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安靜開車嗎?很吵。”


    男子的聲音清越,帶著明顯的不耐。


    吹噓到一半被人打斷,劉毅的臉掛不住,抬頭看了眼後視鏡,準備開懟,就對上了坐在倒數第二排位置男人漆黑幽深的眼睛,他抖了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親切”問候也哽在喉嚨,腳也下意識猛地踩住製動,整個車因急刹急停。


    由於刹車的慣性,車上的八個人同時向前倒去。


    慌亂間伴著男女咒罵,昏黑的後排沒有光線,祝響隻能憑借感覺,伸手撐住前麵的椅背,不曾想落座時特意檢查過的車椅是虛有其表,他這麽一撐,本就鬆垮的金屬徹底鬆落,整個人就要向前倒去。


    先是開會時昏倒,莫名其妙進入名為“生存者遊戲”中,再是作為新人的他居然第一個副本就是b級。


    副本中的傷害皆為真實,如果在遊戲中死亡,則現實世界也會死亡。每個副本的等級不同,有e、d、c、b、a、s,難度依次增加,而這個b級的副本名字叫做詭秘之語,難度中規中矩。


    這些信息都是祝響從他們的聊天內容獲得的,潛意識告訴他,不能和其他人說自己是新人,所以他一路上都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車上的每個人。


    正當祝響以為要摔個跟頭時,前傾的肩膀被人扶住,往後帶迴座椅,見他坐穩後,身旁的人才收迴手。


    晃蕩的身體落到實處,祝響的鼻尖敏銳嗅到空氣中淡淡的微苦沉木香,是坐在自己右手邊的黑襯衫男人身上的味道。


    也是那個打斷小情侶調情的人。


    從一上車就沉迷打遊戲的大學生率先開麥:“搞什麽,不會開車一開始就別為了帶妹搶著開啊!”


    “我的衣服被灰塵蹭髒了。”是要求自己單獨坐兩個位置的極度潔癖患者。


    “手是殘疾了嗎,快點開,困死老娘了。”


    “大家別吵了,都是小事,不要傷了和氣。既然有緣分在同一個副本,那就一起努……”戴著黑框眼鏡的啤酒肚中年男人開口解圍。


    自稱老娘的美豔女子,對他的嘮叨忍無可忍:“你也閉嘴。”


    “誒……好的。”


    祝響從嘈雜聲中迴過神,側頭看向隱在黑暗裏,隻露出瓷白下頷的人,輕聲道:“謝謝你。”


    過了好一會,祝響才聽見男人淡淡的嗯了聲,看出男人不想說話,他便轉迴頭繼續望著窗外。


    暴風驟雨初歇,隻剩下淅淅瀝瀝的小雨,山間水霧繚繞,被風一吹,全都往車道上飄,隱約聽到駕駛室方向傳來男人的吐槽霧大的聲音,不知怎的又低了下去。


    許是雨聲催眠,祝響還是沒抵抗住困意,單手撐著頭,警惕的意識逐漸消弭,進入夢鄉。


    -


    “到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昏沉的大腦被男聲喚醒,祝響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著車窗外放空似的緩了幾秒。


    雨已經停了,夜黑得濃稠,不遠處的建築發出的刺眼亮光照進漆黑的車裏,耳邊是幾人拿行李的聲音,祝響從朦朧的睡意中清醒過來,正準備直起身,才發現自己的頭一直枕在身邊人的肩膀上,他僵了一瞬,迅速坐直身體。


    祝響自己都有些詫異,自己居然毫無防備地倚著陌生人:“不好意思,我睡得太沉了。”


    “沒事。”男人說完就提著行李下去了,看不出情緒。


    祝響看向那道背影,垂睫摸了摸左手的無名指,也跟著走下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到兩邊爬滿藤蔓的大門前,黑夜下,采用哥特式建築的古老城堡如同一位暮靄老人靜靜地屹立在荒野之上,神秘而莊嚴。


    冷風從四麵八方吹來,正當幾人等得不耐煩的時候,伴隨著古老悠揚的鍾聲響起,高大的鐵門向兩邊打開。


    穿著深紫色燕尾服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緩步走了出來,他身形挺拔,麵容平靜,流露出曆經風霜後的沉穩威嚴,身後還跟著幾位仆人。


    “久等了,遠道而來的客人們,我是這座城堡的管家,諸位喊我齊管家即可。”齊管家麵帶笑容,渾濁有神的眼睛極短地掃過眾人,在一個方向微不可察地頓了下,便收迴目光低下頭。


    “我家主人的生日宴席將在三日後舉辦,在此之間客人們可以在城堡自由活動,祝願大家有個美好的迴憶。”


    劉毅站出來:“那就麻煩齊管家了!”老油條的打聽消息,“初來駕到,我們也怕衝撞了其他貴客,有什麽需要我們注意的嗎?”


