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會給助手兩次機會。”陶伸出三根手指,笑著看向鍾明:“你看著很笨。我格外開恩給你三次機會。”


    “隻有連續犯三次錯誤,我才會懲罰你。很寬容吧?”


    他抬起頭,視線從上至下,從鍾明略顯蒼白的臉滑到青年筆直修長的雙腿上,瞳仁中隱隱閃過興奮:“上次已經打過手了。這次就用小腿吧。”


    數秒之後,陶才收迴停留在他腳踝上的眼神,看見鍾明如臨大敵的表情,愉悅地眯起了眼睛。他雖然討厭鍾明惺惺作態的樣子,並且對‘那個人’對他的偏愛感到不爽,但不得不承認,欺負他比欺負下層那些五大三粗、皮比牛還厚的男仆要好玩得多。


    畢竟青年顫抖著伸出手,白玫瑰般柔嫩的手上滿是鞭痕的樣子還算是賞心悅目。


    陶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些過於激動,淺淺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青年低弱的聲音響起:“請問……您需要我幫忙做什麽呢?”


    聽到那聲音,陶如夢初醒般地抬起眼,看著深深低著頭的鍾明,略微思考了一下,抬手從抽屜中拿出一份文件扔給鍾明。


    “我也不為難你。”


    陶向後一靠,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微笑著看著鍾明拾起文件:“那是最近一個月的賬目,給你一個上午理清。”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陶確實沒有說假話。如果平時維護得當,一個月的賬目應當一目了然。然而賬目是由大宅上下的仆人共同完成的要知道這座宅子裏大部分的仆人受教育的程度並不高,甚至有馬修這種從小受教廷教育,基本上算大字不識一個的人。


    同時,鍾明翻開賬目,一眼便看到第一頁上淩亂的字跡和,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陶看著他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更深,從旁邊拉出一把椅子,示意鍾明坐下。


    “有什麽不懂可以問我。”


    陶的視線追隨鍾明,看著他在桌邊坐下,姿態更加放鬆,像是一位寬容的前輩。


    然而鍾明確隻是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便低下頭去,開始在紙上寫畫起來。


    見狀,陶的眉心驟然一蹙,好笑地向後靠在椅背上,他難得發善心,沒想到這人敬酒不吃吃罰酒。


    如果對方開口問,看在那張臉的份上他說不定還有心情指點兩句。


    陶環著雙手,看著鍾明埋頭苦寫的樣子,也懶得去看他在寫什麽,嘴角啜著冷笑,自顧自拿起一本書看起來。兩人分別坐在書桌兩頭,一個認真算賬,另一個靠在桌邊看書,一時間氣氛竟然算得上是靜謐。


    陶做好了等一上午的準備,特意拿了本大部頭慢慢看,微微泛黃的書頁上排列著密密麻麻的字母,然而他才剛剛翻過幾頁,連序言都還沒看完,便聽到鋼筆被放在桌麵上的輕響。


    “好了。”


    鍾明放下筆,與陶驚詫的眼神對上,聲音還是一貫的低弱:“我做完了。”


    陶拿著書,迴頭與鍾明對視,半響後眉心微蹙,‘啪’地一聲把書收起來放在桌上。在鍾明坦然的視線下,他一步步走進,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確定?”他顯然是不信鍾明能這麽快做完,動作略顯粗暴地抄起鍾明放在麵前的文件,細長的眼眸掃過鍾明的臉:“你知道你隻有三次機會吧?要是隨隨便便就用掉”


    他的視線掃到文件上,頓時不動了。


    隻見紙張上整齊排列著清秀的字跡,一張紙簡單明了地將所有款項歸類,陶兼職大宅裏的財會師,對流水狀況爛熟於心,他的視線落在最後的總金額上,眉心一跳。


    一分不少,帳確實是對上了。


    第15章 再見公爵


    陶當然是不相信的,但他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愣是沒找出錯來。


    彼時,鍾明已經掐著表溜出了檔案室,牽著剛吃完午飯的小艾伯特在花園裏散步了。


    加班是一秒都不可能加班的。


    上午森林裏下了一點雨,鍾明走在花園中,腳下的土壤有些濕軟。他垂下眼,略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說實話,在剛剛看到淩亂賬目的一瞬間也有點慌,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思路逐漸變得清晰,手幾乎是本能般的動了起來。


    他似乎很習慣處理這種賬目。鍾明想道,甚至還隱隱覺得,麵前的這些和他曾經經手的東西比起來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


    難道我上輩子是個會計?


