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正在用午膳的唐老爺聽到總管前來通報,剛咬一口的東坡肉因嘴巴震驚大張而掉落。


    而唐夫人筷子上那顆圓唿唿的鹵蛋,則因戴著翡翠玉環的白嫩胖手猛地一抖給抖掉了,咚咚咚地在擺滿豐盛菜肴的大圓桌上彈跳幾下,然後滾落到地板上。


    「你——你說什麽?二公主來了?!快!快出去拜見!」


    唐老爺和夫人匆匆對視,再迅速跳起來,拉著妻子的手就往前廳跑。平日溫吞吞的老爺子,現下跑得比風還快。


    唐老爺與夫人氣喘籲籲地跑到前廳,隻見一位纖麗佳人高坐上位,目不斜視,直挺挺地端坐著,淡眸凝視前方。


    她有著一張精致絕麗的容貌,比唐家花園裏最豔麗的牡丹,還要再美上幾分。她身上雖未著宮服,但一身白底淡金黃色的錦緞刺繡裙衫高貴精美,身上配戴著小巧但精致的耳飾寶釵,那尊貴絕美的容貌,那冷冷的高傲氣質,除了正宗的公主,有誰偽裝得出這樣的氣度呢?


    唐家老爺二話不說,立即拉著妻子砰咚跪下去,朝沁水跪拜。


    「草民唐漢天與拙荊白氏,參見二公主,公主鳳安!」


    沁水直起身來,不疾不徐地從上座步下,一手一位將唐家二老扶起。


    「公公婆婆快快請起,往後莫行此大禮,沁水承受不起。」沁水淡淡微笑道。


    雖然晌午時在客棧受了氣,但她很快調適心情,不讓壞心情影響到旁人。


    「公公?!」


    「婆婆?!」


    唐家夫婦又是麵麵相覷,這迴他們在彼此眼中看見驚慌。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啊?!


    「唐老爺,唐夫人,真是恭喜恭喜啊!」跟著前來宣旨的內侍官晉公公,笑著說明事情原由。


    「聖上近來龍體欠安,心中卻掛念四位公主尚未婚配,於是在圓方大師卜卦後,選定四位駙馬為公主們指婚,令公子唐冠堯欣獲欽點,被指為二公主——沁水公主的駙馬,往後唐公子即是二駙馬,而唐家也將晉升皇親國戚之列,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駙、駙馬?!」唐家二老抱著胸口驚喘一聲,嚇得差點沒岔了氣。


    這不是真的吧?!


    晉公公裏外看了看,瞧不見正角兒唐冠堯,於是納悶地問:「請問唐老爺,不知令公子現在何處?奴才要宣讀聖旨呢,快請唐公子出來吧!」


    被晉公公這麽一問,唐漢天這才想起今日又是一整日不見兒子蹤影,趕忙轉頭問總管:「堯兒跑哪去了?可是在鋪子裏?快去把他找迴來!」


    「這……」老總管一臉為難地看著唐老爺,吶吶地說:「啟稟老爺,少爺不在鋪子裏。」


    「什麽?他沒去鋪子裏嗎?」


    「是……」他大少爺不是「沒去」鋪子裏,而是「又沒去」鋪子裏。


    總管不敢告訴老主子,他的寶貝兒子已經約莫有半個月沒跨進鋪子一步了。


    「那是去巡視其它店麵了是嗎?」


    「也、也不是……」


    「那他到底去了哪裏?!」


    「他……他是在……」總管為難地垂下頭。


    唉!這讓他怎麽說呢?他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因為他家少爺竟然是在——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腸斷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微微悶熱的午後,昨夜點亮的華燈已熄滅,在妓院中最著名的珍翠樓的二樓,有間華美幽靜的獨特廂房,無論任何時候,皆不開放招待客人,唯一有幸使用它的,隻有——


