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小姐,請放開我。”


    背後的人沒有迴答他,而是將手臂收得更緊。鍾明感覺自己像是被蛇纏住,貼在他背後的身體硬邦邦的,讓他動彈不得。


    鍾明有點慌,抑製不住自己加速的心跳,終於抑製不住喘息了一聲。


    他背後傳來低笑,箍住他腰的手鬆開,搭到鍾明的肩膀上,將他轉過來。


    瓊高傲潔白的麵孔出現在他眼前。


    女子的臉還是如往常一般精致而美麗,然而神情卻和早上在艾伯特麵前的冷漠完全不一樣。她盯著鍾明,嘴角勾了勾,挑起眉梢,美麗的五官透出某種侵略性。


    “你怎麽在這兒?”


    鍾明定了定神,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


    “瓊小姐才是,您不應該正在給艾伯特少爺上課嗎?”


    聞言,瓊擰起嘴角,微微笑了笑。她的笑容變得特別多,有點惡劣的味道:“現在有人在替我教訓他。”


    鍾明愣了愣,接著皺起眉。瓊說的並不是‘教育’而是‘教訓’。這讓鍾明覺得有些奇怪。


    同時,四樓的書房中。


    艾伯特打開門,進入書房,神色一片冰冷。他看向坐在書桌座椅後的人,眉頭皺緊,說實話根本不想靠近。他頓了頓,才抬腳向書桌旁的矮凳走去。


    誰知他剛剛一動,公爵突然道:“就在那裏站著。”


    艾伯特的腳步驟然頓住,抬起眼看向書桌前的男人,眼中閃過冷光。站著就站著。


    他挺直腰背,雙手背在身後,站在公爵身後的樣子不像是父親教訓兒子,更像是上級和下屬,氛圍說不出的怪異。


    鍾明不知道樓上的父子倆正像仇人一樣彼此僵持。他麵前,瓊又上前了一步,逼得他不得不後退,一個走一個退,很快鍾明就被逼到了窗戶邊。


    鍾明不得不伸出手撐在窗台上,身體向後仰。瓊比他還高半個頭,直接伸手撐在了窗戶上方,另一隻手摸向鍾明的側臉:


    “寶貝”


    她站在背光處,笑著摸了摸鍾明尖巧的下巴,說出來的話卻像夾著冰渣:


    “你知道的有點太多了。”


    鍾明唿吸一滯,扭過頭躲開瓊的手,垂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小聲說:“我來這裏……隻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收拾的。”


    “是嗎。”


    瓊似笑非笑,突然道:“那教堂裏的事呢?”


    鍾明心下一沉,那天果然是被看到了。瓊收迴手,兩條手臂撐在窗台上,幾乎一整個將鍾明籠罩在陰影下。似乎是篤定鍾明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性別,她身上的矜持與高傲如流水般逝去,取而代之的是雄性侵略性的氣息。


    “現在我的秘密暴露了。”她的聲音低下去,逐漸變為有些低啞的男聲:“你說,我要拿你怎麽辦才好?”


    隨著瓊的變化,鍾明驟然感到房間裏的氣溫都低了幾度。現在接近九點,陽光已經非常燦爛,但是照在鍾明身上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改變的不隻有環境。


    鍾明垂下眼,視線落在瓊腳下的影子。


    地板上陰影開始扭曲,伸長,變為幾根揮舞的長條。然而在他麵前的瓊依舊是原樣。


    鍾明的唿吸微亂了一瞬,強迫將視線生生從那越來越扭曲的影子上移開,直接與瓊對視:


    “那又不是我的錯。”他眉頭微蹙,粉色的嘴唇擰起,有些埋怨般地看著瓊:“我那天很累,不小心在教堂裏睡著了。你進來的時候又沒檢查到底有沒有人。”


    似乎是完全沒想到鍾明會倒打一耙,瓊結結實實地愣住了。他本意是想嚇嚇鍾明,因為小男仆害怕地咬嘴唇的樣子特別可愛,那天在教堂對方躲在懺悔室裏麵沒看見,讓他一直很遺憾。沒想到竟直接把人惹生氣了。


    鍾明瞪著瓊,臉上有些許慍色:


    “我不是故意要聽你們說話的,隻是因為你們太可怕所以才躲起來。”他頓了頓,語氣有些委屈:“你們對我很壞,所以我才會害怕。”


    似乎是因為太生氣,鍾明的聲音比平時大了一點,但語氣又不夠嚴厲,聽起來軟綿綿。瓊呆呆地看著鍾明劈裏啪啦發脾氣的樣子,身後的影子停止了湧動,影子一根觸角的形態直立著,像是炸毛的貓,跟主人一起愣住了。