    鍾明皺起眉頭,如果他真是幹財會的,說不定上輩子是在工位上過勞死的。


    他這邊走著神,不知不覺就在花園裏走了許久,突然一陣微涼的風吹來,讓他打了個寒顫,驟然清醒了過來。


    他已經走到了花園深處,從一片平原延伸到了山穀之中,兩側濃密的黑色森林遮擋了本就不多的陽光,光線變得尤其昏暗。


    鍾明愣了愣,下意識地去看身邊的艾伯特,竟然帶著這孩子走了這麽久!而且艾伯特一聲不吭,竟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跟著他。


    見他看過來,艾伯特抬起頭,蒼白的小臉上一點表情也無,碧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鍾明看著他,不禁緩了緩語氣,輕聲道:


    “艾伯特少爺,您累不累?覺得冷嗎?”


    艾伯特聞言頓了頓,接著搖搖頭。


    鍾明看著他,擰了擰眉心,怎麽感覺這孩子上完課之後就蔫巴巴的。他放緩了聲音,輕輕問:


    “那我們往迴走吧,好嗎?”


    再往前就是潮濕而陰暗的山穀,看起來有些不妙。艾伯特聞言,沒有說話,而是無言地點了點頭。


    鍾明於是便牽著他往迴走。從山穀走迴大宅,他們需要穿過整座玫瑰園,小徑旁都是各色各式盛開的玫瑰,每叢不同種類的花朵前還有木製的小名牌,上麵寫著這種花的名字。


    在走過某叢花朵時,艾伯特突然停下了腳步,牽著鍾明的手,指著指枝頭上的花:


    “我想要那朵花。”


    鍾明抬頭一看,見幾朵紅中翻著隱約金色的玫瑰掛在枝頭。


    掛在枝頭前的名牌上用花體寫著花朵的名字:


    「daydream」


    這種玫瑰名叫白日夢。


    鍾明頓了頓,生怕艾伯特一個手癢又去把華摘下來,趕緊俯下身,將男孩抱起來:


    “少爺,您看看就好,千萬不要摘。”


    艾伯特很輕,鍾明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裏,湊近玫瑰讓男孩看得更清楚。


    “?!”


    同時,艾伯特睜大了眼睛,雙手下意識按在青年溫熱的胸膛上,看著一縷烏發順著鍾明的耳鬢垂下,在自己麵前輕輕晃了晃。


    這是他第一次跟哪個人這麽親密地接觸,艾伯特聞到青年身上,若有若無的漿洗衣物的香氣。


    鍾明抱著他走進了些,踮起腳:“艾伯特少爺,現在看得清楚了嗎?”


    聞言,艾伯特偏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玫瑰。白日夢的花瓣在幽暗的山穀中閃著微光,同時,青年的懷抱不斷傳來熱度。


    艾伯特的視線隻在玫瑰上停留了一瞬,便收了迴來,低頭看向鍾明。


    “不看了嗎?”


    鍾明見狀心道小孩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退後幾步,想把艾伯特放下來。然而就在這時,男孩卻突然伸出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肩膀。


    “少爺?”


