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明朝他略一點頭,接過水,卻拿在手中沒有擰開。


    沈看在眼裏,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卻沒說什麽,安靜地收迴了視線。


    司機得到指令,緩緩將汽車駛出火車站。這個歐洲偏僻的火車站周圍被翠綠的山脈環繞。鍾明側過頭,靜靜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這台轎車的隔音極好,車廂內非常安靜,隻有音響中放出的些許音樂。


    沈率先打破了沉默:“這裏這麽偏僻,怎麽不坐車?”


    鍾明迴過頭,輕聲道:“我不會開車。”


    沈一頓,扭過頭去看他:“匡家難道沒有司機?”


    鍾明垂著眼,沒有迴答。實際上他剛迴來,就將家中的司機和一應流水般的仆人全都解散了。匡天佑停在地下室裏落灰的跑車也都全部折價賣掉。


    從財產的數字來看,鍾明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億萬富豪。但是他的生活卻異常簡樸,一度讓沈以為匡天佑什麽都沒留給他。


    見鍾明不答,沈也不再追問。


    他們行駛的目的地位於山穀之中,是那三大家族其中之一的本部。在他們從副本裏出來之後,三大財閥履行合同,將匡氏剩餘的股份收購,成為了歐洲最大商業財閥的亞洲分部,跟沈家裏的產業也有許多合作。


    雖然匡氏被收購,但是依舊保持極高的自主權。作為三大財閥的代理人在亞洲進行商業活動,而這個代理人正是鍾明。


    本來這個人應該是匡天佑。但他沒能成功走出副本,加之匡氏所有的財產都被轉移給了鍾明,他便理所應當取代了匡天佑的位置。


    更何況,所有人都知道他成功刺殺了公爵。


    這點足以三大家族的人對他另眼相看。


    此時,鍾明正與沈一起參加三大家族的年度匯報。今年要更加特殊一些,因為鍾明所管理的亞洲分部在年前成功上市。現在正是穩定股價的關鍵時期。


    沈雙手按在膝蓋上,若有若無地觀察鍾明的神色。


    其實多年來,他一直對鍾明是否真的殺死了公爵存疑。


    那次逃脫中疑點重重。但是在他們離開副本之後,那個世界便坍塌了。於是這便坐實了鍾明毒殺公爵的事實,三大家族歡欣鼓舞,為此全員飛去美國加州,在棕櫚泉連開了一個星期的派對。


    鍾明隻在派對上露了一麵,就差點被他們扔到泳池裏。


    所有人都為這個冷淡的亞洲美人著迷。他曾經是公爵情人的身份更是給鍾明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私底下,許多三大家族中的年輕人都以‘誰能將鍾明帶出去約會’作為賭注。


    可惜鍾明深入簡出,幾乎從不露麵。他們根本沒有機會。


    不僅是他們,沈都極少見到鍾明。


    沈莫名有種感覺。鍾明人雖然迴來了,卻把魂丟在了副本裏。


    第105章 年度會議


    後座上一片靜默。沈安靜了片刻,開口道:“你來之前……有去看望伯父伯母嗎。”


    鍾明微微迴過頭:“去了。他們很好。”


    沈默了默,頷首道:“等得空我也會去吊唁。”


    他們出副本之後發現,匡氏夫婦在三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匡天佑滿嘴謊話,說什麽父母還在期待鍾明迴家,實際上在匡天佑一個人從副本裏出來,將公司的欠款情況和盤托出之後,匡家夫婦受到了極大打擊,在翻過年的春天就雙雙染急病去世。匡天佑沒有告訴鍾明這個消息。或者說他自己也知道,如果鍾明發現連養父母都已經被他氣死之後,他才是真沒有機會了。


    剛開始是為了計劃,後麵是不想節外生枝,沈選擇沒有告訴鍾明這個消息。也由於這個原因,他對鍾明抱有些許愧疚。


    他永遠記得鍾明在出來之後看到匡氏父母墓碑的表情。


    其實從頭至尾,鍾明在他眼中都非常平靜。他沒有對匡天佑的背叛展現過太多憤怒,在逃出的副本的時候也是,他表現的似乎對副本中的人毫無留戀。但是站在養父母的墓碑前時,他的臉上終是垂下了一顆淚。


    雖然說做出這些混蛋事的都是匡天佑。但因為那顆眼淚,沈心中的愧疚被微微放大了些許。這幾年來他刻意對匡氏的生意多有幫扶,對那天副本中的種種疑點,他也都沒有提及。


    他認為這是對鍾明的一種保護。但是對方似乎並不領情。


    鍾明對他一直非常疏離。或者說不是他,鍾明似乎有意跟這個世界保持著某種距離。不知是不是他的所有親人都已經不在人世的緣故。


    包括匡天佑。


    想到這個名字,沈的心中又是一頓。


    沒人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匡天佑沒有跟著鍾明遊出副本,這個人再沒有出現過,到現在也生死不知。


