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明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絲敷衍,對方好像是在真心實意地誇獎他,但其中又帶著些居高臨下的審視。


    像是一隻在弱肉強食的叢林中長大的獵食者,看著被圈養的羔羊,覺得它們皮毛豐饒,又輕蔑它們的弱小。


    鍾明仍由他揉亂自己的頭發,看著李逸之,突然問: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李逸之手上的動作一頓,接著,臉上的笑容略微改變了意味:


    “我?那他就不是死一次這麽簡單了。”他在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當然要先把他挫骨揚灰,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他顯然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與鍾明和葉箐這樣,在「象牙塔」與愛裏長大的好孩子不同,他信奉叢林法則,並且對社會道德存在或多或少有些蔑視。


    鍾明收迴自己充滿觀察意味的視線,斂下眼,輕聲道:


    “是嗎。”


    李逸之以為他被嚇到,立即擺出一副油嘴滑舌的樣子,低頭與鍾明剖白:


    “但是我對你一定不會這樣。”他柔情滿滿地說:“寶貝,就算你出軌,我也會跪下來先抽自己兩耳光。”


    鍾明微微睜大眼睛,被他逗得笑了笑。


    另一邊,葉箐目瞪口呆,對李逸之的不要臉程度大為震驚。


    庭院裏的大火燒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緩緩停下,變作一堆尚有餘溫的灰燼。太陽從大宅的西邊落下,雲層中綿長而細密地落下雨點,落入泥土之中。


    地下室中,葉箐站在蒼白的冷光燈下,抬眼不好意思地看了兩個男生一眼,有點不自在地轉了轉身體:


    “是不是很奇怪?”


    在她麵前,李逸之抱著手臂,靠在門框邊,鳳眼眯起。鍾明站在他身側,視線落在葉箐身上,眉頭微微蹙起。


    李逸之沉默了幾秒,張開嘴:“醜的要死。”


    葉箐的臉瞬間垮下來,伸手捂住自己的臉,大受打擊:


    “果然是這樣”


    鍾明皺了皺眉,偏頭看向一臉嫌棄的李逸之:“你閉嘴。”隨後他轉頭看向葉箐:“你別聽他瞎說,沒有難看,主要是衣服的問題。”


    葉箐站在走廊裏的空地上。身上穿著一條灰黑色的長款裙裝,和瑪麗夫人常穿的款式相同,領口一直係到咽喉處,裙擺拖到地上,將葉箐的身體包裹地嚴嚴實實。


    憑心而論,這種裙子穿在瓊和瑪麗夫人身上還是挺好看的。主要是因為她們兩個身材高挑,脖頸纖長,而且背脊隨時挺直,儀態很好。


    葉箐這姑娘雖然長相秀美,但是臉圓圓的,身高不到一米六,總體比較嬌小,氣質有點怯懦。條裙子穿在她身上像是一個大黑罩子,完全遮住了女孩的曲線,還讓人更顯矮。


    葉箐不適地扯了扯裙擺,像隻灰撲撲的小老鼠,可憐巴巴地望向鍾明:


    “真、真的很難看嗎?”


    聞言,李逸之立刻張開嘴,剛想說「真的很難看」,就被鍾明一把捂住了嘴。他看向葉箐,朝女孩安慰般地笑了笑:


    “沒事,隻是版型的問題,我給你改一改就好了。”


    於是三個人順著樓梯走上四樓,來到了鍾明位於閣樓的房間。葉箐盤腿坐在厚實的地毯上,抬頭望著鍾明垂著眼,右手拿著針線,黑色的裙子鋪在他的膝蓋上,他執起裙子的一角,動作熟練地用針頭穿過布料。


    閣樓中壁爐中的炭火靜靜燃燒。空氣中彌漫著鍾明身上清爽怡人的洗滌劑香味。


    火光打在鍾明平靜的側臉上,葉箐看著他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陰影,突然道:


    “鍾明,好像媽咪啊。”


    鍾明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葉箐。


    一旁坐在窗台邊,正無聊地望向外麵的李逸之聞言迴過頭,噗嗤一下笑出聲。


    葉箐這才反應過來她說錯話,急忙解釋道:


    “不、不!我是說像爸爸”


    然後她看著鍾明精致美麗的臉,又噎住了。怎麽都說不出鍾明像自己那個從三十歲開始就挺著個啤酒肚的禿頂老爸這種話。


    “哈哈哈哈哈”


    李逸之笑得直拍手,從窗台上跨下來,走到葉箐麵前微笑著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當你爸怎麽樣。”他又指了指鍾明:“他當你媽媽。”


    葉箐嘴唇動了動,下意識地想說我怎麽會有高中學曆都沒有的爸爸,但是李逸之很可怕,她不敢說,隻能把話噎迴去。


    可能是她的眼神中透出了幾分反抗,李逸之危險地眯起眼睛。


    就在這時,鍾明的輕微的歎息聲傳來。


    “都別說了。”鍾明收好最後一針,剪斷線頭,將裙子拿起看了看,在確認針線都收好了後對葉箐說:“你換上試試看。”


    葉箐趕快站起來,跑到衛生間裏去試裙子。


    片刻後,她走出來,身上的裙子完全變了個模樣。


    鍾明將裙子改短了一些,為了符合瑪麗夫人保守的審美,留在了膝蓋下方一寸出。他在領口的地方稍作調整,用白色的線縫了幾朵白色的小花,在視覺上讓幾乎將葉箐整個脖頸都包裹住的高領不那麽突兀。


