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學生們陸陸續續出了大禮堂,因為演講之後的時間不上課,學生們就興奮的開始夜間活動了,或是去教室和寢室複習功課、做作業,或是借來走讀學生的出入證,去外邊吃宵夜,亦或是帶著男票去幽謐的地方約會。


    甄意上了高中後結識了兩個好友,都是有“家室”的,她們在演講完畢後,就第一時間拉著男朋友出去了,現在就剩下她一個人,不緊不慢的踱步迴寢室。


    走到半路,甄意的腳步一頓,隨即換了個方向,又朝著教學樓背陰處走去,那裏立著蕭延的鏡框,她想去看看。


    學校的路燈昏黃,背陰的地方照的不太清,又因為那裏有生長了五、六年的綠樹擋光,就更加黑暗了。


    甄意走了一會兒,將要到目的地時,才發現不遠處有個黑影,那黑影手中拿著手機,似乎在接電話,因為之前一直沒出聲,她也沒注意到,此刻他迴話了,傳出聲響來,加上手機的光閃閃爍爍,她就知道,那裏有個人。不僅有個人,且是個男人,聽聲音,還是剛才在學校禮堂做了演講的那個男人。


    甄意心跳陡然停了兩拍,唿吸也紊亂了,好一會兒後才又變得平靜規律,知道這樣“偷聽”人家說話不禮貌,可又實在不舍得就此離開,她默想了片刻,終究還是往有光的地方走去,站在那裏,遠遠看他一眼就好。


    不斷有醫學術語傳進耳裏,繼而就聽到那清朗低沉的男聲緩緩道:“明天的飛機,嗯,晚上去研究室。……好……之後沒時間,病人不接了,……你替我處理。嗯……”


    這天晚上沒有月亮,星星卻很多,零零碎碎的布在墨藍的夜幕下,絢爛迷人。


    微風吹來,遠處白玉蘭的花香嫋嫋妖妖,卻也沁人心脾,甄意就這樣靜立著,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直到不遠處那通電話掛斷,蕭延從陰影中走出來。


    朦朧的燈光打在他臉上,她還是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應該還是溫柔的,和他的眼睛一樣的光澤。


    蕭延邁步離開,腳步的方向是往校門處走的,看來是要迴家了,然他在走到距離甄意不過二十米的花壇時,腳步突然頓住,而後,雙目敏銳的向她這裏看來。


    她在有光的地方,他在逆光的地方,甄意想,他肯定看不清她的長相,即便看清了,想來也隻是當成一個陌生人,他怕是早已記不得,他十五歲暑假在江南小鎮旅遊時,認識的女孩兒,她那麽沉默寡言,又不討巧,他肯定早就不記得她了。


    奇怪的是,他的腳步卻朝她這裏走來,一步步,直到在她三步遠的地方站住腳,那張溫柔了歲月的清俊麵孔上揚起輕笑,溫柔的眸中似藏著星河般璀璨,他眸光明亮的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語音清朗的開口,“有吃的麽?”


    怎麽會有人,第一次見到“陌生”的小姑娘,就問人要吃的?他不嫌有損形象麽?


    腦子轉過這個想法,又深入思考了下,行動就慢了起來,好久一會兒,她才呆呆的迴答,“有。”


    他似乎被她蠢笨的反應逗笑了,嘴唇就變得彎彎的,“出來時趕時間,沒吃晚飯,有點餓。”


    原來如此。甄意怔怔的點點頭,隨即才從背上拿下書包,拉開拉鏈,從裏邊掏出用來在課間補充能量的零食,一根香腸,半包威化餅,一個蘋果……


    蕭延看著她動作,眉眼間笑意濃烈,似乎有些忍俊不禁,又有些莞爾,“還有麽?”


