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溫熱的吐息撫過他的鬢角。語氣卻森冷如冰。


    鍾明垂著眼,沉默了片刻,道:“……你不能無緣無故地殺掉他們。”


    公爵攬住他後腰的手加重力道:“我可以。”


    鍾明被後腰上的力道向前壓,撐在椅背的手一滑,終於支撐不住整個人倒在公爵懷裏。


    公爵順勢摟緊他,兩條手臂環住鍾明的後腰,像一張收攏的網,而鍾明是被網住的獵物。


    兩人的姿勢從遠處看去像是最親密的情人,然而細細看去,鍾明的雙手撐在公爵肩上的手用力到關節發白,手背上都隱隱繃起青筋,是個抵抗的姿勢。


    公爵偏過頭,手臂紋絲不動地扣住鍾明,雖然看不出有多用力,卻讓手下的人動彈不得。他看著鍾明的眼神隱藏著些許憐憫,如同獵人看著不願放棄抵抗的獵物,輕輕吻在他被冷汗浸濕的鬢側:


    “怎麽?裏麵有你不舍得殺的人?”


    鍾明仍舊擰緊嘴唇,不願迴答。


    公爵靜靜看著他,視線落在鍾明冷白的側臉上。他臉部圓潤的線條從頰側向下收緊,長了個小巧的尖下巴,整張臉一隻手就能握住。然而從側臉看去,他下頜的線條卻格外清晰鋒利,從這裏才透露出一絲他秀麗外表下倔強的脾氣。


    公爵凝視他,不自覺地抬起手,想要撫摸他緊繃的下頜,然而他剛碰到鍾明臉側的皮膚,就被對方偏頭躲了過去。


    公爵的手頓住,臉上一瞬露出了狼狽的怒氣。


    如同所有被愛侶拒絕的普通男人一般,他下意識地想要抓住麵前人尖巧的下頜,將他冷漠的麵孔扭過來,強迫他接受自己的親吻。


    但他克製住了自己,略微僵硬地,一寸寸收迴了自己的手。公爵保持著左手按住鍾明的姿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食指與拇指輕輕地摩擦了一下。


    “……你不想說,那就讓我來猜一猜。”他用沉而輕的聲音道:“這批玩家之中有你的那個養兄。”


    鍾明撐在公爵肩上的手顫了顫。


    他的所有反應在公爵的感知中無限放大,任何細小的反應都被捕捉,公爵敏銳地察覺到鍾明略微加快的心跳和輕微顫抖的眼睫。


    公爵看著他,忽得挑起眉:“他是那個戴眼鏡的?”


    他話音落下,鍾明驟然轉過頭,臉色發白,抿緊的唇顫了顫。


    公爵看著他的反應,眉尾微不可查地一抽,他驟然轉過頭,對著空氣發出短暫地嗤笑:


    “哈。”他眸中黑沉一片,低聲喃喃:“原來是他。”


    他從頭至尾都沒有注意到過鍾明這個名義上的「哥哥』。


    甚至當鍾明還是玩家的時候,公爵最開始也並沒有注意到他。或者說,公爵彼時十天裏麵有九天都不在副本中,就算在他也幾乎從不出書房,在幾百年他沒有記住任何玩家。


    讓他注意到鍾明的契機,是某一天瑪麗夫人警告他,馮唐和某個玩家走得有些太近。


    這是在副本裏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會和玩家走得太近的npc大多是由玩家轉換而來的下層仆人。之前就曾有玩家和下層仆人聯手試圖找到逃出副本的方法。還是下層仆人向玩家提供線索,以換取外麵的消息。他們最終的目的都是擺脫作為副本npc行屍走肉般循環往複的生活,但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長久以來,這個副本的運行機製都是下層仆人管理玩家,上層仆人監視下層仆人。任何玩家的小動作大多在瑪麗夫人知道前就會被馬修等人處理,大多數時候這些消息根本傳不到公爵耳中。


    所以在聽聞這個消息時,公爵才難得地感到了驚訝。


    如果是這個人是馬修或者陶,他也許並不會管。但是馮唐……公爵覺得自己至少需要知道對方是誰。


    於是公爵在某個午後走出書了房,從遠處第一次見到了鍾明。


    他看見馮唐環抱雙臂站在廚房門口,正低頭跟某人說話。


    從公爵的角度隻能看到他修長而清瘦的背影。那個正仰頭看著馮唐的青年穿著白色的襯衫和牛仔褲,衣服不知怎麽被水打濕了,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膀線條。他的褲子也不知為什麽在膝蓋處破了個大洞,下麵透出白皙的腿部皮膚,膝蓋處破開了一個大洞,此時正在朝外滲出鮮血。


