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於子非走後,耶律楚和始終被一件事困擾,就是他要帶領身邊人建立一個什麽樣子的部落組織?師父是中原人,而他自身也沒有對契丹人的身份認同,他也不屬於草原五部,思考良久後,他決意要建立一個各族人共主的聯盟,無論是乞伏人、中原人、契丹人,乃至渤海人、西疆人,人無分民族,唯忠義聚之,隻要忠心跟著他,都一視同仁、親如兄弟。雖然很理想,但當他喊出這個口號,還是很快吸引到很多人投奔,逐漸發展成草原上不可忽略的一支力量。


    在遙遠的漠北,有個古老的部落,他們以蒼狼為圖騰,名曰迴顏,他們不知道祖先最開始來自於哪裏,但數百年來他們在這片廣闊的草地上自由自在地生活著。直到有一年,漠南柔然部帶著北遼騎兵來到這片土地,殺死了他們的男人,擄走了他們的婦女牛羊,他們平靜的生活驟然被打破。此後,柔然人每隔三年就要過來殺戮一次,他們隨意殺掉自己遇見的馬背高以上的迴顏牧民,對迴顏部進行“減丁”,防止他們壯大。迴顏人抗爭過,可每次都換來的都是更大的屠戮,他們或者繼續逃走,背井離鄉,或者忍辱負重。


    這一年冬天,在漠北最寒冷的時節,迴顏頭領索闊正在召集部落首領,宴請來自漠南的昔日親人孛貼兒。孛貼兒是索闊族內的一個遠房叔父,在外流浪已有數載。此次歸來,不僅帶來好幾個隨從,還帶來了好幾車糧食。


    此時的孛帖兒已經率領家人加入了耶律楚和的隊伍,並成為耶律楚和十分重要的幫手。他欣賞年輕的耶律楚和,也相信這個年輕人能帶給他和他的家人安全、穩定和財富。他此次長途跋涉一路尋迴顏部而來,肩負著一個重要使命,就是代表耶律楚和結盟迴顏部。


    “給各位介紹,這位是蕭雲貴,曾是契丹貴族,是我此行的副手。”孛貼兒介紹道。


    蕭雲貴今年不過三十幾歲,曾效力於北遼軍中,後來因為飲酒鬧事得罪了領將而逃跑,因為無路可去,隻好流浪草原,後來投奔到耶律楚和的隊伍裏。蕭雲貴此時也並不知耶律楚和是先皇耶律洵血脈,但因為同為契丹人,他與耶律楚和有天生的親近感。


    “不瞞叔父,自從契丹人來到草原之後,我們是一躲再躲,隻想遠離草原紛爭,已經很久不知漠南的情況。”索闊半傾著身子,充滿了好奇。


    “我們頭領耶律楚和雖為契丹人,但自小在草原長大,他對眾族一視同仁,廣納賢才,勵精圖治,誓要帶領我們幹一番大事業。”孛貼兒興奮地說道。


    “他是契丹人,卻要對抗北遼?”索闊覺得難以置信。


    “他年少被乞伏小首領鹽澤收養,草原名卜丹澤。”勃帖兒說道。


    帳外飄著雪,北風唿嘯,那聲音肅殺不已,讓人不寒而栗。索闊讓人往爐中添一把柴,招唿著眾人靠近一點。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掀開帳門走了進來,他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外麵披著一件狼皮做成的衣物。


