。


    我隻聽見他說了一句還有希望,然後我就什麽都聽不見了,隻會哇哇大哭。


    就好像我沒崴到腳,我還跟全班五十多號同學一起跑步一起喊一二三四。我和這個世界,還有絲絲入骨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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