    總之是個很可憐的樣子。像隻被暴雨淋濕的小鳥。


    公爵站在高處,手搭在樓梯的扶手上,垂眼看著那個青年似是有些冷地縮著肩膀,騙過臉,朝馮唐笑了笑。


    他微笑的時候麵頰上的肌肉牽動了眼角,公爵看到一滴水珠從他的睫毛上掉下來,順著臉頰落下。


    接著,他看到馮唐立即伸出了手,用手掌去擦青年麵頰上的水珠。然而他不知是剛去批了柴火還是幹了什麽其他的髒活,手掌在鍾明臉上留下了一道漆黑的汙漬。


    馮唐的手停在空中,有點手足無措的意思。


    然而青年並沒有在意。他低下頭,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臉。


    公爵俯視著眼下發生的一切,兩人互動的細節盡收眼底,他的手指無意識地點在扶手上,碧色的戒指與扶手的表麵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看著馮唐在青年麵前半跪下來,動作輕柔地將一塊醫用膠布貼在青年膝蓋的傷口上,在確保傷口不再流血後,他抬起頭,朝鍾明露出了一個堪稱柔和的微笑。


    公爵第一次從他這個性格暴虐的下屬臉上看到算得上是‘小心翼翼’的表情。


    最後,青年帶著一堆馮唐從醫療箱裏麵拿出的急救用品,披著一件略大的羊毛外套離開。


    公爵看在馮唐站在原地,目送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才轉身離開,被徹底挑起了好奇心。


    一部分是由於他想知道什麽樣的人才能讓馮唐動搖至此。另一部分原因是他從瑪麗夫人那裏知道,這個名叫鍾明的玩家已經在副本裏帶了近一年,並且學會了這裏的語言。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公爵很意外。畢竟從第一印象中,鍾明看起來是個喜歡耍小聰明的漂亮青年。他認為對方習慣於靠自己的外表換取資源,作風輕浮,不像是會沉得下心學會一門全新的語言的人。


    但鍾明顯然和他的預判相去甚遠。


    公爵從瑪麗夫人口中得知,鍾明是為了治療他的養兄才接近馮唐。和其他試圖與下層仆人打好關係找出通關方法的玩家不同,鍾明從一進入副本就瞄準了上層玩家。在一年的時間裏,他成功地讓包括馬修、陶、等人在內的上層仆人都對他有了不錯的印象。


    甚至在知曉公爵已經見過了鍾明這個人之後,艾伯特還找上來,要求他將鍾明變成仆人。


    公爵這才發覺自己掌控下的副本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這個青年侵蝕。


    對方像一顆外來的種子落在了他的花園裏,在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根係遍布了整片土地,招搖地開出花朵。


    公爵知道自己可以輕易地將這朵花連根拔出,所以他並不著急處理鍾明。


    鍾明身上有遠超他預料的複雜性。公爵越是深入了解他,便愈加察覺到他身上的複雜性。鍾明的柔軟與堅定,倔強與勇敢,潛藏在那安靜外表下的機敏與決斷。


    公爵觀察他許久,最終決定答應艾伯特的要求,將鍾明變成仆人。


    他不否定這個決定中有私心作祟,但他將自己的好奇掩飾得很好,包括馮唐在內的其他仆人隻是為這件事而高興,覺得這是個順從名義的決定。


    然而公爵沒想到。鍾明居然決絕了他的提議。


    理由是他的養兄不能有相同的待遇。


    公爵認為這是個愚蠢的決定。他知道鍾明口中的那個養兄在懺悔室裏死過一次後就再沒有出過自己的房間,全靠鍾明在外麵與仆人周旋才能苟活到現在,顯然是個極其懦弱的人。他不覺得將這樣的人變成npc就能活下去。


    也許鍾明還天真地以為這樣呆下去總有一天能夠通關。


    在聽著瑪麗夫人轉述鍾明的拒絕時,公爵漫不經心地想到。


    他沒有上趕著讓人成為仆人的愛好,在被拒絕一次後,公爵便不再提及這件事。


    但馮唐卻沒有放棄。他一直試圖勸說鍾明讓他接受成為npc。甚至還不惜來請求他等待一段時間,並保證自己一定會讓鍾明同意。


    公爵看著他這個高傲的下屬為了鍾明的事情來迴兩頭勸,付出許多努力,但鍾明卻一直沒有改變態度,察覺到這個漂亮青年的性格確實跟外表很不一樣,倔強得讓人頭痛。


    馮唐被鍾明折磨得眼下青黑,甚至試圖直接殺掉他那個養兄,但是都由於鍾明的嚴防死守沒能成功。


    在整個過程中,公爵一直將自己擺在旁觀者的位置上。他冷眼目睹著這一切,直到某一天,鍾明趁著瑪麗夫人去教堂的功夫,溜進了與他書房相連的小閣樓裏,抓住他從書房裏出來的機會試圖刺殺他。