    “雪太大了,兔子都不願出門。”那人說著把一隻兔子扔到地上。


    “介紹一下,這是我姐夫,中原名張宏洨。”索闊趕忙招唿男子坐下。


    肖雲貴仔細端量了一會,才發現此人最大特點是脖子很歪,走路一瘸一拐,而且頭發蓬亂,滿臉胡須,很不討喜。


    “他有實力與柔然人對抗?”索闊與勃帖兒繼續他們的談話。


    “暫時還沒有十足把握,因而才想與迴顏結盟,共同對付外敵。”蕭雲貴接過話題。


    “我們先喝酒,具體情況我宴會之後由我向侄兒詳細介紹。”孛貼兒看出來索闊滿臉懷疑。


    夜裏,孛貼兒留在索闊的營帳,二人一直暢談到深夜。他向索闊講述了耶律楚和是如何靠一百鎧甲兵器起家,如今已有數萬人聚集在他身邊,他對待兄弟如何仗義,對待敵人又如何殺伐決絕,孛貼兒介紹了耶律楚和奉行的眾族平等的政策和他一統草原的雄心壯誌,讓索闊也對這個年輕人既充滿敬意,又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這個耶律楚和靠殺人立威起家,這樣的人值得信任嗎?”私下裏,索闊問張宏洨。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的一位朋友,應該說他其實是我的長輩,名叫沈銘,他為人儒雅,有勇有謀,又心地善良,總是告誡我們不準殺俘虜,”張宏洨凝望著茫茫雪原,陷入迴憶,“可有一天他自己被俘,依然逃不過人頭落地的結局。所以,耶律楚和值不值得信任不好說,但今天這個世道最需要這樣殺伐果斷之人,仁義等於死亡。”


    “那我下定決心了,”索闊摸了摸張宏洨的脖子,“找柔然人去,這一刀該還迴去了。”


    冬天過後,又將迎來“減丁”年,不出意外,柔然騎兵依然會在春天來到漠北殺掉自己的一批族人。這些年,索闊早已心生怨恨,但無奈沒有實力去對抗柔然和乞伏兩個大部落,以及他們身後的北遼,因而隻好忍氣吞聲。這次,他真得不想再忍受這窩囊氣,他們迴顏人以蒼狼為神獸,蒼狼既出,必讓敵人屍橫遍野!


    於是,在春天來臨之際,索闊和孛貼兒達成了雙方結盟的約定。耶律楚和需要在索闊最小的妹妹阿藝斯成年之後娶其為妻,成為迴顏部的女婿,而且每年要饋贈一定的糧食幫助迴顏部過冬,迴顏部和耶律楚和一起攻擊柔然人和未臣服的其他乞伏人,最終共同進攻北遼。達成協議後,孛貼兒留在了迴顏部,而讓蕭雲貴帶著盟約返迴漠南。


    五月的草原早已綠草盈盈,羊群悠然地在一個個草場間轉來轉去,草原上一眼望不到人,隻有白雲相伴。一隊柔然騎兵晃悠悠地翻過一個個小山頭,他們像往年一樣,尋找著漠北牧民,隨心所欲地殺掉他們中的一些。這隊騎兵有數百人,手持彎刀,邊趕著馬邊吆喝著,他們舉著柔然人的戰旗,上麵繡著灰鷂,這是一種盤旋在草原上空的雄鷹,隨時注視著下麵的獵物。


    幾個斥候悄悄地出現在他們後麵,他們逆著陽光跟在柔然騎兵後,始終隔著一段距離,時常停下來藏在草叢中,目光穿過枯萎的舊草,落在嘈雜的柔然騎兵隊伍裏。柔然人沒有停下來,像往年一樣,繼續向草原深處走來,他們翻越一座小山,山的另一端就是迴顏人經常放牧的草場。


    一枝長弓從草叢中緩緩探出,這是先人留給索闊的弓,箭就在弦上,箭羽輕巧,箭簇尖而銳。索闊自小就練習騎射,其臂力可以拉開三百斤硬弓,自擔任迴顏頭領之後,更是將騎射作為作戰的核心加以訓練。柔然人翻過山頭,正策馬而下,越來越近了。埋伏的迴顏人準備良久,這時,一枝長箭飛出,直奔三百米外舉旗的柔然騎兵而去,隨即馬翻棋倒。


    張宏洨騎上一匹白馬,左手拽住韁繩,右手手握一杆長槍,仿佛迴到年輕時候。他帶領迴顏人從正麵殺出,迴顏人天生是神箭手,他們策馬之時也可以射出精準的箭。柔然人被這一陣勢嚇住了。


    蕭雲貴率領一隊騎兵早已跟在柔然人身後,他們手持彎刀,身披皮甲。此次再迴漠北,他們不僅帶來了耶律楚和資助給迴顏部的兵器,還要協助迴顏部打好這第一仗。遠方傳來殺聲,蕭雲貴知道已經打了起來。他舉起手中的刀,一直高過頭頂,然後迅速利落地放下,隨即數百騎兵策馬殺出,奔著柔然人背後而來。隨著兩兵相接,柔然人才發覺自己四麵盡是敵人,隨即潰不成軍,麵對準備充分的敵人,他們毫無招架之力,數百人慘死於山下。


