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這事牽扯太大,一不小心便會連累如意齋眾人,你柳姨肯定也不想見到那種場麵,咱們,就當她遠行了吧。」喬氏抱著眼睛哭得發腫的女兒,哽咽著道,「咱們給她立個衣冠塚,以後濃濃想她了,就去那裏看她,你柳姨不管在哪兒,都能知道的。」


    聽到「遠行」二字,傅容頓時悔恨交加。


    上輩子,柳如意一定也是死了,她那麽心細體貼,臨終前是不是也這樣囑咐顧娘子等人的?


    都怪她傻,問過兩次了,柳如意都說沒有遠方親人,也沒有遠行的打算,她為何沒有想到柳如意可能是被人害了?被人害了……


    「娘,是郡王妃……」


    「濃濃慎言。」傅品言低聲喝道,看看錯愕的女兒,再依次看過顧娘子跟如意齋周掌櫃,也就是一直跟隨柳如意的那個忠仆,正色警告道:「柳東家為何而死,你我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有報仇的本事,連郡王爺都隻能忍,咱們也隻能忍。」


    傅容埋在母親懷裏,咬牙切齒。


    顧娘子低頭擦淚,周掌櫃憤恨地閉上了眼睛。


    傅品言看看二人,問道:「如意齋是你們跟柳東家的心血,如今她走了,你們有何打算?」


    年過五旬的周掌櫃睜開眼睛,慢慢走到傅容身前,跪下磕頭:「大小姐臨走前將如意齋送給三姑娘,從今以後三姑娘便是周某的新東家。三姑娘若想幫大小姐實現未了心願,周某竭力替三姑娘效命,三姑娘若是嫌麻煩,不願接管,那便將如意齋屬於大小姐的部分變賣了吧,權當大小姐留給姑娘的嫁妝,周某會跟隨大小姐而去,免得她在下麵孤零零的,被人欺負。」


    柳如意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從千嬌百寵的大小姐到險些被賣的可憐孤女再到後來看似風光實則被人任意欺淩的如意齋東家,想到小姑娘短短一輩子受過的苦,周掌櫃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


    顧娘子也走了過來,將傅容從喬氏懷裏拉到自己這邊,「濃濃,你才十四,平時又嬌養在家,哪裏懂得如何做生意,你柳姨把如意齋給你,實在是為難你了。可她那人,一輩子就一個心願,把如意齋做大……我沒她那麽能幹,隻會埋在屋裏做首飾,但我跟周叔一樣,都願意聽你的,你想試試,我會全力支持你,你不想試,我也不怪你……」


    「顧姨別說了,我答應了柳姨的,一定會把如意齋做大。」傅容最後抹了一把眼淚,從顧娘子懷裏掙了出來,伸手去扶周掌櫃,「周伯也起來吧,生意上我什麽都不懂,以後還需您多多指點。」


    周掌櫃收拾情緒後站了起來。


    喬氏擔憂地看向丈夫。她同情柳如意,可是,郡王妃那邊既然知道了徐耀成跟柳如意的事,哪怕柳如意已經死了,「如意齋」這三個字怕是也成了他們心中拔不掉的刺,女兒接管如意齋,無異於接了個燙手山芋。


    傅品言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沉吟片刻道:「做大如意齋,非一時之功,為今之計,你們最好蟄伏起來,韜光養晦,將來看形勢再重振旗鼓,東山再起。」


    他同情柳如意,卻絕不會為了她明目張膽地與郡王妃慶國公府為敵,一不小心害了一家人。柳如意把心血交給女兒,雖是真心喜歡女兒,但也有利用的成分,如果他不是官身,傅家沒有半點權勢,柳如意未必會要求女兒繼承她遺願。