    「來,嚐過了西域送來的葡萄美酒,再來一顆冰鎮葡萄吧。」


    一隻纖纖素手將冰得透涼的葡萄剝了皮,送進一張薄美而紅潤的嘴裏。


    那人微醺地枕著美人豐潤的大腿,一襲絲質長衫襯出修長的身材,腰間的鑲玉腰帶鬆了,涼薄的衣衫貪涼地敞開,微露性感胸膛,他雙眼微瞇,享受著嘴裏甜美多汁的葡萄。


    是的!這人,正是唐老爺四處尋找的獨子唐冠堯,大夥兒找他找得快瘋了,他卻逍遙地在這兒享受著美人的溫柔照拂。


    「唐公子……」靜馨愛嬌地偎近他,塗著豔紅蔻丹的玉手,緩緩在他胸膛遊移。


    「行了行了,妳別直湊過來!妳不熱,我都熱起來了。」唐冠堯笑著推開她起身,徑自拉攏衣衫。


    靜馨挫敗地嘟起紅唇,暗自懊惱。


    唐冠堯雖然看來熱情輕佻,但其實滑溜得很,每迴情到濃處,他總會借故逃開,讓人完全無法捉摸。


    唉!她不奢求能做他正妻,但哪怕隻是為妾,他都不肯啊。


    「再來些葡萄美酒好嗎?」她重新堆起嬌俏笑容,端起酒壺,想再為他添些酒。


    「不了。」他已有醉意,不想讓自己完全失去理智與清醒。


    這時,忽然外頭有人連聲大喊:「公子、公子!」


    唐冠堯聽出那是他家的仆傭唐生的聲音,聽他的聲音很急,他不禁懷疑是不是他爹派人找他迴去要臭罵他一頓?


    「公子!」


    唐生已推開門衝進來,一看見唐冠堯,立即露出欣喜之色,接著焦急地大喊:「公子,您在這兒真是太好了!快,老爺有很重要的事找您,您快些迴去啊!」


    「我爹找我有什麽事?」難不成是他烏鴉嘴說中了,他爹真的找人喊他迴去,打算狠狠臭罵他一頓?


    「是公——公『諸』來了啊!」唐生緊張得口齒不清。


    「什麽公豬來了?我爹買了公豬?」唐冠堯一臉莫名其妙。


    「不是公豬,是公主啊!」唐生吞下口水之後,才又急忙說道:「二公主來到咱們府裏,說是……說是您已經被指為二公主的駙馬了!」


    「什麽?!」


    微醺的唐冠堯被瞬間嚇醒了,他瞇著眼,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你說——誰被指為駙馬了?」他小心翼翼地確認。


    「正是您啊,少爺!」唐生大聲迴答。


    「我?!」


    這下唐冠堯確定自己沒聽錯,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子。


    他被選為駙馬?!


    「少爺迴來了!少爺迴來了!」


    在連聲的驚喜唿喊聲中,唐冠堯被拉入唐家大廳裏。


    在珍翠樓,唐冠堯根本還來不及理好衣衫,就被唐生死拖活拉一路拉迴家。


    他眸子兜了一圈,瞧見大廳裏多了好些陌生的麵孔,約有七八人,大多是婢女、護衛之類的隨從,還有一位宮廷的內侍官。


    在他們身後放著一大堆行李,迭起來的木箱,堆得有半天高。


    哼!敢情這位公主打算把半個皇宮都搬進來不成?


    唐冠堯輕哼著,掃過那一排柱子似的隨從護衛,將目光轉向那尊高坐於上位的公主身上。


    瞧她一臉高傲地坐在那兒,好像正等著他去參拜,那驕矜的神情令人反感……欸!等等,怎麽會是她?!


    仔細一瞧他才發現,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正是晌午時誤闖入他包廂的女子。


    那一瞬間,唐冠堯想放聲大笑,卻又難忍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


    「怎麽會是你?!」


    看見傳聞中的未婚夫婿,沁水的震撼不小於他,她萬萬也沒想到,自己的駙馬竟然就是在客棧的包廂裏調戲女子——呃不,是與女子嬉戲,害她誤以為有女子受辱,貿然闖入救人,結果受了一頓好氣的那個男人!


