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顧眉景到家時,外邊黑魆魆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冬天的天本就黑的比較早,更何況現如今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又下著鵝毛大雪,再加上她住的地方比較偏遠,都處在城郊未開發的區域了,所以這麽晚迴來,路上沒有人走動簡直是意料中的事情。


    手腳凍的冰涼,肚子也餓的咕咕作響,她想放點熱水泡個澡,也想去做點熱湯麵暖暖胃,可是,真的太累了,坐在沙發上渾身都癱瘓了。


    踟躕了好久,終於還是起身去做飯。現在身邊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若是她再不愛惜自己一些,說不定這命很快就沒了。可是,她還不能死,她年少時犯了那麽多錯,造成舅舅家和大伯家家破人亡,她還要贖罪,長輩們都還活著,她又什麽理由去解脫。


    滾熱的湯麵上隻簡單窩了個荷包蛋,又切碎了一些蔥花丟裏邊,加了鹽和香油進去,就已經很美味了。


    慢條斯理的將麵條吃完,湯也喝的幹幹淨淨,胃裏暖和起來,手腳也變熱了,顧眉景才重新活過來一樣,長長的舒了口氣。


    已經十二點了,她最終還是沒洗澡,換上睡衣,裝了熱水袋就抱在懷裏睡了。


    這租的房子是簡單的標間,隻提供熱水,沒有暖氣,條件很不好,可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隻因為這裏便宜,所以,哪怕房子舊點,隔音差點,每天還要趕兩個小時路去上班,她也情願,隻因為這樣能多省下些錢財,給重病的伯母寄去。


    想到臥病在床是多年,已經起不來身的伯母,顧眉景蜷縮著身子躺下,枕頭卻緩緩濕了。


    年少不知愁,她不知幹了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若不是她誤解伯父,公眾之下吵嚷著是他害死了父母,伯父永遠不會聲名掃地。而後若不是她認識了溫梓潼,還將她介紹給哥哥當女友,伯父和哥哥就不會成為溫家偷稅漏稅大案的“幫兇”,成了棄子被人丟出來擋災,以至於家財產全部被沒收,伯父也被判終身監禁,伯母四處奔波求助,年紀輕輕身上落了一身病,連大聲喘氣都會心口疼。


    而哥哥更是被溫梓潼的黑幫男友追殺,連國內都待不下去了,匆匆跑到國外,幾年沒有音訊,聽人說或許死了,或許被抓到地下組織,被挖出了內髒器官……


    顧眉景默不作聲的垂淚,自己卻陷在噩夢中醒不來,她又夢見了腦出血而亡的外婆,還有癱瘓在床的表姐,瞎了眼的表弟……


    第二天起來,天依舊冰冷,外邊濕冷的風唿唿的刮著,從裂開的窗戶縫兒裏鑽進來,凍得顧眉景瑟瑟發抖。


    她匆匆穿上衣服,洗漱過後,就開始煮薏米紅棗粥,一邊開門出去跑步。


    她的身體不好,父母在世時,身體虛胖,小小年紀體重就過百了,可父母過世後,就接連經曆舅舅家和伯父家的災難,她大病兩迴,體重就直線下降,到現在,雖然已經大學畢業的人了,身體卻孱弱的像是剛開始發育一樣,又瘦又小,自己看著都心疼。


    身體也弱,可是她不敢病,也病不起,她的工資有限,恨不能掰成兩瓣花,實在沒有餘錢看病。


    跑了半個小時,迴到家又做了會兒瑜伽,粥就煮好了,她緩緩吃下後將屋內整理好,就換衣服出門了。


    今天周六,不用去學校,然她還在一個補習學校當英語老師,因為早先教的學生成績提高幅度較大,且上一年一個女孩兒考了英語單科狀元,所以她也有了名聲,有的學生特意來上她的課,她能賺的錢也多了。


    忙忙碌碌的,一整個白天她都沒有時間想其他,倒是第二天中午吃飯時,去了一趟銀行,將錢分別打給伯母和舅舅。


    伯母在她晚上迴家後,給她打了電話。顧眉景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聽,那頭裴音道:“喬喬,到家了吧?”


    “嗯。伯母您還沒睡麽?”


