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立鶴指腹撫摸過屏幕母親的臉龐,如鯁在喉,他慪了十三年的氣,終於在這一刻恍然大悟,愛從來都不是無解的命題,是他自以為是地將愛拒之門外,錯過一次又一次被愛的最佳時機。第69章 完結篇上楚音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到醫院的前兩天,他幾乎沒怎麽睡覺,睜著眼睛到天明。他的軀體化症狀加劇,發抖、失眠、耳鳴、胸悶、吞咽困難,最嚴重的時候隻僵直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甚至無法自主進食。心理治療和物理治療雙管齊下,吃藥輸液不必多說,每天linda還會給他做心理疏導,每次將近兩小時。住院的第七天,求救意識薄弱的楚音接受了mect治療,俗稱電休克,體驗並不是很好,伴隨著記憶缺失、感知反應遲鈍,以及難以組織語言等副作用。電休克造成的記憶缺失沒有指向性,楚音並不能單純地忘卻討厭的經曆,他失去大多數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比如果果最好的朋友是誰、他昨天的午餐吃了什麽、他曾經在哪一家甜品店打過工......他看不了書,明明每一個字都認識,可是沒有辦法係統地組織成一個故事。司立鶴發現楚音的話越來越少了,兩人相處大多是司立鶴在說,楚音窩在他懷裏聽,聽也沒聽進去多少,很快就會感到疲倦。第八次電休克過後,楚音忘記了是在哪一年、在哪個地方撿到的果果,這是他沒有辦法接受的,他崩潰地大哭了一場,司立鶴和linda商量停止這項治療。司立鶴的停職申請通過,搬到醫院二十四小時陪護。醫院裏比楚音嚴重的病人不少,有兩個雙相患者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活下去,楚音偶爾能透過玻璃窗看見他們坐在草地上錄像慶祝自己又安全地迴過了一天。司立鶴把楚音抱到長凳上曬太陽。不同於楚音的沉默,錄像的兩個病人特別活潑開朗,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他們邀請楚音入鏡打招唿,盛情難卻,楚音靦腆地對著攝像頭打了個招唿。司立鶴原先想把楚音帶到郊外的獨棟療養別墅治療,畢竟心理醫院來來往往太多精神病人,他怕楚音受影響。但linda不建議他貿貿然安排出院,在醫院有精密的儀器和專業的醫生,一旦楚音的病情加重可以馬上得到救治,司立鶴再三考慮後,決定繼續留院觀察。醫院每兩天會組織一次病友交流會,楚音不曾參加過。在司立鶴的安排下,他住一樓的單人病房,和普通的住院部隔離開,除了醫生護士沒有人會來打擾他,但是今天,他的病房門被敲響了。司立鶴正在給楚音擦臉,聽見聲音去開的門。門外是兩張鮮活的麵孔,和楚音有過交流的雙向患者。兩個女孩子很年輕,一個高二休學,一個二十出頭,都有點怕嚴肅的司立鶴,縮了下脖子說來請楚音去參加交流會。楚音聽見女孩子清脆的音色,慢慢地挪到了床下,得到兩張熱情燦爛的笑臉。司立鶴問他想不想去。楚音猶猶豫豫的,他其實不大愛見人,可望著她們期待的目光,最終點了點腦袋。司立鶴心裏高興楚音肯配合治療,想著嘴角也就有點笑意,他替楚音換了身新的病號服,還替楚音把睡得亂蓬蓬的頭發梳順了,這才牽著人往三樓的交流室走。不同於楚音想象中的消沉,交流室的病友們看似都很積極樂觀,司立鶴和楚音在最角落坐下,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跟他介紹今天的交流主題。楚音一直在觀察她們,覺得她們根本不像是精神病人,更像是兩朵蓬勃盛開的花,不該出現在這裏。病友在心理醫生的組織下開始上台講訴自己的故事,兩個女孩子踴躍積極地分享自己的過往,逗得在場不少人捧腹大笑。當然,也有病友的經曆引得人潸然淚下。