    此戰之後,耶律楚和和迴顏的結盟的消息才引起柔然人的關注,草原之上盡是耶律楚和戰神一般的傳說,他們隨即派人前往北遼中都,請求北遼出兵相助。


    然而,耶律楚和卻沒有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先是索闊與孛貼兒率聯軍逼近蒙兀部,早已滿心怨恨的蒙兀人隨即反水,加入了索闊的隊伍。迴顏、蒙兀的加入,讓耶律楚和的勢力瞬間處於優勢。


    蕭雲貴收到了耶律楚和的消息,立即率領手下八百騎兵先行與其會合,而迴顏、蒙兀聯軍在休整了半月之後,帶足糧草物資南下,一場大戰即將開始。


    耶律楚和知道,即使現在自己氣勢正盛,但柔然人在草原東部經營日久,自己依然沒有把握可以擊敗對手。不過他早已想好該如何應對,同為乞伏部出身的他,早在半年前就多次派人前往東部的其他乞伏部,雖然乞伏人多次趕走了他的使者,但這讓柔然與其他乞伏部落之間之前堅不可破的關係出現了猜忌。


    待索闊大軍南下逼近乞伏人之後,耶律楚和率領早已集結了一萬兵馬,這是他所有的家當,隨後向漠東草原滾滾而來。此時已是六月份,炎熱的夏季到來了。


    中都皇城,草原上派人帶來了最讓人不安的消息,麵對草原變故,朝廷之上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種是要派兵鎮壓幫助盟友柔然部落,另一種是任其發展,他們認為無論換了誰做草原的頭領,最後都隻是北遼的代理人而已。


    耶律德榮顯然不這麽看。這些年,耶律楚和這個名字在耶律德榮的記憶中久久不能抹去,他依然清晰記得蕭品熙當年對他惡狠狠地警告,沒想到二十年後真得被她說中了。他仿佛看到那雙充滿仇恨的雙眼在盯著自己,在那個孩子的背後,都是當年蕭品熙、蕭長傑的黨羽,足有數萬兵馬屹立,刀劍之間,寒光凜凜。他一連幾天夜不能寐,以至居然身體也跟著消瘦了,此刻的他倍感後怕,和那個少年的意氣風發比起來,他真得老了,力不從心了,某個瞬間他都忘了他才是北遼的皇帝,是三十萬北遼大軍的領袖。


    進入夏季,是不利於大軍行動的,尤其對於來自漠北的迴顏部,他們不適應炎熱的氣候,因而北遼朝堂推測耶律楚和進攻會在秋季,但卻正中了耶律楚和的下懷。六月上旬,在乞伏人與迴顏部對峙之時,耶律楚和一方麵派蕭雲貴帶領千餘人頻繁出現在北遼邊境做佯兵,另一方麵索闊令大將張宏洨率騎兵三千人跋涉數百裏,越過額古河,突然偷襲了柔然、乞伏人儲存糧草的陶海城,同時切斷了二部之間的聯係,使乞伏人陷入了極其危險的境地。隨後,柔然人不得不派出援軍北上,試圖增援自己的盟友。


    耶律楚和終於等來了機會。柔然的援軍足有萬餘人,當他們到達陶海城時,這裏早已是一座空城,於是他們原地駐紮並派出斥候尋找敵人。張宏洨燒了這裏的糧草後早已撤走,他率兵又偷偷迂迴到了南方,和耶律楚和會合後集中兵力奔著柔然大營而來。


    這些天,柔然的斥候始終摸不清耶律楚和的主力在哪裏,直到發現了他們就在幾十裏外,正快馬加鞭而來。可為時已晚,耶律楚和集中兵力一舉端掉了柔然大營,隨即向北設下伏兵,北上的柔然人得知大營被偷襲如夢初醒,立即迴援,卻立即陷入耶律楚和的埋伏之中,這一戰柔然主力盡失。此後,柔然人失去了草原控製權,紛紛逃離家園,一部分投降了耶律楚和,一部分逃入了北遼。


    秋天,耶律楚和組織草原共盟大會,草原人共同組建大賀聯盟,推舉耶律楚和為可汗。這一年,他剛剛二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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