    沁水麵色慘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婿就是他。


    他是俊,說是她生平見過最英俊的男子都不為過。


    一雙微揚的桃花眼略為狹長,黝黑晶亮,勾魂魅魄;形狀美好的薄唇紅潤性感,它總是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給人一種淡淡嘲諷的感覺。


    而每當他慵懶地瞧人時,長長的睫毛會覆住一半的眼,更是性感迷人。


    他身上仍穿著方才相遇時所穿的那襲白色儒袍,身形高瘦優雅,一副文人雅士的裝扮。


    但那件儒衫的襟口卻沒束緊,而是大剌剌地敞開來,露出一小塊平滑光整的胸膛,胸膛上還沾惹著類似胭脂的可疑紅印,讓沁水感到非常刺眼。


    這樣的男人,居然就是她未來的夫婿?!


    「妳——就是沁水公主?!」怎麽會?哎哎哎——


    唐冠堯揉弄額際,開始後悔不該貪飲西域的葡萄美酒,多喝了些,現在他的腦子好像有一團線纏在一起,混亂得不得了,根本無法好好思考。


    「你喝了酒?」沁水斂起訝異之色,冷睇著他。


    唐冠堯眼神迷蒙、麵色透著不正常的紅潤,一瞧就知道他喝醉了。


    「現在還是大白日,你居然就喝得這樣醉醺醺的,這像什麽話?!如此荒唐之人,焉有資格成為大理的駙馬?!」一股難言的怒氣,猛地竄上沁水的胸口。


    父皇怎會指了這樣的對象給她?


    這樣的浪蕩子,別惹事生非就算謝天謝地了,能治理朝廷嗎?


    「我也沒說過我想做大理的駙馬吧!」唐冠堯忍不住嘲諷迴敬。


    她以為這駙馬是「肥缺」,人人搶著要,他便很希罕嗎?


    「你不要做駙馬?」沁水錯愕地看著他。他為何不願做駙馬?他不想要榮華富貴嗎?


    「要!怎麽不要?有公主如此美眷,再討個七八房小妾,人生何等美好——」唐冠堯故意說著混話,話沒說完,唐老爺就跳出來怒喝。


    「混帳!你這兔崽子在胡說什麽?!聖上厚愛,欽點你為駙馬,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怎敢如此不識好歹,還想娶妾?!」他腦袋壞了不成?他真想賞兒子一掌,看能不能把他打醒。


    「爹啊!天下美女那麽多,放棄了多可惜?要我此生隻守著一個女人,那太可憐了,我當然不能答應啊!」唐冠堯故意大聲嚷嚷。


    「你——」唐老爺摀著胸口,快氣昏了。


    唐冠堯卻半點也不退讓,他才不管有多少人想藉由公主攀權附勢,但他——就是不想當駙馬!


    並非沁水不美,事實上,她非常美麗,美得超乎他的想象。


    多年來他見過的紅樓豔妓不在少數,但沒有一人比得過沁水的美貌。


    若說那些紅樓豔妓是群花,那麽沁水便是花中之王——牡丹。要說她豔冠群芳,實在當之無愧!


    今日在客棧裏見到她時,他就已被她驚人的美貌震撼過。


    但偏偏她是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兒,他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


    但也正因為她是公主,所以他不能得罪,如果強硬地拒絕,惹惱了這位高傲跋扈的公主,以及她那位昏君爹爹,隻怕唐家一家子人頭都得落地。


    所以萬萬不能來硬的,隻能以他的浪蕩子形象為手段,讓她氣惱、失望後主動放棄。


    還未成婚,他就想坐擁三妻四妾,不會太過分了嗎?沁水聽了他的話,自然是萬分惱怒,一股火氣直往腦門飆。


    但仔細一想,讓他三妻四妾,那也未嚐不好。


    反正他們本來就沒有絲毫感情,成婚隻是為了完成她病重父皇的心願,倘若他有了三妻四妾就不會來煩她,那她不也樂得清閑?