楚音強打精神被司立鶴半摟在懷裏,交流會快結束時,楚音已經快睡著了。女孩子小聲問司立鶴,“你們是一對兒嗎?”司立鶴答得很快,“嗯,等他病好,我們就會結婚了。”頓了頓,“到時候請你們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兩個女孩子欣然應下。再過了幾天,楚音發現在草地上錄像的病友隻剩下了一個人。“我想出去。”司立鶴雖然停職了,有些零碎的工作還沒有收尾,正在桌前處理,聽聞楚音主動想出門,很是高興。這時已近春末,風清雲朗,微風中夾雜著些許涼意。司立鶴給楚音加了件薄外套,手牽著手到草地散步。女孩子依舊熱情地跟楚音打招唿,對著攝像頭說:“明天一定會更好。”楚音對很多事情都不感興趣,但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小聲發問:“她呢?”“誰?”女孩子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神色有些暗淡,“你說琳琳,她前兩天走了。”司立鶴心裏跳了兩下,見到楚音發愣的神情,想捂住他的耳朵已經來不及。楚音很茫然,不太明白對方口中的“走”是什麽意思,可是他問不出口,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定然很沉重。前兩天還活蹦亂跳的小女孩在交流會上興高采烈地說:“請大家祝我活到八十歲!”可她連十八歲的生日都沒能度過。楚音望著眼前女孩子依舊積極樂觀的態度,覺得生命好脆弱,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到她坐在草地上記錄自己的生活。司立鶴把楚音帶迴病房,見到他還是呆愣愣的樣子,捧著他的臉小心翼翼地說:“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楚音搖搖頭,他的默然讓司立鶴感到無能為力。linda來查房,司立鶴私下將事情告訴了她。她惋惜道:“很多雙向患者平時看起來比我們普通人還要樂觀,但同時也在承受著很大的痛苦,病情嚴重的患者會有自殺傾向,作為醫生和家屬,隻能盡力地幫助他們重建生的希望。”司立鶴啞聲問:“那楚音呢?”linda沉吟道:“目前來看,他的情況仍不容樂觀。”司立鶴重重地歎一口氣,可到了楚音麵前,他隻能掩蓋自己的情緒。當天晚上,司立鶴被楚音的哭聲驚醒,楚音滿臉都是淚水,抽噎著讓司立鶴明天一定要叫醒他。叫醒他做什麽呢,他也不說,司立鶴隻能邊給他順氣邊應下。司立鶴很快得到了答案,醒來的楚音什麽也不幹,隻盯著窗外看,直到見著拿著手機跟他打招唿的女病友才猛地鬆一口氣。就在司立鶴以為楚音有所好轉放鬆警惕的時候,一個不留神,楚音居然偷偷地把苦得發澀藥片藏在舌頭底下,等司立鶴轉身又偷偷吐出來塞進了床墊裏。如果不是護工收拾時發現,楚音這招移花接木還不知道要用多少次。按照劑量來看,楚音起碼有四次沒有好好吃藥。司立鶴拿著藥片質問楚音,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換來楚音一個不認錯的表情。巧舌如簧的司立鶴成了個有口難言的啞巴,堆積了一個月的情緒徹底爆發了。“你想死是嗎?”司立鶴把楚音抓到衛生間,當著楚音的麵把所有的藥片嘩啦啦地倒進下水道,“好,那以後都別吃藥,也別治療了,現在就出院,收拾東西迴家。”楚音已經很久不曾麵對如此嚴厲的司立鶴,他有點發怵,但又在心裏想,看吧,他終於把司立鶴逼出了原型,這才是司立鶴的真麵目,所有的溫柔和善解人意都是偽裝,隻要他不聽話,司立鶴就會不要他。他被推到病床上,司立鶴動手剝他的病號服,要給他換上日常裝,可是隻解開了兩顆扣子,司立鶴就手抖得不像話,赤紅著眼看著他,眼底是無可奈何和痛心疾首。爆發過後的司立鶴扶著楚音的雙肩,慢慢冷靜下來。他捧住楚音的臉頰,哽聲道:“咚咚,你隻是病了,會好起來的。”