    “哇”


    葉箐對著鏡子轉了一圈,驚喜地迴頭看鍾明:


    “好好看,媽鍾明你的手太巧了。”


    鍾明頓了頓,總感覺自己在葉箐心裏的角色定位好像有點問題。


    他頓了頓,決定裝作沒有聽見,看著葉箐穿著裙子轉了一圈,微笑道:


    “很適合你。”


    李逸之看著葉箐,挑剔地眯起眼,剛想說什麽就被鍾明瞪了一眼,話鋒頓時一轉:


    “還不錯。”李逸之的臉上立刻掛上禮貌的笑容:“比剛才好看多了。”


    葉箐看著李逸之如同狐狸般的笑臉,很想說您不想笑可以不笑。她走到鍾明身後,用警惕而帶點敵意的眼神看著李逸之。


    李逸之嘴邊的笑容一滯。很想翻白眼,但是看在鍾明的麵子上忍住了,他掛著假笑,朝葉箐文質彬彬地一點頭,道:


    “那你們先聊,我就先……迴去了。”


    他隻想跟鍾明獨處。決定找個沒人的時候偷偷摸上來。


    李逸之離開後,葉箐頓時如同一隻快樂的小鳥般在鍾明旁邊坐下,高興地說:


    “鍾明,你怎麽這麽會縫衣服啊,比我媽媽手藝還好。”她仿佛是想起了什麽,神色有一瞬的黯淡,小聲道:“我媽隻會說我太胖。”


    “你一點也不胖。”


    這是實話,葉箐隻是長了張圓臉,其實在鍾明看來她甚至偏瘦。關於前麵那個問題,鍾明想了想,迴答道:


    “小時候,修道院的修女會教我們自己縫衣服。”


    “修道院?”葉箐愣住。


    鍾明解釋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在修道院裏長大。”


    葉箐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她沒有想到鍾明居然是個孤兒。鍾明人這麽溫柔貼心,舉止優雅得體,看起來像是在家教很良好的家庭長大的孩子。


    鍾明看向她:“……你知道華國哪裏修道院比較多嗎?”


    葉箐思考了一下,道:“華國的話……兩廣和港城是最早接觸到海外傳教士的地區。那裏的話,修道院會比較多。但是其他的地方也有。”


    她問:“你還記得什麽其他的事情嗎?”


    鍾明垂下眼,抬手揉了揉額角,蹙起眉心,有些不確定地說:


    “我好像……有聞到海風的味道。”


    鍾明迴想著夢境中那縈繞在修道院中的,帶著海水鹹味和魚蝦腐爛腥味的氣流。那似乎是個溫暖的地方,到了夏天,陽光會很燦爛,修道院裏空氣悶熱,連窗口吹進來的海風都顯得清涼。


    葉箐道:“那應該就是這兩個地方了。”


    兩廣,或者港城。鍾明皺起眉,對這兩個地名沒有任何印象。


    她好奇地問道:“鍾明,你還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嗎?”


    鍾明放下摁在額角上的手,沒說什麽,而是搖了搖頭,道:


    “沒事。”


    


    瑪麗夫人並沒有對葉箐身上經過改造的女仆裝發表什麽評價。葉箐對此鬆了口氣。因為她是女生,做不了太多重活,於是葉箐大部分的時間還是與鍾明一起待在大宅內,做一些文職的工作。


    這天,檔案室中。


    陶兩腳搭在書桌上,頭發梳得油光鋥亮。他拿著手上的報紙翻過一頁,在聽到一聲輕響後,他從報紙上抬起頭,看向不小心將一本名冊掉在地上的葉箐:


    “喂,新來的,動作麻利點。”


    他皺起眉頭,看著葉箐蹲在地上慌慌張張收拾四散的紙張的樣子,‘嘖’了一聲,抖了抖手上的報紙,有些煩躁地低聲抱怨:


    “……怎麽弄這種貨色進來。”


    接著,他便看到本來在書架前將書本歸類的鍾明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到葉箐麵前,幫她一起撿地上的紙。


    陶頓時不滿地皺起了眉,‘唰’地一聲合上報紙,提高聲音道:


    “喂,小鍾,你別幫她。”


    鍾明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垂下眼,將散落一地的紙張收好遞給葉箐,在女生感激的淚汪汪的神情下站起來,麵無表情地走迴了剛剛的書架前,對應著上麵重新排序的編號,將書本歸類放進去。


    見鍾明完全忽略了自己,陶猛地皺起眉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快步走到鍾明身邊。


    “喂。”陶抱著雙臂,陰沉的視線落在鍾明白皙的側臉上:“你現在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他的語氣有點危險。


    鍾明麵不改色,低頭拿起一本書,按照編號放迴了書架上。在確定自己沒有放錯後,他移過視線,瞥了陶一眼:


    “您還是老樣子。”


    陶愣了愣,正疑惑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就見鍾明收迴了視線,又拿起一本書,幽幽道:


    “我隻是想起,剛來的時候,您也是這樣對我的。”


    聞言,陶猛地頓住。頓時想起了自己剛見到鍾明時狗屎一樣的態度。


    鍾明垂下眼,睫毛顫了顫:“當時您對我很壞。”


    陶僵住。看著鍾明冷淡的側臉,喉結上下一滾,道:“也……也沒有很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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