    於是她斂起怒容,平靜地冷眼旁觀。


    唐冠堯原以為,沁水聽到他想娶妾,應當會當場跳腳暴怒,但她居然還能端坐高位,當作沒聽到似的。


    怎麽她這麽大方?唐冠堯錯愕。


    看來事情沒那麽好解決,他決定先與她談一談。


    他直接對端坐高位的沁水道:「能否請公主暫時屏退左右?在下想與公主私下談談。」


    唐冠堯決定用實際的言語讓她明白,這是一樁多麽荒誕不經的婚事。


    「放肆!」


    沁水尚未開口,同她一起出宮的老宮女桂嬤嬤已跳出來大罵:「我們公主是什麽身分?唐公子雖被指為駙馬,但在大婚之前,怎能要求與公主私下共處?這不合宮中的規矩!」


    「這裏不是宮中,不符合宮裏的規矩又何妨?我承諾絕不碰你們尊貴的公主一根寒毛總行了吧?」唐冠堯尖銳地諷刺。


    「你——」桂嬤嬤瞪大了眼,又欲訓斥,但被沁水阻止了。


    「好了,桂嬤嬤,你們通通退下,讓我與駙馬私下談談。」


    沁水以堅定的語氣下令,桂嬤嬤隻好不情不願地帶領一幹隨從先行退下。


    見沁水的人馬全退下了,唐家二老也帶著一幫仆傭悄悄離開,想讓小兩口多培養感情。


    說不準,明年此時他們就有孫子抱了。嗬嗬嗬嗬——


    兩老咧著傻笑,上佛堂焚香祭告祖先去了。


    身旁的所有人全部退下了,沁水與唐冠堯卻是沉默地相對,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畢竟昨日之前他們仍是陌生的,而今日突然一道聖旨下來,他們莫名其妙成了未婚夫妻。


    即使早已瞧過彼此的模樣,他們仍像從未見過對方那般,細細地打量彼此。


    她真的很美,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什麽豔光照人、美如謫仙,都描述不盡她的美貌,即使端著那張清冷高傲的麵孔,也沒能折損她一分一毫的美……唐冠堯暗自讚歎。


    撇開唐冠堯的浪蕩行徑不說,他還真是個好看的男人。放蕩不羈的外表,隻讓他添增了幾分危險性,他看來還是一樣俊美……


    這個想法剛進入沁水腦中,立即被她像燙手山芋般急速甩去。


    一個男人光有皮相,有什麽用?!


    她武裝起自己,昂起了下巴,美麗的眸子微微瞇起,冷冷地問:「駙馬說要私下與我談談,不知想說什麽?現已無旁人在場,你可以說了。」


    唐冠堯嗓音略微沙啞地道:「在下別無問題,隻想知道,為何選我為駙馬?」


    要殺人,也得讓人死得明白,無故點他做駙馬,總得給他一個理由。


    唐冠堯肯定其中必有緣故,但他不知道他們圖的是什麽。


    沁水可能沒想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神色怪異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冷淡迴答:「我不知道!」


    不是她故意擺高姿態不肯說,而是真的不曉得。


    沁水坦言道:「招你為駙馬,是我父皇聽從圓方大師的建議後下的令,我隻是遵從我父皇的旨意罷了。」


    「圓方大師?」唐冠堯聽過這號人物,他是中土來的掛單和尚,這二十年來看似毫無作為,但又令人感覺莫測高深。


    給了皇帝這樣的建議,圓方大師究竟打著什麽主意?


    將堂堂的二公主指配給他,那病皇帝圖的又是什麽?圖他的好樣貌?


    不!皇帝是男人,當然不可能貪圖他生得好看!


    那麽他們圖的是唐家的財嘍?


    他還以為,經過自己這些年的「努力」,唐家的家產與名聲早已讓他給「敗」得差不多了,沒想到,竟還是引來天朝的覬覦。


    不過,那病皇帝若是貪圖唐家的家產,找些名目要唐家捐錢便成,做什麽要親生女兒「捐軀」呢?