    甄意點頭,臉微有些紅,她最近感覺每天都吃不飽,餓的特別快,中午課間時不吃些東西,就覺得腦子發昏,寫作業都沒力氣。


    媽媽說這是因為她最近在長個,且學習量大,耗腦過度的原因,所以,每個星期她來學校時,都要給她準備一大包吃的。


    又掏出兩包餅幹,還有半包混裝的堅果:夏威夷果、開心果、榛子、巴西鬆子、碧根果……


    蕭延終於朗笑出聲,“這麽多?是不是上課時間也在偷吃零食”


    甄意搖頭,抿著唇,她上課時可專心了,才不會做小動作。可臉卻紅了,又從書包裏摸出兩個脆皮核桃,蕭延笑的鳳眼彎起來,容光煥發的樣子,讓她臉更紅了,“沒有了。”


    蕭延笑著走上前,隨性的在她擺放著零食的花壇上坐下,拆開一包餅幹開始吃,又隨手捏開一個脆皮核桃給她,“吃吧,補腦。”


    甄意伸手的動作頓住,太過熟悉的話語,讓她有種時光逆轉的恍惚感,可惜,那段記憶終究是離去的時間太長了。


    但她還是很費力的壓製住要翹起來的唇角,接過核桃吃起來。


    蕭延將她拿出來的東西幾乎全吃完了,除了還給她留了幾顆堅果,其餘全都進了他的肚子,可他看起來還很意猶未盡的樣子,應該是沒有吃飽……


    蕭延最後離開時,揉了揉她的腦袋,又隨手從手腕上接下手表塞給她,美其名曰,“飯錢。”


    甄意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她,覺得像是認出來了,畢竟他的神情那麽溫柔,看她時,像是在看一個熟悉的小朋友,他又把手腕上的手表接下來給她,——這是他十五歲,他們初見時,他就戴在手腕上的表……但是,又覺得不以為然,畢竟他的動作太隨性了,隨性的像是他曾這樣給過無數個女孩兒“飯錢”,讓她略有鬱悶,這一晚上都沒睡好覺。


    甄意的高考誌願填的是京大醫學院,她仍記得清楚,那個星光璀璨的晚上,眉眼溫柔的男人用著專業術語,和電話對麵的人商談著病人的病情。


    甄意很順利的上了夢想中的大學,她的成績很出挑,又因為屬於那種很聽話乖巧,又很努力認真的學生,學院裏的教授都很喜歡她,經常會找她幫個小忙,讓她整理個東西,傳達個指令,或是跑個腿。


    也就是有一次去給教授辦公室送東西時,她聽到教授和同係另一個教授在談話,而他們談論的對象,正是那個再次在sci上發表了有關於顱內病變研究,以至於引的整個醫學界輿論紛紛的知名人物,——美國國家研究所現任成員,他的名字叫蕭延。


    教授說,“真是後生可畏,這才幾年,這小子就走到這一步了。”


    另一名同係教授就朗笑的說,“滿打滿算也才七年。哈哈,當初蕭延兩年時間把五年的課程讀完,還成功申請了哈佛的offer,我就覺得這小子不簡單。沒想到,還真是個人物。”


    教授道:“你以為就你自己看出那小子是個人物?隻要長眼的都看出來了!”又忍不住感歎,“也幸好這小子高考後填的是醫學院的誌願,沒有按家裏的意思進部隊,不然,這大好的人才可不白瞎了?那可真是華夏醫學界的損失!!!”


    教授的聲音中充滿慶幸,甄意此時卻有些怔愣了,聽教授說話的口氣,好似和蕭延很熟悉?不過這也完全有可能,畢竟他們同是京都人,且蕭延又是教授的得意弟子,知道他家裏的情況,這並不稀奇。


    倒是又聽另一個教授唏噓的說道:“可不是。可惜他二嬸都昏迷七年了,幾次診斷都是腦死亡,根本沒醒來的可能了。這小子也是死心眼,因為救他二嬸報了個醫學,還卯足了勁兒跟顱內研究杠上了,現在都進了美國國家研究所了……”又忍不住感歎,“我還是不看好啊……”


    甄意從教授辦公室出去時,眼神有些茫然,很明顯又出神了。


    她早就知道蕭延報了醫學院,可並不知道,原來他學醫,甚至於專心研究顱內病變,原來並不是興趣使然,而是因為家裏的二嬸車禍昏迷不醒,已經被下了腦死亡的診斷書,而他為救親人,才舍了從軍的夢想,開始學醫……


