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城,寧王府。


    白濯翻著一折又一折的官員信息,想著寧王說的話。


    檀家和寧王府的婚事原本隻是南越帝隨口一提的,隻是那檀右相後來借此作了文章,這才有了所謂的婚約。


    檀右相和藍左相朝上朝下不和了幾十年,近些年來,藍左相更成了權傾朝野的人物。這以往和藍左相作對的人,即便手裏有那麽幾分薄權,現在也隻有躲避退讓,唯恐哪日招來了禍端。


    隻有這位檀右相,還在硬著骨頭和藍左相死杠著。


    如今,檀右相勢微,劍懸於脖頸。若是能借多年前誆到的一份聖旨和寧王府結親,兩家結好,有了寧王這個靠山,那日子自然會好過上許多。


    而白濯若是與那檀家大小姐成了親,便表明了寧王的立場。


    一來,寧王既看不上那檀家的女兒,也並不願與藍左相為敵。


    二來,寧王雖手握兵權,卻也深受南越帝的忌憚與猜疑,他在朝中向來不涉黨爭,此番下來,便不知那多疑的陛下會作何感想了。


    況且,誰又知道,南越帝會不會借此機會,設個一石二鳥之計呢。


    所以這婚事,是一定辦不得的。


    可聖旨,又如何能違抗呢?


    白濯看著窗外發愁,弋白這時端了茶水點心進來,“主子,還是吃些東西吧,您已經快一天沒進食了。”


    “弋白,你說那檀家大小姐怎麽樣?”


    弋白癟癟嘴道:“聽說那檀家大小姐從小就被嬌慣著,性子潑辣得很,喜歡武槍弄劍的,一點都不像個姑娘。主子可不能娶了她。”


    白濯失笑道:“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弋白想了想道:“自然是溫柔大方,賢良淑德的姑娘。”


    “好生無趣。”


    “那什麽才算有趣?”弋白不解道。


    “遇上方知。”


    “那檀家大小姐,主子覺得有趣嗎?主子真的要和那檀家大小姐成親嗎?”


    白濯搖了搖頭,“白濯隻有二十二歲,我卻更年長六載,且不說那大義大局,我與檀家大小姐之間並無情義,娶了她,反倒是誤了她。”


    弋白小聲道:“主子您這模樣,歲數也不是什麽問題......”


    “胡想什麽呢,”白濯飲了一口茶道,“傳聞畢竟隻是傳聞,不能盡數當真。你去好好查查,這個檀家大小姐,到底是個什麽人物。”


    “是。”


    弋白剛出去,便見白鄔迎麵走來,“白濯在嗎?”


    “主子就在房內。”


    白鄔徑直走進去。


    “你來做什麽?”


    白鄔自己找了個軟墊來坐著,毫不客氣地拈了一塊點心就往嘴裏送,“你那未婚妻還有半月可就滿十八了,你當真不打算逃婚?”


    “我為何要逃?”


    “也是。就算是成了親,你也可以一走兩三年去遊曆什麽的,那檀玉深也不能把你怎麽樣。這婚事也就成了個擺設。”


    “檀玉深......”白濯重複著這個名字,“這便是那檀家大小姐?”


    “誒喲,快成親了你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你可真行——”白鄔嘲諷道,“不過人家倒長得挺有姿色的,你說不準見了就動心了呢。”


    “不可能。”


    “那可不一定,緣分的事誰說的清除呢?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白濯正色道:“我不會和她成親的,這門親事,成不了。”


    白鄔有些驚訝地吃了剩下的半塊糕點,“為什麽呀?你不是要抗旨吧!”


    “不為什麽。”


    “不為什麽......”白鄔見他麵色不佳,琢磨了半天道,“你都知道了?”


    白濯瞥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麽就說,又瞞了我什麽?”


    白鄔清了清嗓子,“這也是坊間的傳言,你也別太當真。聽說這檀玉深啊,有一個青梅竹馬叫商雲淺,這個商雲淺啊,從小就住在檀府,兩人情投意合,私定了終身。”


    “哦?是嗎,”白濯冷淡道,“你今天來就是為了找我說這個?”


    被看穿了......白鄔本想借此事嘲笑他一番,畢竟自己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私定了終身,怎樣都是不光彩和沒顏麵的事,誰知這個白濯一點也不動容。


    白鄔掩飾道:“那自然不是,我就隨口一說,你也就隨耳一聽,別太放在心上。再說了,你不是也和大燕的那個小美人糾纏不清嘛。”


    “莫須有的事,你也莫再胡言。”


    白濯鋪了一張熟宣用鎮紙壓著,提筆在上麵寫下了“檀玉深”和“商雲淺”兩人的名字。白鄔湊過去看,“你還說你不在意,這是要幹嘛?”


    “檀玉深,商雲淺。光看名字,便覺得這兩人......”白濯說著搖了搖頭,“估計難成啊。”


    白鄔白了他一眼,“你不能因為人家一‘深’一‘淺’,就這樣咒人家啊。這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不過話說迴來啊,人家因為有你這個婚約,自然和那小郎君成不了。”


    白濯再次搖了搖頭,“不是深淺,是宿命。”


    “你這......就不能盼著人家好點。”


    白濯笑道:“你錯了,我是真心盼著他們一心一意走到底的。”


    “嘁——”白鄔不屑地看著他,“誰信你。”


    “白鄔,你也明年就要及冠了。你既然是寧王府的世子,以後這爵位是要由你來襲承的,有些事也該去明白了。”


    白鄔有些疲倦道:“這些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你也別再說教我了。這不是還有你嘛,你這麽聰明能幹的,指不定哪天爹就把爵位傳給你了呢!”


    這話裏透著一股子不羈、酸澀與無奈,白濯有些同情地看著他,最終卻沒有說話。


    “我從小就是個廢物,”白鄔自嘲道,“念書念不會,刀棍槍將也學不來,成天就知道花天酒地,不務正業。要不是看在咱娘在天之靈,咱爹指不定都要把我打死了。你說,我怎麽就沒有你這麽好的命,什麽都會,什麽都好,怎樣都討人喜歡。不像我......”


    “你說我命好嗎?”白濯冷笑了一聲,格外認真道,“白鄔,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沒有經曆過國破家亡,沒有看見過至親至愛死在自己麵前,從小就被很好地保護起來,所以長大了才會這樣天真不知事。哪裏像他......


    隱姓埋名,背負著複國重任,掩麵示人。


    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字,拋棄從前的身份,掩去本來的樣貌,改變一直以來的習慣。


    這樣的一個人,還能叫活著嗎?又或者說,已經死了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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