    唐冠堯還是想不通。


    「唐某還是不明白,皇上為何指我為駙馬?唐某並沒有什麽過人的豐功偉業——」


    「確實是!」


    沁水的一句搶白,讓唐冠堯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就算是事實,她也不必迴答得這樣鏗鏘有力吧?


    「比起朝廷裏的幾位年輕官員,你確實毫無作為,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棄婚,仍會遵照父皇的旨意,與你完婚!」沁水以一徑高傲的神態,一口氣把話說完,彷佛看不見唐冠堯微微抽動的麵頰。


    「那還真是多謝公主的厚愛哪,隻怕唐某消受不起。」唐冠堯語氣裏滿是諷刺。


    要不要他跪下來磕頭謝恩哪?感謝即便他如此「不成材」,她仍願意嫁給他!


    沁水微擰秀眉,她再怎麽無知,也聽得出他是在嘲諷她。


    她很訝異,他真的不願與她成婚嗎?


    不是她厚顏自戀,認為人人皆該高興娶她,而是因為她是公主,隻要與皇族結親,從此便是平步青雲,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他——不希罕嗎?


    唐冠堯不管那皇帝老爺安的是什麽心,但要他娶公主?門兒都沒有!


    「公主!承蒙聖上與公主錯愛,看得起唐某,在下實在欣喜惶恐,但唐某深知自己劣習,個性浪蕩輕浮,沒天賦也沒才能,娶了公主是委屈了公主,即便想靦顏接受指婚,薄弱的良知也不允許啊,不如公主原班人馬折返宮中,請聖上另行指婚如何?」


    唐冠堯露出虛假笑容,好不誠懇地建議道。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大串好聽的話,沁水隻注意到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請聖上另行指婚。


    「你想拒絕這樁婚事?!」他怎麽能?!


    「在下浪蕩粗鄙,實在配不上公主,不忍令公主蒙羞,相信公主也萬般不願嫁給在下這種荒唐無德的男人吧?」唐冠堯不介意貶低自己,隻要她肯勸服她的皇帝老爹退婚,要他承認自己是頭豬,他都願意。


    「我說了,我不介意!這是我父皇的旨意,我必須遵從,所以我們一定得如期完婚。」沁水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履行婚約。


    她曾親口在臥病的父皇床前許下承諾,會招迴駙馬,完成她父皇的心願,所以這唐冠堯是痞子也好,是無賴也罷,既是父皇所指,那麽她也唯有奉旨完婚。


    但我介意啊!唐冠堯望天無言歎息著。


    難道他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嗎?


    「公主難道真的不介意與其它女人共享丈夫嗎?」唐冠堯故意提起,方才他說過要納七八房小妾的荒唐話。「在下可不是說著玩的,我可以不避諱地告訴公主,我此生是不可能隻忠於一個女人的,即便與公主成婚,我仍打算多討幾個老婆,夜夜抱著溫存纏綿,即便如此,公主仍是要嫁嗎?」


    女人沒有不善妒的,他以為隻要這麽說,沁水絕對無法忍受,必會勃然大怒,然後氣衝衝地離去,皇上就會收迴成命……嘿嘿。


    但哪曉得,她壓根不在乎!


    沁水以毫無情緒的冷眸瞥了瞥他,然後紅唇一抿,冷笑道:「不!這樁婚姻不能作罷,如果你想三妻四妾,盡管請便,我不會幹預,但前提是,你得先同我完婚才行。」


    「什麽?!」她真無所謂?!


    唐冠堯感覺得到,她絕不像表麵那樣滿不在乎,可她為什麽還不肯退婚?難道她真的願意與其它女人分享丈夫?


    屢次挫敗,唐冠堯懊惱得快把牙咬斷了。


    這女人的反應,能不能稍微讓他可以預料一些?她一定要那麽特立獨行?!