    “客氣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齊管家微笑,示意仆人上前接過行李,“城堡一樓是餐廳和各類娛樂項目,二樓是你們休息的房間,三樓為vip貴賓的房間,四樓不對外開放,禁止入內。”


    “另外,淩晨一點過後,請諸位客人待在房間,不要私自外出,違者後果自負。”


    眾人跟著齊管家向城堡走去。


    “出了房間會怎麽樣?”


    齊管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滿臉輕佻不在意的人,烙印著歲月痕跡的臉,露出了詭異割裂的笑,烏黑的瞳仁大得仿佛沒有眼白,“那麽,我隻好祝客人好運。”


    開口提問的大學生感到一股寒意漫上自己的脊梁,但想到手有底牌,又恢複成滿不在意的模樣。


    眾人越過長而幽深的石子路,進入寬敞的庭院,院子中央立著噴湧著水流的噴泉和山巒重疊的假山,一路上僅是這些便令人嘖嘖稱奇。


    寬敞高大、雕琢著栩栩如生紋路的紅檀木大門自動打開,等邁了進去,才是真正地別有一番天地。


    粗壯的圓柱支撐著整個古堡,黑色大理石的地板明亮如鏡,高聳的穹頂懸掛著華麗的吊燈,造型各異的琉璃壁燈……金碧輝煌、目不暇接。


    走進一樓大客廳,管家開口道:“廚房已經備好晚餐,客人們可以選擇在餐廳用餐。用完餐後會有仆人領諸位迴房間。時間不早了,祝各位客人玩得開心。”


    管家走得幹脆利落,很快消失在長廊。


    祝響一邊聽著劉毅的分析,一邊掃過用金框裱在牆壁上的畫作,色彩鮮豔、扭曲豔麗。


    “這應該是個恐怖本,”劉毅說,“任務隻要求我們存活下來,而管家說的三天應該副本的最後期限,今天不算在內,所以今晚的飯菜不會有問題。”


    眾人對他的看法沒有意見,一一往餐廳走去。


    祝響不急,便慢悠悠的綴在隊伍最後,他自己就是藝術世家出身,看到藝術品就忍不住停下來欣賞。


    長廊掛滿了畫作,看得出來城堡主人挺喜歡收集各類風格的畫作。


    管家沒說不讓碰,祝響仰頭專注地看著,半響,抬起手輕輕擦去畫框一角的灰塵。


    “……你結婚了。”


    “嗯?”身側落下陰影,祝響沒想到還會有人,下意識循聲看去,是那個蠻好心的靠枕,“你也不急著吃飯嗎?”


    祝響聽他淡淡地嗯了聲,見那道目光仍舊落在自己還未放下的左手,強烈的讓人難以忽視。


    “我是結婚了。”祝響垂下手,手指攥緊,無名指的銀戒硌著掌心,不想多聊,“一起過去嗎?”


    他沒拒絕。


    兩人最後在長桌入座。


    “既然都到齊了,大家輪流自我介紹一下,互相認識認識,方便後麵配合。”


    劉毅說完,便強勢的開始自我介紹:“我先來,我叫劉毅,熒火公會的成員,進過五次b級副本,一次a級副本,和數不清的c級以下的低階副本。”


    “毅哥好厲害!”短發女孩即應初彤,崇拜地看著劉毅。


    老好人石倫也開口附和:“真的厲害,聽說a級副本難度極高,幾乎是無人生還的難度。”他露出既向往又害怕的神情,“傳說中的s級更是聞風喪膽,不知道我這個連b級都還沒過的菜鳥,有沒有機會體驗。”


    “雖然但是,如果你這次的b級副本都過不了,哪有命妄想s級副本。”蘇菀妙打量著自己的豔麗美甲,悠哉地潑了盆冷水。


    “噢,我叫蘇菀妙……”