    這場刺殺當然沒有成功。


    武力並不是鍾明的強項,他甚至在被觸角纏上手腕時就嚇得暈了過去。


    但在他衝出來的短短一瞬中,公爵看清了鍾明眼中的決絕。


    他明白過來這個人為什麽不願意接受成為仆人的選項。他大概在心底也知道自己無法逃出去,但是比起丟下養兄自己作為npc活下去,他寧願在嚐試過所有可能的辦法之後迎接死亡。


    這個做法在公爵看來自然是愚蠢的。


    但當他看著鍾明蒼白的麵孔倒在自己腳下,心中卻油然而生一股憐惜。


    這股突如其來的情緒並不是特別強烈,類似於看著珍貴的寶石即將摔碎在自己麵前,會忍不住生出伸手去接的衝動。


    所以他並沒有殺死鍾明,而是將他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間裏。打算等鍾明醒了再好好告訴他自己打算將他變成仆人的事情。


    可他沒想到鍾明並不領情。不僅拒絕成為npc,在他用觸角想要替他治療時竟然還用試圖用腦袋去撞床柱。


    為了避免鍾明傷害自己,公爵不得不把他鎖了起來。


    他難得地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舍不得讓鍾明就這麽死去。卻又沒辦法讓鍾明屈服。


    公爵可以完成馮唐沒能做到的事情,殺掉鍾明的養兄,然而這樣做無疑會讓鍾明產生恨意。公爵決定采用更高明的解決方式,他想讓鍾明自己看清他那個養兄是個什麽貨色。等鍾明自己死了心,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留下對方。


    公爵知道鍾明已經知道了通往副本外的通道就在灰湖的地步,並且通過長久以來收集的材料製作了簡單的潛水裝置,打算兩個人潛水逃走。


    於是他讓馮唐暗中拿走了其中一個,並且專門留出讓那個養兄獨自逃走的機會。誰知道鍾明仿佛是預料到了他要對那個人有所行動,竟然掙脫了束縛偷偷帶著養兄跑掉了。


    當公爵從副本外迴來,看見臥室中的床上空無一人時,他就知道事情壞了。


    他立刻讓馮唐去追。


    馮唐在半小時後折返,背後背著鍾明濕淋淋的、在湖底溺斃的屍體。


    公爵看著他浸滿水漬而毫無血色的臉靠在馮唐的背上,心髒漏跳了半拍。這是一種全新的感覺,當初他父母的死訊傳來,他心中有悲傷,也有憤怒。卻沒有這種刹那間的驚慌,和即將要失去什麽的恐懼。


    他看著鍾明毫無生氣的臉,仿佛看到寶石摔碎在地上。碎片散落一地。


    他十分討厭這種感覺。所以他複活了鍾明,並且洗去了他的所有記憶。


    “之前你就很擅長傷害自己。”


    公爵直視著鍾明的眼睛,眼中忽而閃過這雙眼睛合攏的樣子,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那麽做。”


    鍾明顯然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在湖底窒息的痛苦從記憶中冒出來,讓他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唇瓣抖了抖。


    公爵的黑沉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樣子,神情中浮現出些許憐惜,他抬起手,輕輕撫上了鍾明的側臉:


    “想起不好的事情了,是不是?”他將鍾明抱在懷裏,低聲道:“就是為了不讓你想起這些……我才洗去你的記憶。不過想起來也沒關係,你現在什麽都不用怕了。”


    他感覺到鍾明伏在自己懷中的身體在輕輕顫抖,安慰般地用手輕拍他的後背,將他抱著從椅子上站起來:


    “現在我們去殺了他,好不好?”


    他用哄小孩子般的語氣說。


    鍾明的肩膀微顫,抬起頭像是要說什麽,卻立即被身後的手按住,輕柔的吻不斷落在他的臉頰上,公爵低沉而優美的聲音在他耳邊環繞:


    “你什麽都不用擔心……我的寶貝,我會保護你。等所有事情結束,不會再有人打擾我們。”


    鍾明被他按在懷裏,無法迴頭,隻能從男人腳步的方向判斷,他確實是在往閣樓的方向走。


    公爵果然知道匡天佑就藏在隔壁。


    鍾明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你放我迴家,好不好?我不是為了匡天佑”


    公爵輕柔而不容拒絕地打斷他的話:“不行。”


    他說話的同時腳步不停,此時離通往閣樓的小門隻有幾步數之遙。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鍾明用力地閉了閉眼,聲音低下來:“如果說我一定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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