    「公主何必把自己一生的幸福,葬送在我這敗德下流的浪蕩子身上呢?」唐冠堯隻能再次「好言相勸」。「外頭多的是有為上進的好青年,無論哪個來當駙馬,都會比我更稱職,公主何必執著於我?」


    唐冠堯笑得嘴角僵硬,都快哭出來了。


    「我說過,無妨。既然招你為駙馬,那麽我便會讓你『像個駙馬』。」沁水語氣堅定,彷佛帶著決心似地說道。


    「不知公主何出此言?」唐冠堯直覺這話中大有玄機。


    沁水不再說話,隻微勾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神秘微笑,那笑容教唐冠堯背脊發毛,直直冷進心坎裏。


    她——到底想做什麽?


    因為沁水拒絕退婚,所以不管唐冠堯高不高興、想不想要,他都得乖乖接旨,成為大理國的二駙馬。


    隻不過聖旨他是不情願地接了,但也立誓絕不會放棄擺脫駙馬頭銜,別說他還不想娶親,就算要娶,也不想娶個高矜傲慢的公主!


    他可不想連夜裏想跟自己的娘子親熱,都得先請示獲得恩準才行。


    所以,在成親之前,他會想辦法讓她主、動、退、婚。


    一接下聖旨,唐家二老立刻恭敬地捧到後頭的祠堂,供奉在老祖宗的牌位前,作為對老祖宗的答謝,同時趕緊命人去打掃沁水即將入住的院落。


    唐家大宅非常大,整座宅子一共分為三個大院落,分別為鬆、竹、梅三院。唐家兩老居住在鬆院,唐冠堯住在竹院,而沁水則被安排在被當作客房的梅院。


    唐家兩老親自選好了房間,派人清理幹淨了,才讓沁水帶來的仆人忙進忙出地替她搬運大批木箱行囊。


    她雖生得美,但並不虛榮奢華,平常的衣著裝扮全由婢女們隨意替她打點,她自己從來不太理會,而那些大箱子裏裝的都是她喜愛的書籍。


    但唐冠堯不知詳情,隻當她搬來的全是衣物,心裏冷嗤:哼!那皇帝老頭八成是看準了唐家財力雄厚,供得起他女兒揮霍無度,所以才指了他這倒黴鬼為駙馬的吧?


    「都擺放好了?」


    沁水走入自己即將居住的院落,美目四下梭巡,細細打量這個雅致的房間。


    唐家不愧為大理的首富,房裏擺設的家具、花瓶、字畫、古玩,或許未必比得上皇宮,但也相去不遠。


    她輕撫那上等紫檀木嵌貝的精致家具,仔細磨過的桌麵光滑細膩,溫潤如玉,她暗自驚歎它的美麗。


    但桂嬤嬤可還不滿意,挑剔地四處梭巡後,撇撇嘴,扔下一句批評:「這房間如此狹小簡陋,真是委屈公主了!」


    「狹小簡陋?」沁水不禁失笑。


    要說大小,這房間確實比不上她宮中的房間寬廣精致,但以她的眼光來看,這房間已是不差,實在沒得挑剔了。她算是皇族四姊妹裏「嫁」得最好的,她大姊可是被許給土匪窩的土匪頭子呢!


    她幾乎不敢想象,現下自己的大姊正過著什麽樣可怕的生活。


    想到自己那些流散的姊妹們,她心情倏然變得沉重,千愁萬緒湧上心頭,連忙轉身走到窗前,推開雕花窗欞欣賞風景,轉移沮喪悲傷的情緒。


    窗外是一座花園,一方小蓮花池位於正中,夏日荷季過了,幾株光禿禿的蓮莖上頭,隻看得見鼓脹碩大的蓮蓬迎風搖曳,兩隻蜻蜓在蓮蓬與半枯的荷葉間追逐嬉戲,倒也有幾分野趣,沁水瞧著,不由得消除了些許心煩。


    忽然聽得咿呀一聲,她發現對麵的院落打開了一扇窗,抬起頭,瞧見對方,倏然一愣。


    而開窗的人也同時發現了她。


    「公主?!」見鬼了!