    周掌櫃馬上附和道:「傅大人所說極是,老奴也有此意,今晚便遣散如意齋眾夥計,隻留幾個心腹。我等會另賃宅子住下,暗中招攬精工巧匠,將來何時開張,全聽三姑娘的。」


    傅品言不由高看他一眼,「濃濃還小,你們若有錢財或人手上的需要,可來找我。」


    周掌櫃與顧娘子同時道謝。


    傅品言看看妻女,歎道:「你們先迴家吧,我與周掌櫃商量一下將柳東家的衣冠塚選在何處,明早,再帶你們去祭拜。」


    「爹爹,我昨晚還跟柳姨一起聽戲的啊……」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沒了,傅容無法接受。


    傅品言與喬氏互視一眼,俱都默然。


    第二天,信都城裏的百姓震驚發現如意齋關門了,門上貼著告示:東家遠行,歸期不定。


    而信都西郊的山林裏,多了一處鮮為人知的衣冠塚。


    徐晉私服過來時,直接去了郡王府。


    「四哥怎麽來了?」聽到通傳,徐晏親自出來相迎。


    他神色如常,儼然不知父親的私事。徐晉也沒打算告訴他,「路過此地,特來探望王叔。」


    徐晏心中生疑,不過沒有多問,隻是為難地道:「父親最近脾氣古怪,今早更是一人坐在書房裏,不見任何人。我去問問,萬一父親……還請四哥多多包涵。」昨一早父親出城去了,後來又派人牽馬過去,不知在忙什麽。早上徐晏想打聽打聽,父親一個眼神過來,他再不敢多問。


    徐晉點點頭:「煩請雲升代為通傳。」


    話是這麽說,卻仿佛篤定徐耀成會見他一般,直接跟在徐晏身後一起去了徐耀成的書房。


    到了地方,徐晏頓了頓,叩門:「父親,四哥來了。」


    徐晉跟著道:「景行不請自來,望王叔勿怪。」


    裏麵一片沉寂。


    徐晏尷尬地看向徐晉,剛要說話,徐耀成暗啞的聲音傳了出來:「景行進來,雲升先迴去吧。」


    徐晏愕然。


    徐晉朝他輕輕頷首,推門而入。


    書房裏麵,徐耀成背對門口而坐,沒等徐晉走到跟前便道:「景行慷慨贈藥,可惜我那故人命薄。其他的景行不必多問,你隻需記住,王叔記得你這份人情,將來若有我能幫到你的,隻要王叔能做到,一定從命。」


    徐晉停住腳步,朝對麵的男人背影拱手:「王叔言重了,景行隻盼王叔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徐耀成笑了笑,無心與他客套:「你走吧。」


    徐晉痛快告辭。


    來的突然,去的同樣突然,與許嘉快馬出了信都城。


    「王爺,柳東家的衣冠塚在那邊山上,您,要不要去看看?」許嘉委婉地提醒道。


    「看她作何?」


    徐晉頭也不迴,揚長而去。


    傅容並沒有悲傷太久。


    前世弟弟姐姐相繼而去,到了京城後,傅寧傅寶兩個堂姐妹先後死在太子側妃的位子上,她也算是見多了生離死別。心痛不舍在所難免,但她很清楚,死了的不可能再活過來,而她身邊,還有更多盼望她快點恢複的親人。


    想到家人,傅容有些複雜。


    其實論跟柳如意的感情,她是最親的。柳如意救了她的命,將她從深深的絕望中救了出來,她的感激注定要比家人深厚。母親呢,她跟柳如意義結金蘭,一是為了報恩,一是喜歡柳如意的性子,但說到姐妹感情,肯定不多的,畢竟兩人結交才半年多,也不是天天見麵增進感情。


    所以柳如意死了,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妹,她們難過,更多的還是因為同情,不消幾日,便隻剩下惋惜唏噓,而且,她們也沒有時間沉浸在同情裏。與梁家的婚期將近,父母忙著操辦婚事,姐姐緊張羞澀忐忑……


    但她們都顧忌她的感受,不敢露出喜意。


    傅容不怪家人,這是人之常情,如果柳如意當初救的是姐姐,而她馬上就要嫁給安王了,傅容覺得她肯定做不到姐姐這樣,明明自己有更重要的大事要準備,還能耐著性子安撫旁人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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