雙手逐漸落下去,抱住楚音消瘦的身軀,重複了一遍,“會好起來的。”司立鶴把翻出來的衣服又放了迴去,仿佛方才一點兒事都沒發生,溫柔地問楚音想不想水果。楚音抿緊了唇,想司立鶴發現他藏藥為什麽不罵他,看著看著,眼淚不禁流下來。司立鶴把他裹在懷裏輕柔地哄他,“咚咚不哭,我知道藥很苦,不想吃藥我們就停一天。你哪裏難過告訴我好嗎,不要不跟我說話,我們以前......”他親一親楚音的額頭,如鯁在喉,“以前都是我不好。”楚音哭累睡著了,司立鶴請護工守著他,自己迴了趟家。隻要楚音能好起來,其餘的一切都可以往一邊放。司立鶴把楚音的記賬本和年少時的遺書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自認是個還算擅長表達的人,可從前每一句說出口的話都要拉一條警戒線,以至於喪失了部分坦誠了能力,而現在他願意說真心話,楚音卻未必願意聽了。他甚至害怕楚音無法接受當年是他讓人送的傘。楚音睡醒後發現床頭櫃上多了一抹亮色,是陸書淩送給他的向日葵樂高,他的記賬本和藏了多年的雨傘也一並出現在了病房裏。司立鶴隻給他念遺書的後半段,末了道:“給你送傘的叔叔一定不願意看見你這樣。”司立鶴把樂高塞到楚音的手中,他曾很介懷的物件,也成了挽留楚音的方式之一。眼睜睜看著楚音意誌消沉卻束手無策的司立鶴問:“你想不想見陸書淩?”出門這天,楚音乖乖地吃了藥,伸出舌頭讓司立鶴檢查他沒有偷偷把藥藏起來。司立鶴揉他的臉,“不用這樣,我相信你。”後四個字是楚音一直以來的追求,如今這樣輕飄飄地得到認可,他心裏五味雜陳。他脫下病號服,換了件淺色的毛衣,照鏡子時發現自己的臉色實在蒼白,走到青天白日下所有人都會知道他生了場重病。司立鶴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麵,為了讓楚音看起來更像個正常人,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支淺色的口紅,給楚音的嘴唇和兩頰薄薄地塗上一層。楚音難得地對著司立鶴笑了一下。陸書淩的抗爭成功了,楚音在餐廳見到了對方,青年比上一次見麵瘦了點,手腕上留了疤,大大方方的沒有遮掩。盡管很不情願,司立鶴依舊強迫自己給二人留了獨處的時間,但也沒有走遠,在隔了幾米的餐桌坐下。陸書淩顯然是經過一番心力交瘁才換來楚逸的讓步,他有了新的工作,不再被迫時時刻刻跟在楚逸的身邊,也有了自由活動的權利,不用再擔心楚逸會隨時出現打斷他的社交不過陸書淩也很清楚,除非他死,否則這輩子隻能跟楚逸糾纏不休。楚音何嚐不是這樣?陸書淩沒有勸楚音是否該活下去,他甚至沒有提楚音的病情,跟以往的每一次見麵一般和楚音聊些無關緊要的談話。楚音偶爾會拿目光去看不遠處的司立鶴,他覺得司立鶴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放他來見陸書淩亦然,但見到陸書淩能在很有限的空間裏得到想要的生活仍為對方感到高興。陸書淩提到了果果。楚音用餐的手微微發抖,很愧疚地迴:“我把它送人了。”“我記得你撿到果果那天下了雨,怕被楚家的人發現把它藏在了車庫,你帶我去看它,說它很可憐,想養著它,擔心你哥不允許。”因為治療,楚音已經忘記了那天部分事情,可是現在通過陸書淩的口訴,他又一點點將零碎的記憶拚湊了起來。十四歲的楚音在路邊遇到了果果,瘦成皮包骨的泰迪犬躺在髒兮兮的水溝裏,渾身的毛發被水混著泥土打濕,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瑟瑟發抖。楚音自顧不暇,沒有能力拯救跟他一樣弱小的生命,蹲下來看了果果好一會兒,狠狠心離去,可走出一段距離,聽見小孩兒亢奮的聲音,“這有隻狗!”他頓時走不動道了,迴過頭憑著一股氣把果果抱迴了楚家。是陸書淩向楚逸求的情,果果才得以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