    鍾明被拽得一個趔趄,驚訝地側頭看向他,便見艾伯特瞪著一雙碧色的眼睛:


    “抱著我走。”男孩聲音平靜地說:“我不想把腳弄髒。”


    聞言,鍾明頓了頓,低頭看了眼艾伯特腳上精美的小皮鞋,上麵果然沾了些許泥土。鍾明一看就有點心疼,小少爺腳上的羊皮鞋子一看就價值不菲,就這樣霍霍了確實很可惜。


    於是他收緊了手臂,抱著艾伯特朝山穀外走去。


    艾伯特十分安靜,雖然被他抱在懷裏,脊背卻是挺直的,他坐在鍾明懷裏,盯著青年精致的側臉,視線隨著鍾明隨風飄起的烏發而浮動。


    片刻後,鍾明突然在頸邊感到一點溫熱的觸感,他偏過頭,略微驚訝地看著艾伯特軟軟的將頭靠在了自己的頸窩上。


    小孩子的皮膚冰涼卻柔軟,緊緊貼在他懷中像隻小貓。


    鍾明腳步頓了頓。


    不得不說,比起章魚和蜘蛛,還是這個小少爺比較可愛。鍾明冷淡的臉上柔和了些,收緊了環抱住艾伯特的手臂,朝山穀外走去。


    鍾明走出山穀,踏入平原,一眼便望見了花田前高挑窈窕的身影。


    瓊雙手交握,優雅地放在身前,尖巧的下巴微抬,在看清鍾明抱著艾伯特走來時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鍾。”


    瓊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在他們兩人身上轉過一圈,彎起眼睛,微笑著伸出手道:


    “辛苦你了,把少爺交給我吧。”


    “好的。”


    聞言,鍾明點點頭,想將艾伯特交到女人手中,然而此時男孩手上的力度突然加大,勒住鍾明的脖頸,然而隻一瞬後,他就緩緩放開了手,自己從鍾明懷中跳了下來,卻無視了瓊的手。


    鍾明看著他麵色冷淡地走到瓊身邊,察覺這兩個人似乎關係變差了。不過也是,小孩子有幾個喜歡老師的。


    小少爺還得接著上課。鍾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他還要繼續自己的工作。然而此時,男孩冷淡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下午你再來找我。”


    他聲音篤定,鍾明腳下頓了頓,偏過頭看向艾伯特,然而他還未開口,瓊就上前一步道:


    “少爺。”她將一隻手搭在艾伯特肩上,看了眼鍾明道:“您不能這麽任性。小鍾還有別的工作要做,不是嗎?”


    艾伯特的神色頓時變得陰沉。鍾明看著他,突然明白為什麽艾伯特的性情會這樣陰情難測,這個小少爺身邊的人,從古板守舊的瑪麗夫人到看似溫柔的瓊,甚至包括他的父親公爵,都是控製欲極強且說一不二的人。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艾伯特能不發瘋就很好了。


    “沒關係。”鍾明輕聲道:“我有時間。”


    聞言,瓊動作一頓,接著緩緩抬起頭,看向鍾明,極輕地眯了眯了眼睛。鍾明斂下眼,裝作沒有看到她不讚同的神情,略一點頭便離開了。


    


    下午他繼續在檔案室幫忙,陶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砰地在他麵前甩下一本厚厚的賬簿,讓他整理好這一個季度的賬目。但是當鍾明真的將帳理得整整齊齊,一分都不差時,男人的臉色卻更加難看,直到鍾明離開檔案室都還陰沉地盯著他的背影。


    鍾明可沒空關心他這位上司心情怎麽樣,結束檔案室的工作,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去伺候艾伯特吃晚飯。艾伯特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一直耍脾氣,每次都要他輕聲細語地哄勸半天才肯吃一口。


    等到艾伯特將晚飯吃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深夜,鍾明捧著餐盤,再次出現在了頂層的書房門前。


    這次他的手沒有受傷,還算平穩地端著餐盤,上麵放著紅茶,點心換了一種,是黑巧克力餅幹。鍾明親眼看到瑪麗夫人從後廚裏端出這些餅幹,彼時還散發著剛出爐的熱氣。


    鍾明忙得腳不沾地,自從早飯到現在滴水未進,雖然很能忍餓,但是在如此香甜的氣息下鍾明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該死的大地主,該死的剝削階層。


    鍾明忍不住磨了磨後槽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餅幹上移開,抬起手輕輕在木門上敲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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