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迴島的那天起,她不是怪裏怪氣的,就一直追問船何時會來載他。起初,以為是不歡迎他,要趕他離開,但直到今早,他才知道這小丫頭心懷什麽詭計……


    想要逃家,逼他成為幫她逃家的共犯。


    「好嘛,我會管好這張麻雀嘴,努力認真的做事,不然,就乖乖的待在艙房,不出來……」那小臉擰成可憐的模樣,「當然啦,如果你們願意好心地分我一間艙房的話。其實給不給也沒關係,反正,一靠岸,我就會立刻下船的。」


    在纖細嫩白的小腿肚上綁個完美的蝴蝶結後,他轉身,沒說話,伸手抬起船椅上的鐵箱,放置腳邊,掀開蓋子並探進裏頭,像在找什麽東西似。


    馮薇兒看著他,紅唇微啟,想說什麽時,他迴身,拎起黏貼在她粉色膝蓋的裙擺,另一手拿著菱形紋的棉外套,按壓,似乎想幫她吸乾吃水的裙擺。


    他總是這樣轉移話題!


    眉心蹙起,她負氣地抽迴他手中的裙擺,往後退一步,美顏扳著認真的表情,嚴肅說:「正廷哥,我隻是要借搭個船而已,為什麽你不肯答應?」


    唐正庭是哈佛地質學係的高材生,畢業後,被引薦進入美國智樂集團裏的一個學術研究團體。他的工作是乘著學術船,到世界各地作研究。而他已休完半個月的假,明天研究船會來接他。「小薇,我不是去玩。」


    「我知道!」語氣怒地高昂著,「所以我才說,一靠岸,我就會馬上下船。」


    「不行。」她年紀還小,心思也不夠沉熟,他不能害她做出會後悔的決定。「若讓島主先生知道,他一定會難過的。」


    「難過?他哪會難過!」粉拳緊握,她恨得直咬牙。「如果真是這樣,他又為何開始籌備那令人可恨的宴會!」


    「宴會?」這兩字他特別敏感。


    「對!」她吼著,像一吐多年怨氣般,「馮家的女兒生來就帶有原罪,淪為父親操控的利益工具,我是籌碼,也會像三姐一樣,賣給那些色慾薰心的男人……」


    馮薇兒的父親馮崗是這座島上的大人,也有權力掌控整座島的主人。他為人直爽,個性大剌剌,對島民從不端臉色,也不吝嗇於地方建設,救濟、賑災總由他第一個發起,可說是大家口中的活神仙,盡管風流好色了點,卻不影響大家對他的好印象。


    馮崗是個很有生意頭腦的商人,所有事物在他眼中都是種商機,又怎可能放過圍繞他身邊的人,當他發現女兒也可以成就他財富時,便開始致力於她們的婚事。所以,他把每個女兒都照顧的很好,嗬護地讓她們像溫室裏的花朵生長著。


    雖說,政策聯姻在上流社會家庭算是常見,但他的私心,卻遠比其他父親還要殘忍。他把女兒當作是牟利工具,招待外頭來的重要貴賓,當然那些外賓全是經過他層層嚴格把關。若有被他們看中意想納為妻妾、情婦,他非常樂意做媒,或隻是純粹發泄性慾的工具,他也一樣很歡迎。不過,相對所付出的款額,可不就這麽容易了。


    每當一場宴會的籌備,就代表著他的女兒會有一個,將淪為壯大他財富的犧牲品。這件事是秘密進行著,島上的居民沒有人知道,他也不讓馮家以外的人知道,若不是十年前那悲劇發生,唐正廷也永遠會像大家一樣對他尊敬。


    「小薇說清楚!」他起身,大掌扳住那纖弱的肩,「你說,島主先生又要辦宴會,是不是這樣?」


    她沒說話,咬著紅唇,羽睫閃著淚光。


    他一生最愛的女人馮甄兒,是小薇的三姐,也是最早淪為利益的犧牲品。被迫出嫁的那天清晨,馮甄兒穿著他送她成年禮的雪白洋裝ii她說這是她這輩子收過最好的禮物,因為是他省吃儉用、辛苦打工掙得而來的。她一個人來到倆人最初相遇的地方,在彼此托付真心的定情樹上吊自溢,結束她花樣年華的生命。


    「迴答我!」急於確認她的話,他幾乎是用吼的。


    他怪責自己,恨痛自己,若當初聽甄兒的話帶她私奔,就不會發生這樣慘痛的悲劇了……所以,他不能一錯再錯,絕不能讓悲劇重演,小薇是甄兒最寵愛的妹妹,他必須代替她保護著。