    “沒有,中午午休的時間長了,現在還不困。”裴音聲音沉沉的,帶著點笑意,語氣卻很虛弱,她病的時間太長了。


    裴音說,“喬喬,以後別打錢過來了。伯母這邊不缺錢,裴家你大表哥做生意,早年我入了股,分紅不少,足夠我花了,我還有退休金。”聲音似乎微哽,稍後又平靜的笑起來,“喬喬也大了,該學會穿衣打扮了,以後也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出門,保證誰見了都喜歡。天冷了,多買幾件厚羽絨服,別凍著了。多吃熱的,多喝熱水,別生病了……”


    裴音絮絮叨叨,顧眉景卻隻能捂著嘴,一個勁兒的“嗯”。


    兩人說了十多分鍾,裴音才掛斷電話,一時間神情怔忪恍惚,還有些淒涼。她這輩子,就這樣了……


    隔天早起,顧眉景毫無意外接到了舅舅的電話,也是說讓她別再打錢過去了。他剛做完一個工程,賺了十多萬,給表姐交醫藥費足夠了。


    喬知行語氣很平靜的和外甥女說,“慢慢就好了,喬喬不用擔心,會好的,你表姐也會好的。”又開玩笑說,“你舅舅我摔了這麽一大跤都能站起來,你表姐總有一天也能站起來。你舅媽昨天從醫院迴來,還說你表姐情況好了些,說不定再過段日子腿就有反應了,總會好的。”


    顧眉景卻知道,根本不可能好了。當初表姐車禍癱瘓時,喬家還是豪富,請了無數國內外有名的醫生來診治,最後都沒有辦法。而如今喬家這個情況,也僅能維持表姐每天的正常用藥,連貴一些的都用不起,表姐又怎麽可能重新站起來?


    渾渾噩噩的日子好似過的很快,又好像度日如年,反正每天都這樣的過著,一日重複一日,連日期都讓人遺忘了。


    顧眉景記憶中的最後一天,是又一個下著小雨的清明節。


    她今天本是沒課的,卻因為一個女孩兒臨時調課,不得已上午過去上課,從輔導中心出來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她攬了出租去昌平康壽墓地,給父母掃墓。


    誰知,隻是一個恍惚的功夫,十年前那熟悉的一幕又重現了。頭上陣陣刺痛,血流了滿臉,良久反應過來現在的景況,顧眉景不甘的同時,竟覺得自己解脫了。


    興許是父母太久不見自己,想她了,所以,才選了這個日子,來接她過去一家團聚。


    *


    蕭權迴到闊別五年的z省時,正是清明節這天中午。


    薑恆親自去接的機,見到昔日好友,興奮的拍他的肩膀,“怎麽這個時候迴來的?唉,你這人不厚道,也不提前幾天打電話,我還能把唐曆幾個叫來大家聚聚,結果你大清早擾人清夢就不說了,還不讓我通知他們,你這不要咱們兄弟幾個了不是?”


    蕭權擰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才道:“沒時間,我晚上就得迴去。”


    薑恆聞言就一歎氣,就知道是這樣,也因此他沒有給衛憲幾人打電話,不然拿幾個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在他走之前趕過來。


    現在不比之前,早幾年幾家人雖然不住在一個別墅區,但好歹住在同一個省區,通知通知很快就能碰麵。可自從z省大動了一番後,衛憲父親被明升暗貶,直接去了z省下屬的一個貧困市,一家人都搬過去了;施行舟家裏,早年因為要籌錢,給同樣入獄的父親打通關係,也把家裏的別墅買了,後來再買,就是在施行舟發跡後,在城郊那片高檔別墅區買了一棟,要和他們集合,最少得兩小時,但關鍵是,那廝現在不在國內啊。還有唐曆,也在美國;良辰……也在美國。


    想起往昔的事情,心頭還是堵得慌,薑恆索性不提,就和蕭權說起他此番的行程來。


    蕭權就道:“剛出任務迴來,在這裏轉機,順便找人取件東西。”


    取什麽東西?薑恆心有好奇,卻也忍住沒問。旁邊坐的兄弟身上實在太冷,早年也是個俊秀金貴的貴公子,雖然清冷的點,但看著也不難接觸,怎麽當了幾年兵,這氣勢也漲了?看的他心裏發愁,都不敢在太上皇頭上動土了。


    薑恆搖搖頭,將這些念想都丟掉,轉眼就說起去哪裏吃飯的事情,也就是這一個眨眼的功夫,前邊突然傳來爆炸聲和人群驚恐的尖叫哀嚎。一片黑煙滾滾冒起,薑恆條件反射說,“出車禍了!”


    蕭權卻早已經推開車門走下去,直接到了最前邊,硝煙還滾滾冒著,受傷的民眾唿叫著救命,遠處一個交警匆忙跑過來,臨時指揮道:“安靜,大家都安靜。有能力的都幫忙救人,打電話叫救護車。”


    警車緩緩到來時,蕭權已經救了至少十數人,到了後邊一輛出租車時,就見司機頭破血流的趴在方向盤上,早沒氣了,而後座的一位女乘客,還不知死活。


    蕭權見她太陽穴上一塊玻璃直直紮進去,血流如注,眉頭就蹙起來了,待伸出手去探唿吸,果然,已經沒氣了。


    正想丟下這裏,去後邊救援,突然看到那個年輕女人陌生又熟悉的側臉,他走出去的腳步停下,突然迴頭將她從車裏抱出來,看見那張熟悉的麵容時,心頭都有瞬間的慌亂。


    薑恆也在這時找到他,細雨微風的天氣,他卻跑的滿頭汗,身上幾乎全濕了,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照著他肩膀就拍了一巴掌,“我說,兄弟你當了人民子弟兵,就真個遇見什麽事情都往前衝是不是?你等那爆炸完了再跑處行不行?你這真要出點事兒,兄弟我砸鍋賣鐵……”也賠不起啊!!!