    鍾明擰了擰唇,抬眼看著瓊,繼續說:“而且如果不是你們給我安排這麽多任務,我也不會那麽累,也不會再教堂睡著了。”


    反正怎麽說都是別人的錯。瓊覺得鍾明有點無理取鬧,但下意識地覺得這時候不該開口。


    鍾明抬起手摁在他的肩膀上,試圖將他推開:“你放開我。”


    鍾明推他,發現推不動,便放下手,仿佛放棄般地撇開頭,眼角突然就紅了。


    瓊見狀心尖一顫,行動比腦子更快,立刻捉住了鍾明垂下的手,嘴上哄道:“你別難過。”他脫口而出,見鍾明還是不看自己,放柔了聲音道:“好吧,是我錯了。”


    鍾明還是不迴頭,隻垂眼看著自己的腳尖。


    瓊活了這麽多年,還沒體會過冷暴力的威力,登時頭皮發麻,感覺身體裏的觸角都開始不安地翻滾。他不知如何是好,隻能低頭彎腰去看鍾明的臉:


    “對不起,我跟你道歉。”瓊感覺自己的聲音這輩子都沒這麽夾過:“寶貝,你理我一下好不好,嗯?”


    鍾明這才擰著唇轉迴頭,濃密的睫毛顫了顫,很勉強地說:“……我還是喜歡你女生的樣子。”


    瓊聞言,微微一愣,再開口時換迴了女聲:“不是吧,你真的喜歡女人?”他將身上淩冽的侵略性收斂地一幹二淨,用女性柔美的聲線好奇地問鍾明。


    鍾明沒有迴答,實際上,他隻是不喜歡攻擊性太強的人。男性裏麵有很多人非常愚蠢,並且自以為是,相比之下他確實覺得跟女性相處更加輕鬆。


    瓊眨了眨眼,直起身,腳下的影子完全變迴了人類的樣子:“好吧,那你可要好好保守這個秘密。”


    她對鍾明笑了笑,眼中滑過冷意:“不許告訴那個姓李的。也不許告訴任何下層的人。”


    她殘忍地說:“畢竟如果你說漏嘴,死的是他們。”


    聞言,鍾明抬起眼,想問為什麽死的不是他。但是現在他好不容易蒙混過關,不想刺激瓊,於是乖順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剛剛發的脾氣如流水般逝去,又恢複了往日乖巧的樣子。


    見鍾明這麽快就被哄好,沒有再耍脾氣,瓊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其實在心裏大大地鬆了口氣。


    她心情愉悅,而且反正已經被鍾明知道了,便幹脆道:“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嗎?可以問我。”


    教堂的事情就這麽被輕輕揭過。鍾明眼中閃過一縷暗芒,


    “那天你說,艾伯特,和你……你們都是公爵大人創造的?”


    “對。”


    瓊點頭,走到一邊書桌前的座位上坐下。書桌是複古的紅木,穿著寶藍色絲絨裙裝坐在桌旁,披散著一頭金色卷發的瓊美麗得如同一幅油畫。他轉過頭,向鍾明招了招手:


    “過來。”


    鍾明走過去,沒理會想要他坐在腿上的瓊,而是靠在了桌邊。瓊見狀也沒勉強,他翹起一條腿,撐著下巴欣賞鍾明半邊被陽光照耀的麵孔,一邊道:“我是一個世紀以前被製造出來。”


    瓊的第一句話就嚇了鍾明一大跳。


    他不禁睜大了眼睛,瓊看著他驚訝的樣子,笑出了聲,道:“艾伯特是大概五十年前「出生」的。”瓊用手比劃了一下,道:“公爵一共有十二根觸角,但其中隻有三根裏儲藏了他的全部力量。”


    他向鍾明伸出兩根手指:“一根變成了我。”


    “一根變成了艾伯特。”


    鍾明稍稍鎮定,皺起眉頭:“那他現在”


    “所以他現在比之前弱了很多。”瓊說,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對鍾明道:“很久之前,這個副本隻有這棟房子,還有那位公爵。也許是老家夥怕寂寞了吧,所以他製作了我和艾伯特。”


    “他原本希望我能取代他成為這個副本的boss。但是可惜大號練廢了,所以開了艾伯特這個小號。”


    瓊說到這裏挑了挑眉,道:“雖然我看這個小號也差不多要練廢了。”


    鍾明困難地消化著這些消息,頓了頓,問道:“公爵為什麽想要你們代替他?”


