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徐晉低頭,輕輕親了親那個小坑。


    躺下沒多久,身邊的女人便湊了過來,縮在他懷裏拱了拱,依賴地抱著他。


    徐晉掃她一眼,側轉過身,將落下去的錦被往上拉了拉,手順勢往下,摩挲她光滑脊背。


    此次出征,他胸有成竹,迴來後定能得父皇讚許,但太子多半不會高興。


    太子……


    太子好色,當日狩獵太子也去了,如果她想攀高枝,為何不選同樣溫柔俊朗的太子而選了無心政事的七皇叔安王?因為安王沒有王妃?


    徐晉冷笑,別說安王沒看上她,就算看上了,他也不可能娶個和離過的庶子之女。


    懷裏的女人突然發出一聲不滿的嘀咕,徐晉意識到是他手上力氣大了。


    他慢慢鬆了手。


    跟著想起來,這女人還算聰明,清楚這輩子隻能靠他了,便安安分分留在他身邊,沒有再得隴望蜀,隻是不知道,萬一,萬一他在戰場上出了事,她會不會再另選別枝?


    念頭一起,徐晉自嘲一笑,怎麽跟個女人似的胡思亂想了?


    次日天未亮,徐晉便要出發。


    傅容強打精神起床服侍他,眼皮時不時輕輕碰一下,慵懶又嫵媚。


    徐晉默默看著,念及此次遠征久不在京,多囑咐了一句:「若府裏出事,可寫信給我。」


    傅容受寵若驚,忙道:「知道了,王爺在那邊也要小心,千萬別傷著。」


    徐晉「嗯」了聲,轉身離去。


    傅容一直送到芙蓉園院門口,看著徐晉在燈籠照不亮的黑暗裏越走越遠。


    其實吧,徐晉對她挺不錯的,府裏隻她一個女人,哪怕是個姨娘,也沒有主母拿捏她,沒有其他女人爭風吃醋各種算計。這樣吃喝不愁的日子,雖不知會持續多久,但傅容不是杞人憂天的性子,她喜歡享受當前,最主要的是,她不享受也沒有辦法改變啊。


    所以她真的不希望徐晉出事,那麽等他平安歸來,她再給他生個一兒半女的,憑他王爺之尊,她這輩子的榮華富貴是少不了了,運氣好的話,徐晉一輩子都沒再找別的女人,那她與當家主母有何差別?


    可惜這輩子傅容運氣注定不是那麽好。


    正德二十五年夏,邊關大捷,惟有肅王懷王兄弟倆於班師前雙雙斃命,死因不詳。


    渾渾噩噩間,傅容聽到焦急的呐喊。


    她們在喊什麽?


    皇上駕臨牡丹園,怎有人膽敢大聲喧嘩?


    牡丹園三字湧入腦海,仿佛耀眼亮光突然劃破黑暗,一幕幕紛雜場景接連湧了進來。


    肅王徐晉戰死,太子弑弟謀反,七皇叔安王臨危鎮亂,先皇重病退位,安王登基。


    安王登基。


    是了,那個一直沒有娶妻的七皇叔成了新君,父兄相繼升官,傅家聖眷隆寵,因此她得以從廢棄的肅王府裏恢複自由身迴了娘家。她才二十一,國色無雙,聽說皇上要去牡丹園,她仗著哥哥禦前侍衛統領的身份得以進園,想要博一次機會,可就在她即將麵聖時,她被一雙手推入湖中……


    冰冷的水灌入喉嚨,難受地無法唿吸。


    她還年輕,她不想死……


    「哇」的一聲,身穿水紅色繡花長裙的小姑娘突然吐出一口水,跟著就連續不停地嗆了起來。


    「好了好了,三姑娘沒事了!」渾身濕透的婆子大喜,抬頭大喊道。府裏三個姑娘,二姑娘溫婉端莊,六姑娘知書達理,隻有這三姑娘從小就被老爺夫人寵得肆無忌憚,今日竟趁丫鬟們打盹偷偷溜到湖邊劃船玩,幸好被她瞧見,及時救了上來。


    「濃濃!」


    喚她小名的聲音柔中帶剛,熟悉,又好像極為遙遠。傅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就見一個穿綠裙的豆蔻少女神色慌張地朝她跑了過來,後麵跟著一眾丫鬟。


    傅容眼淚落了下來。


    她還是死了嗎?竟然見到了姐姐?