    甄意之後的學習更加刻苦了,也不知是什麽一直在催促著她,她沒日沒夜的學習,終於在兩年後,成功通過哈佛的麵試,得到了前往哈佛學醫的offer。


    這在學校裏是大新聞,在醫學院更是大事兒,同屆的同學要到這年的夏天過去後,才升大四,還要整兩年的學習才畢業,可她已經得到了世界最高學府的錄取通知書。


    師長褒獎,家人以她為榮,她成了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要追隨他的腳步罷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已經成了她的執念了,想要多看他一眼,想要距離他更近一些,想要和他唿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為此,她全力以赴。


    可是,上天卻惡作劇似得,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就在她在哈佛安頓下來後,一次和國內大學的室友聊天,竟從室友口中得知,教授的得意弟子,那個在美國國家研究所拿了最高獎項,國際知名的腦科專家——蕭延博士迴國了!!!且已經答應了學院的邀請,要在明天中午來學校演講,整個醫學院的學生都沸騰了!!


    甄意:“……”


    甄意這一晚是趴著睡的,腦袋埋在枕頭裏,直到快要喘不過來氣了,才臉紅紅的換個姿勢。


    同寢室的另一外來自捷克的女孩兒,見她這個模樣,就很好奇的問她,“甄,出什麽事兒了麽?”


    “嗯?”甄意傻傻的看室友加同班同學,就聽女孩兒又擔心的看著她說,“你為什麽哭,碰到傷心事兒了麽?”


    甄意擦拭掉因為鼻子酸澀,導致的眼角溢出的淚,扁著嘴巴,欲哭無淚的看著女孩兒,她確實碰到傷心事兒了,覺得被坑了,可是,現在迴國也晚了,趕不上明天的演講啊。她還想和他唿吸在同一片藍天下,可惜,現實總是這麽殘酷。


    甄意鬱悶的心情無人能理解,也無人可以傾訴,她本來每天都鬥誌昂揚,現在卻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精神頹唐,度日如年。


    好在,她又很快找到了目標,決定要盡快完成學業,早點迴國。


    而在這讀書的兩年,她也屢屢從大學室友那裏得到蕭延的消息,譬如,他現在是學院的客座教授,在他們的任課教授生病住院時,甚至還代教授上過一周的課,那幾天他上課的教室都塞得滿滿的,來晚的學生甚至將走廊都堵住了。


    再譬如,他現在在陸軍總醫院任職,還是副院長,成功的做了幾個國內無人敢嚐試的顱內手術,且病人後期恢複的很好,為此,又大大的揚名了,成了國內首屈一指的顱內科權威。


    可惜,有不少報社和電視節目想采訪他,他都沒有同意,為人低調的令人發指,且總是神出鬼沒,行蹤不可察,腦殘粉們有時候在醫院外守幾天都見不著他人影,想找幾張照片解解饞,還都是沒有正臉的,簡直不能更鬱悶了。


    &


    甄意讀完研究生後,本是要火速收拾東西迴國的,可卻被導師推薦讀博了,這麽好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可她心裏卻有些躊躇。


    打電話迴家,家裏人聞詢後,也都紛紛說好,反正她現在才二十三,還很小,讀完博士再迴國也不遲,屆她才二十五歲,找婆家正好,且學曆高了求職容易,想進那個醫院還不是手到擒來?


    甄意自動忽略了“婆家”兩字,倒是對父母說的後兩句話上了心。


    是啊,陸軍總醫院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醫院,接收的醫生肯定都是學曆高、資曆厚的,她沒什麽資曆,隻能用學曆來拚。


    哈佛的碩士文憑,也許可以輕易敲開別的三甲醫院的大門,但是想要進陸軍總醫院,可能性也不是太大。且她家裏也沒什麽門路送她進去,隻能憑自己的本事了,所以,還是繼續進修吧,等拿到博士學位,再去見他,那時候,她也會有底氣一些。


    ……其實,隻是還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罷了。


    不,不是見他,她想和他相認,想當麵問一問他,還記不記得,他曾在江南煙雨中,抱過的那個小女孩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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