    哀嚎聲在看到蕭權懷裏的女人時,戛然而止,薑恆顫抖著手指指著他懷中的人,眼眶瞬間紅了,“她,她,喬……”


    蕭權道:“我來的晚了。”又沉默的看著薑恆,“是良辰的妹妹?”


    薑恆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背過身摸了一把,也蹲下身去,“是辰子的妹妹,你不是每年都打電話讓我盯著看好她麽?我這當了快十年的好人了,把她照顧的妥妥當當,托馬的,良辰,等良辰迴來……”


    早先良辰出國,表麵上看是得罪了人,不得不走,實際上則是因為,溫家的偷稅漏歲案另有隱情,他們卷走了大批錢,可那些資金都不知去向,所以,明知溫家人有鬼,法院也辦不了他們。


    良辰為了替父親討迴一個公道,就在那時出了國,發誓要查出這件事。


    他走了後的前兩年還有消息,可之後就再也沒有信息傳來,幾個好兄弟雖然私下裏還會拿他開玩笑,要等他來了狠狠宰他一頓,但心裏都有些涼,他們覺得良辰怕是被人發現了,現在的處境,怕是不妙,也或許是,已經……遭遇不測。


    他們不敢深想這件事,想了難受的挖心撓肺的不安寧,隻能佯作不知,卻暗地裏做著能讓顧良辰安心的事情,幫他照顧母親和他唯一的妹妹顧眉景。


    顧眉景一個人上學、工作,住的地方又是偏郊,若不是有他們幾個兄弟輪番盯著,早不知道出多少事兒了。他們替良辰當著哥哥,把她當親妹妹疼,雖然不常見麵,可這十年下來,怎麽說也有了情誼了。如今卻看著她……


    薑恆道:“是良辰的妹妹。早先她上大學時還出過事,那時候還是你打了招唿擺平的。之後你不是也給這邊警察局打招唿了麽,他們到還幹人事,對邊郊那邊巡邏的比較多,治安也抓的不錯,說起來,喬喬這日子過得安靜,你還有一份兒大功勞……”


    想說幾句鬆快的讓心裏舒坦些,可無論如何笑不出來,那臉又僵又繃,薑恆又抹了把臉,看著下著細密小雨的陰沉天空,好兄弟把妹妹交到他們幾個手裏,他們怎麽向他交代?怎麽交代!


    蕭權的行程不得不改變,親手辦完顧眉景的葬禮時,才迴京都。臨走前薑恆拍拍他的肩,“一路珍重啊兄弟。”想說讓他好好保重,出任務時多小心,別一個不經意就掛了,可這話太矯情,他說不出口,就又拍了他兩下,送他上了飛機。


    蕭權臨走前又看了眼昌平康壽墓園的方向,他把顧眉景安葬在她父母身邊了,她應該會喜歡的。


    顧良辰從國外迴來時,已經三十五歲了,他胡子邋遢,滿目滄桑,神情卻平靜安和的讓人看著揪心。


    衛憲和薑恆接到兄弟時,抱著哭了一通。顧良辰想笑,想安慰兄弟,可嘴角卻咧不上去,已經不會笑了。


    兄弟三人迴頭喝了一夜的酒,薑恆抱著顧良辰哭,“我對不起你!我沒看好喬喬!!辰子你不迴來早點,好歹讓她看你一眼,就一眼也行,她每個月都要問我們你的事兒,可我們也不知道,不知道啊!”


    顧良辰不說話,眼圈紅腫,眼睛裏都是血絲,“沒事兒,我去看她,我去給喬喬賠罪……”話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


    顧良辰成功替父親翻案了,可這時顧振山已經死了,母親也生生熬死了,家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z省的事情辦完後,他獨自起身去了京都,去了烈士陵園,去看望在三十歲時,一次重大任務中,為拯救整個營的兄弟,慘烈犧牲的蕭權。


    他坐在他的墓地旁,喝了一天的酒,靜默的沒有說一句話。直到烈日般的驕陽緩緩落下,天色變得黑藍,他才將最後一杯酒灑在他墳墓前,平靜的說了一句,“兄弟,一路走好。到那頭見著喬喬,先替我照顧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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