    三大財閥對此並不在意。在他們眼中,亞洲的代理人是誰都行。不論是鍾明,還是匡天佑,或者是沈,都沒有區別。


    殺死公爵,通過副本是他們的某種忠誠度測試。通過的人就有了加入他們的資格。鍾明能夠為了財富手刃自己的情人,這讓他們對於這個心比外表看起來更冷的小美人更加放心。


    但沈卻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從側麵凝視鍾明線條優美的側臉,突然道:“你真是一點也沒變。”


    這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是時光多少在他們臉上留下了痕跡。


    但是鍾明的麵容絲毫沒有改變。沈看著車窗外的光線照在鍾明臉上,他的臉白的近乎透明,皮肉嚴絲密縫地緊貼在骨架上,沒有絲毫瑕疵。鍾明看起來太年輕了,以至於沈每次看見他都會想起在副本裏的經曆。


    他宛若一隻被主人細心收藏的白瓷花瓶,時光在他身上永遠地停滯。


    “是嗎。”鍾明迴過頭,看他一眼:“是你太操勞了,沈先生。”


    沈聞言,眉梢微微一動:“叫我沈就可以了。”雖然這麽說,但他知道鍾明不會聽從。他有意想讓氛圍鬆快一些,但他的個性不是會開玩笑的人,所以說出來的話還是公事的口吻:“匡氏沒有事情需要你操心嗎?”


    鍾明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輕聲道:“都是下麵的人做的。他們幫我很多。”


    沈看他一會兒,點頭道:“也好。”


    換作是他。是絕不會這麽放心地把事情都交給下麵的人做的。但是富家子弟中把家業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的也不少,隻要鍾明自己喜歡,沈覺得自己也沒有權利說什麽。


    沈還記得某一年,匡氏的財報出了問題,當審計師找到鍾明時,他隻看了眼對方指出的虧空,然後輕飄飄地說了聲:“我知道了。”


    隔年他命手下的人換了新的財務總監,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沈當時微微吃了一驚,這麽大的財務虧空鍾明等到年末才發現,足以證明對方真的對匡氏日常的運營毫無關心。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鍾明。


    青年坐在他旁邊,雙手放在膝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也不知道手上有什麽好看的,他一直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沈從他的姿態中讀出一點不經世事的天真。他看起來確實不像是適合在辦公樓裏為公務焦頭爛額的人。那雙手適合澆澆花,擺弄一下家裏的陳設,或者再彈一彈鋼琴。


    沈又克製不住地想起鍾明在副本裏的樣子。


    他有些用力地閉上眼,搖了搖頭。


    之後他們又不鹹不淡地交談了幾句,汽車緩緩駛入了泊車道中,停在了一處歐式古堡之前。沈先走下車,繞到鍾明那邊,為他打開車門。


    “謝謝。”


    鍾明輕聲道了聲謝,低頭走出車內,抬眼看向眼前的建築。


    歐式的古堡巍峨地坐落在群山之間,暗紅色的地毯一直從建築內延伸到台階下,堪堪停在泊車道前。木製的大門兩側站著穿著黑色西裝的侍者,他們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朝他們恭敬地微微彎下腰。


    鍾明抬眼看著眼前的景象。睫毛微微顫了顫。他一直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


    這三大家族的人對公爵恨之入骨,但卻又對他處處模仿。


    從大門向裏看去,大堂中掛著巨大的水晶燈,鍾明看著璀璨燈光下快步走來一個高大的棕發男人,他看到門口的兩人,臉上掛起笑容,率先向沈伸出了手:


    “沈”他用力地握住沈的右手,用英語道:“歡迎您。”


    接著,他轉向鍾明,臉上的笑容變大,朝他熱情地張開手臂:“鍾,我的美人,歡迎你的到來。”


    他的手臂虛攏住鍾明,鍾明抬起手,作為迴應在他的背上輕拍了一下,用副本裏的語言說:“卡佩先生,好久不見。”


    這位卡佩先生是當年進入的副本的牧師的父親。送到鍾明手上的毒藥就是他調製出來的。老卡佩認為自己是最終殺死公爵的最重要一環,對此非常驕傲,他也是三大家族中對鍾明態度最熱情的人。


    老卡佩在鍾明兩頰的空氣中各發出響亮的親吻,放開他,藍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他,眸中全是熱切的笑意:


    “鍾,你是朵永不掉落的玫瑰。”他熱切地讚美鍾明的外表:“你的皮膚像絲綢一樣光滑,一點皺紋也沒有。”


    在他們交談期間。沈鎮抱著手臂站在一旁,他不會說副本裏的語言,在這種時候總是被無形地排除在外。三大家族的核心成員中,特別是老一輩依舊在使用這門古老的語言,並且對會說的人都高看一眼。鍾明因此更加受到他們的優待。


    “快進來吧,你們吃早飯了嗎?”老卡佩雖然詢問的是他們兩個,但視線卻一直放在鍾明身上。他用手臂虛攬在對方身後,帶著他往裏走:“廚師做了早點,不知合不合你們口味。”


    鍾明走在他身邊,溫順地垂著眼睫,輕輕點了點頭:“您費心了。”