    「正廷哥……」馮薇兒嚇到了,不知他會有如此激動反應,她以為都已經過去了,十年,那麽長的時間該是會撫平傷痕,而且他總是那溫柔和煦的模樣,讓她忘了他曾經曆過的莫大傷痛……正廷哥實在是隱藏的太好了。


    八歲那年,她親眼目睹最疼她的三姐,在她眼前上吊自殺。那天清晨,她是偷偷跟來的,以為姐姐在玩,怎知……


    自此以後,她才驚悟到自己悲慘的人生,便一直想盡辦法逃離這個可怕的家庭。這是她的命,是她的人生,她要對抗這命運,也隻能得靠自己,不該把他一起卷入進去,正廷哥為姐姐的事已承受不少的苦,她不能如此狠心再讓他難受。


    「不,沒有的……」馮薇兒反捉她肩上的大手,搖搖頭說:「我隻是預想,隻是說說而已。因為害怕會變成這樣,所以才……」


    「不準騙我!不許再騙我!」


    「是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馮薇兒搖著頭,給他一個保證的微笑。


    含怨的怒眼,在她虛弱的笑容中遊移著,許久、許久……他是相信了,但那憤怒一時收不迴,全凝聚在指掌中,幾乎陷進她纖細的肩臂。


    她瑟縮雙肩,痛得凝眉。馮薇兒咬著紅唇,纖細的身子幾乎被他揪抬了起來,對上那張曾未見過的怒臉,低垂美顏,不語。


    感受那指間之中的纖身為微顫抖,唐正廷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


    放開她,唐正廷撇首,不被人看到過多複雜的心緒,他不斷深唿吸,直到能開口說話,才低低說了聲,「抱歉!」彎腰,拾起腳邊的外套,放進鐵箱裏,他沒再說什麽,但那悲痛全顯在他背影。


    是她害的,全是由她而起,是她不該提起那往事,讓正廷哥再承受一次傷痛。她搖搖頭,覺得最該道歉的是她,「對不起……」他的道歉,令她難受極了。


    抬起置物箱,唐正廷站直身軀,看著那淚濕的小臉,眸色軟化了許多。「不許道歉,你沒有錯,那不是你的錯。」


    「對不起……」不該提起的。


    他歎口氣,走近她身邊,摸摸她的頭,輕柔地拂去臉頰上的淚水。「小薇,該道歉的不是你。」唐正廷覺得懊惱,不該釋放自己的情緒,讓那丫頭嚇到,「我已經沒有事了。」


    「可是、是我讓你難過……」低下頭,她哽咽的說,不斷用手背抹去淚水,但溢出眼眶的淚,卻如斷線珍珠,她乾脆將臉埋進手心裏。


    這怪丫頭不僅像個麻雀一樣聒噪,還很會哭。唐正廷無奈的笑,心也平靜下來,他伸手攬住那低垂的小頭顱,大掌輕輕拍撫著那啜動的肩背。「傻瓜。」


    蒼翠濃密的樹林之中,隱匿一雙深炯的厲眸,越漸陰沉。


    直視遠方那對相擁的男女,武烈下意識攏緊拳頭,蓄著張力的手臂上隱隱浮現青筋,為了避免自己憤怒地衝向前拆開他們,並狠狠地與那該死的男人扭打,那峻臉撇開,選擇移開目光。


    他重重的唿吸著,還是無法忍住怒意,「我們走!」抿直的薄唇溢出不耐煩的疾聲。


    被隔在樹林後方草原後方嚴正以待的強尼,一接收到指令,馬上用眼神朝周圍的下屬示意,並調整耳廓上的藍芽,與機艙裏的駕駛陳祥連線。他不清楚主人今天竟會這麽早就離去,不過他也隻是想著,絕不可能會做出逾矩的行為。


    仍待在原地的武烈,雖然已背對著,但耳邊隱約聽見女孩銀鈴般的笑聲,那張早已刻劃嚴厲的俊臉,更是扭曲猙獰了起來。


    瞪視被逗得又哭又笑的女孩,那暴躁瞬間盤據他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


    「shit!」一拳重擊樹幹。他實在無法掩飾內心極度不爽的感覺,若不是達達地引擎聲響打斷了他的忿意,武烈肯定早已衝向前砍人去。


    屏住氣,「shit!」他隱忍不住再次咒罵,然後憤然的旋身離去。


    上機前,那怒氣仍無法平息,陰鷙的厲光不自主地往那森林看去,他怒哼了聲,「小妞兒……」薄唇撇出一抹異常蟄猛的諷刺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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