    唐冠堯嘴大張,神情愕然。


    她的房間居然就在他寢房的正對麵!兩個房間之間隻隔著一座花園與小荷花池,隻要一開窗,就能遙遙相望。


    他打算等會兒立刻去找爹娘算帳,他敢打賭,那兩個狡獪的老人家絕對是打著讓他們培養感情的蠢念頭!


    「駙馬。」沁水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眼,差點沒懦弱得立即關窗逃逸。


    她的窗怎會剛好正對著他的房呢?


    而她的不自在卻讓唐冠堯以為她「目中無人」的毛病又發作了,當下不由得輕蔑冷笑。


    「晌午在客棧裏,對不住了。在下不知是公主,所以與公主起了爭執……」唐冠堯做著表麵功夫,咧咧嘴,沒太大誠意地說著道歉的話,不過沁水也沒計較。


    「無妨,不知者無罪。」再說,她也不是完全沒錯。


    沁水最大的優點,便是懂得反省自己,否則依她的倔脾氣,隻怕要成了霸道嬌蠻的壞公主了。


    「公主不見怪就好。」她真的能忍得下這口氣?唐冠堯有些詫異地細瞧她,但她似乎真的沒放在心上,讓他對她的印象霎時好了些。


    不過,也隻有這麽一些些而已,他依然不想與她成親。


    他端起主人的客套,虛假問道:「對了!公主房裏都安頓好了?需要派點人手過去幫忙嗎?畢竟公主帶來的那些衣服首飾可不少,不多些人幫忙——怕整理不完吧。」他刻意頓了下,表情有點諷刺。


    「衣服首飾?」沁水微蹙起秀眉,不記得自己有帶那麽多衣服首飾來,不過還是禮貌地道謝:「謝謝駙馬,大致都安頓好了,不需要再派人過來了。」


    「是嗎?那麽房間可還舒適?若是公主覺得不夠舒適,要不要考慮先搬迴宮裏住一陣子再說呢?」


    最好是一迴去就別再來了!唐冠堯在心裏默默補充。


    「不必了,我覺得房間相當好,應該能住得很舒適。」沁水確實這麽認為。


    「是嗎?那……很好。」唐冠堯嘴角微微抽動,臉上沒有半分喜悅,隻有深深的遺憾。


    唉!她就不能稍微嫌一下,好讓他有機會「請」她迴宮嗎?


    「公主真的不想迴宮嗎?對了!皇上龍體欠安不是嗎?公主是不是該迴去看看他老人家?」


    唐冠堯堆起假笑,向來對那昏庸皇帝很不以為然的他,突然萬分關心起這位「未來嶽父」的龍體康泰。


    「……駙馬為何一直勸我迴宮呢?我今天才剛出宮呀!再說我答應過我父皇,一定會將我的駙馬帶迴宮,所以除非你跟我一起迴去,否則我是不會迴宮的。」沁水有點受傷地看著他,神情困惑。


    她怎麽有種感覺,他一直想逃避這樁婚約?


    「……唉!」唐冠堯低歎。她不肯迴宮,便什麽都沒得談。


    兩人不再說話,大眼瞪小眼,相對兩無語。


    沁水不禁感歎:莫非這就是他們未來的婚姻生活寫照?


    最後是唐冠堯結束這沉默的對視,僵笑著說:「既然都安頓好了,那麽就請公主好好休憩了。」


    「嗯,駙馬也是。」


    又是咿呀一聲,兩扇窗同時合上了。


    沁水站在窗內,望著那扇緊閉的窗,輕咬著唇,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


    他似乎一直在暗示、催促她迴宮,他不希望她留下吧?


    他對婚事的不熱衷,讓她心裏不由得難堪起來。


    好像從一開始,他就沒對這樁婚約欣喜過,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不知羞的女人,硬逼迫他娶她,但她有其它辦法嗎?


    不!她沒有。


    父皇病情危篤,隻怕離大去之期不遠,她絕不能讓父皇憂心大理、帶著牽掛離去,無論如何,她都要將唐冠堯帶迴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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