    “誰知道。”瓊漫不經心地迴答:“也許老家夥活膩了?畢竟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反正據我所知,他從上個世紀就像想挑子不幹了。”


    鍾明沉默。


    他迴想起與公爵為數不多的接觸,他周身確實總是縈繞著某種陳舊而頹廢的氣息,書房裏的擺設,那些書頁泛黃的大部頭,還有角落裏的留聲機……一切都像是舊日保存至今的標本。


    他沉思良久,抬眼看向:“那,你有見過公爵的長相嗎?”


    瓊立即迴答:“沒有。”


    他迴答地太快,反而讓鍾明覺得訝異:“連你也沒見過?”


    瓊聞言,若有所思地用手扶住額角,眯了眯眼睛:“我想想……好像幾十年前吧,我曾經攻擊過他一次。”


    “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我當時正在叛逆期。特別想殺掉公爵取而代之,但是我失敗了。”他轉過臉看向鍾明:“那時候好像看到了一點,但是我腦子受了點傷,已經忘記了。”


    瓊說出的話輕描淡寫,事實上那天發生的事情是,瓊與公爵當著所有玩家的麵發生了互毆,或者也可是說是單方麵的毆打。公爵直接用觸角貫穿了瓊的太陽穴,順便還穿透了幾個玩家。那之後瓊的腦子就變得不太清醒,還喜歡上了女裝,也許是感到抱歉,公爵用重傷瓊那條觸手製作了艾伯特,並且出於優化的考慮,遵循了人類的成長軌跡,將艾伯特從兒童的形態開始養起。


    以至於瓊現在都對艾伯特的存在耿耿於懷,認為他們兩「兄弟」是命裏帶煞,從存在開始就犯衝。


    鍾明不知道這些故事,但也從瓊的話中聽出了當年的驚險。他沉默,好吧,看來就算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力量,公爵也不是輕易能打得過的。


    “不過你為什麽好奇這個?”瓊挑起一邊的眉毛:“你不是喜歡女人嗎?那個老男人長什麽樣子又有什麽關係?”


    鍾明不是很想迴答,敷衍道:“隻是隨口問問。”


    而且要說老,你不也有一百多歲了嗎?鍾明想道。突然,他又想到艾伯特也有五十多歲,頓時沉默下來。不管怎麽想,都還是有點膈應。


    鍾明靜靜地消化了一下這件事,再次開口道:“那仆人呢?”鍾明抬眼看向瓊:“除了你和艾伯特,仆人又是怎麽來的?”


    聞言,瓊微微眯起眼睛,笑著湊近鍾明:“你想知道嗎?”


    鍾明點了點頭:“想的。”


    瓊的神情一時更加意味深長,視線在鍾明又細又長的腿上掃過,剛想說什麽卻突然頓住,然後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抬起頭,看向天花板:


    “嘖。”瓊緊皺起眉,臉上輕鬆的神色驟然消失,低聲暗罵:“煩死了,管得越來越寬。”


    接著,他轉過身朝房門外走去。鍾明也跟著站起來,看向瓊很快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接著抬起頭,看了眼天花板。


    如果他沒記錯,這個房間正好在五樓書房的正下方。


    


    因為和瓊說話,鍾明到達檔案室時遲了幾分鍾,但是他也不太著急。自從他成為熟練工後,陶就變成了那種最惹人討厭的上司,隻是在每天上午和下午各來一次,看看鍾明的進度,再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雞蛋裏挑骨頭的話,其餘的時間都不在檔案室。


    因為稍微遲個一小會兒也沒關係。


    鍾明不緊不慢地穿過走廊,然而,在他轉過一個拐角,看到檔案室的大門時,卻猛地察覺到了不對。


    檔案室的門虛掩著。


    有人在裏麵,而且並不是陶。


    鍾明頓了頓,接著放輕了腳步,屏住唿吸,緩慢地靠近了檔案室。透過門縫,他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衛衣的人蹲在地上,正動作急切地翻閱著書架上的資料,他看起來非常緊張,動作慌亂,周圍的地上全是散亂的資料。


    鍾明眼角微動。要知道陶是個強迫症患者,對資料的整齊排序有著非常高的要求,檔案室裏書架上的數千分資料都被按照序列整齊地放在書架固定的位置。


    也就是說任何人弄亂了資料,他都能第一個發現。


    鍾明靜靜地思考了片刻,接著伸手拉開虛掩的門,陳舊封木門立即發出吱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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