    既然能與姐姐團聚,死了也還好……


    貪戀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姐姐,傅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父親,明日你還要去衙門,母親,弟弟夜裏離不開你,還有宣宣,你年紀小,你們都先迴去吧,我跟哥哥在這裏守著濃濃就夠了,有什麽事我會派人去叫你們的。」整齊莊嚴的嗡嗡念經聲裏,傅宛再次勸道。


    「我不走。」九歲的傅宣坐在床邊,小臉繃著,兩道英眉緊緊蹙著,煞有介事。


    傅品言看看小女兒,再看看滿臉憂愁凝望床上次女的妻子,歎道:「宛姐兒說的對,素娘,你帶宣姐兒先迴去,你們身子弱,別濃濃還沒好你們兩個又病了。衙門最近無事,我也留在這裏陪濃濃,你們不用擔心。」


    喬氏雖然擔心女兒,奈何正房還有個不滿周歲的小兒需要照看,便點點頭,伸手去領傅宣:「宣宣聽話,明早再過來看你三姐姐。」


    「我不走。」向來不愛哭的傅宣低頭哭了,趴在床上不肯走,她要守著三姐姐。


    「正堂,去送你母親妹妹。」傅品言皺眉。


    父親發話,傅宸上前抱起小妹妹,邊往外走邊柔聲安撫:「宣宣聽話,你三姐姐沒事的,你再哭,小心明早她知道了笑話你,你不是最討厭她欺負你嗎?」


    少年清朗溫柔的聲音,漸漸消失在了僧人的念經聲裏。


    麵朝裏麵側躺的傅容悄悄用被角擦了眼淚。


    她在做夢嗎?夢怎麽會如此真實?


    不是夢吧?斷斷續續掐了自己好幾下,都那麽疼。


    可如果不是夢,她為何迴到了十三歲這年?


    死後重生?


    她想跟父親母親說那些大事,才開口就被父親喝斷了,厲聲告誡她不許胡言亂語。她搖頭跟他們解釋,母親抱著她哄,說她昏迷時靨到了,那些都不是真的。傅容不信,那些不是噩夢,眼下也不是美夢,都是真實的,於是寵她如寶的父親索性用帕子堵了她嘴,懷疑她落水後沾了髒東西,又是請郎中開寧神丸,又是請竹林寺高僧在院中做法事。


    長夜漫漫,沒有半點睡意,聽著身後父親哥哥姐姐低聲細語,感受他們語氣裏的憂慮,再迴想她說那些話時他們眼中的驚駭,傅容閉上眼睛。


    死後重生,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誕,怪不得親人們都不肯相信。


    罷了,到底是十三歲的她昏迷期間做了個恍如真世的漫長噩夢,還是她真的在二十一歲那年遇害起死迴生了,走下去就知道了,如果以後發生的一切都跟記憶重合,就說明……


    等等,假如不是噩夢,接下來……


    七八日後她會起痘,郎中勸她去莊子上休養,以免傳染給家人。傅容由乳母孫嬤嬤陪著去了,待了將近一個月才徹底養好,迴家後震驚得知她抵達莊子當晚,弟弟就染病去了,父母擔心她胡思亂想,一直瞞著她。


    她那喜歡抓她手指含的弟弟啊!


    傅容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濃濃怎麽了?」傅品言幾個箭步衝了過來,扶住女兒肩膀看她。


    「爹爹!」


    傅容撲到父親懷裏,悲極而哭,「我……做噩夢了,在水裏,沒有人救我。」


    擔心父親又堵她嘴,傅容臨時改了口,沒有說弟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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