    可能是因為他太輕聲細語,老卡佩的嗓門也低下來,他領著鍾明到長餐桌旁坐下,為他拉開椅子,雙手按著椅背,俯下身小聲詢問他想吃什麽。


    鍾明說:“都好。”


    老卡佩嘴角勾起,眉頭皺起,有些誇張地張了張嘴,手在椅背上拍了拍,低聲道:“好吧。甜心,你什麽都不用擔心,我們會照顧好你的。”


    隨後他轉過身,風風火火地朝餐桌旁靜立的侍者走去,手舞足蹈地下了一連串命令。沈冷眼看著這一切,他已經習慣了這些德國佬將鍾明當成瓷質娃娃一樣的態度。鍾明的安靜靦腆讓他們將人當成一副筆觸細膩的美人畫,拿著手上怕在畫卷上留下指痕,必須得用玻璃畫框罩起來,再收藏到櫃子裏去,以免被不長眼睛的人碰掉了。


    沈看著侍者接到命令,像一群烏鴉般四散開來,收迴視線。


    受邀前來的客人陸陸續續地入席坐下,鍾明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在他對麵落座,熱情地與他搭話,鍾明禮貌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一隻手搭在他的椅背上,用華文說:“早上好,鍾明。”


    鍾明抬起頭,看著一個有著銀色卷發的女士落在他身邊。她看起有五十歲上下,戴著一副銀框眼鏡,麵部保養得當,灰藍色的眼睛中神色溫和。她提著自己黑色的裙擺,在鍾明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偏頭朝他微笑:“早餐還合你胃口嗎?”


    “早上好,瑪麗夫人。”鍾明輕聲道:“早餐很好吃。”


    銀發女士移過視線,看向他麵前的餐盤。鍾明麵前的食物隻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她輕輕蹙起眉,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看向鍾明:“你的胃口從小就不好。還是要多吃一點。”


    鍾明微微笑了笑。卻沒有動作。


    當然,此瑪麗夫人當然非彼瑪麗夫人。


    在鍾明小時候,所有修道院的孩子都叫她修女瑪麗。但是現在修道院已經被關閉,瑪麗也不再是修女,大家便改口叫她瑪麗夫人。


    憑心而論,她是個非常好的家長,嚴苛之下不缺溫柔,當年修道院的所有孩子,包括鍾明在內,都非常喜歡這位修女。


    但是當他與匡天佑第一次進入副本後,見到另一個「瑪麗夫人」,鍾明才明白他在修道院經曆的真正用意。修女瑪麗教他們各種禮儀,規則,每周日帶他們去教堂禮拜,甚至對他們向上帝祈禱的姿勢都有嚴苛的要求。鍾明記得小時候他和其他的孩子跪在戒壇的軟墊前,緊握雙手放在胸前,修女瑪麗會經過他們麵前,一個個為他們調整,直到他們可以完美地保持最標準的祈禱姿勢為止。


    而鍾明一直做的很好。他性格溫順,比其他的孩子更加沉地下心。往往在一次的糾正後他就能記住正確的姿勢並保持下去。


    雖然在被匡氏夫婦領養之後,鍾明沒有再去教堂。但幼時所受的教育依舊深深刻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包括修女們曾為孩子們唱的古老歐洲童謠,讀的睡前故事在鍾明初次進入副本聽到他們交談所用的語言時,便產生了種極強的熟悉感。他早在幼時就聽過、看過這種語言,這也是為什麽他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學會一種全新語言的原因。


    鍾明還記得他當時震驚到無可附加的心情。他太過混輪,甚至一度懷疑腦中幼時的記憶是自己在副本巨大的壓力下產生的幻覺。


    但在冷靜下來之後,鍾明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審視自己的記憶,便意識到在他幼時的經曆處處透著怪異。首先,修道院在華國非常少見。其次,在那個年代華國政府的城市規劃已經較為清晰,孤兒大多都會被每個城市設立的孤兒院集體收容。這種用修道院育孩子的形式太過罕見,以至於鍾明都不知道除了他自己呆過的那處外,華國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修道院。


    被匡氏夫婦收養之後,鍾明曾想要迴去看完修道院裏的其他孩子和修女們,但是等他找到原址,卻發現修道院已經不翼而飛,原來的土地上已經建造起了新的商業大樓。


    這所有的一切疑點堆積起來,讓鍾明在這個城堡第一次見這位瑪麗修女和其他三大財閥高層站在一起時,心中並沒有多少驚訝。


    瑪麗夫人微笑著,鏡片後的眼睛神色溫和:“小明,你過的好嗎。”


    鍾明迴報以微笑:“我過的很好。”


    瑪麗夫人點了點頭,被精心燙卷的銀色發尾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彈了彈,她輕聲道:“我看了基金會的報告,你做的很好,謝謝你這一年來的付出。”


    鍾明斂下眼,手指輕輕擺弄了一下桌子上的銀色餐刀:“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從去年開始,鍾明由瑪麗夫人舉薦,進入了三大家族旗下的某基金會工作。這個基金會和遠在大洋彼岸的亞洲分部不一樣,算得上是三大家族內部的核心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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