    這時,誰都沒預料到石倫說的話會一語成讖。


    十分鍾後結束了無聊的自我介紹,幾人早已被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饞得肚子咕咕叫,一結束就大快朵頤起來。


    正在切著牛排的祝響,注意到坐在身邊的人沒吃幾口就意興闌珊地放下了刀叉,拿起酒杯喝著紅酒。


    餘光是他骨節分明的手握著杯身,白皙修長的手指和酒紅色形成鮮明對比,食指的指節中間還有一顆淺色紅痣,讓人覺得莫名的性感。


    劉毅剛吹噓完他們的公會多麽團結一心,公會會長是多麽厲害,開始新一輪地誇耀自己的曆史成績,“我和你們說,當初進入那個a級副本……”話到一半被打斷。


    “我吃飽了,先迴房了。”


    就聽那個讓自己無理由膽寒的人起身扔下一句話,話落直接離開,被下了麵子的劉毅臉色難看,敢怒不敢言。


    石倫尷尬地打圓場:“哈哈,聞硯還挺有個性的。”


    劉毅哼了聲,桌子下的手指握成拳。


    “劉毅?”


    溫和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桌上幾人循聲看去,為首的男子鶴立雞群,容貌清秀,看著軟和的皮囊下是藏不住的淩厲氣勢。


    “會長!”劉毅看清人後,激動地站起來。


    一行人跟著領頭人走到餐桌旁。


    劉毅走近,向桌上茫然的幾人介紹道:“這是我們螢火公會的會長路言白,”他又問,“會長怎麽會進這個b級副本?”


    “帶帶幾個新入會的成員。”路言白說,“我們是中午到的,探查的時候發現有幾個客房空著,我就猜到還會有人來。“


    路言白打量一圈:”你們是七個人嗎?那剛好夠。”


    “我們有八個人。”沒有人不慕強,而且他的性取向還是同性,自從路言白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穆向明的眼睛就沒挪開過,“路會長,有辦法嗎?”


    語氣透著曖昧,生怕沒人知道他的意圖。


    路言白看向年紀不大,學生模樣的人,眼底劃過不屑,仍保持溫和:“兩個辦法,一是你可以去找管家解決,二是先到先得,不想沒房間住,可以迴房占著。”


    “而不是選擇在這浪費時間和我聊天。”


    先是被那個叫聞硯的男人直接喊滾,現在又再次被人不留情麵地拒絕,穆向明扯著嘴角:“你說的對。”而後氣急敗壞地離開了餐桌。


    他的憤然離場,沒人在意,幾人重新交談起來。


    看了場好戲的祝響放下刀叉,離開餐廳去了趟廁所後,便徑直迴到二樓。


    祝響正準備進空房休息,然而每個房間都緊閉大門,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守在長廊兩邊的仆人見狀上前,彎腰低頭:“抱歉祝先生,由於來訪客人增多,客房已經沒有閑置了。”


    “我的同伴都已經迴房了?”明明他離開時幾人聊得正歡。


    “還沒有,他們在娛樂室,是提前讓我們將行李搬進房間。”


    祝響:“……”


    “或許,祝先生可以和他人同住嗎?”仆人低著頭,滿臉為難,“真的十分抱歉,我在統計邀請人數的時候出了差錯。”


    他九十度彎腰道歉:“對不起,讓客人您有不愉快的體驗,齊管家說了,如果處理結果讓您不滿意,我就不用幹了。”


    祝響看著不停道歉,滿臉恐懼的人,後退一步,扶住他的手臂,無奈道:“沒關係,別緊張。”


    他安撫的話音剛落,仆人就抬手抹去眼角不存在的淚水:“那祝先生什麽打算?”


    他能有什麽打算,他能去找誰。


    女性就不用說了,然後首先排除連筷子都要用酒精消毒數十遍,才勉強滿意的潔癖患者,還有誰都上前舔一口,發現他已婚立刻轉移目標的男大學生。


    誰都看不起的劉毅肯定不願意,排除;在車上睡覺打震天咕嚕的嘮叨老好人,排除,這麽排下來,隻剩下……聞硯。


    去餐廳的路上,他就發現聞硯心情不好,現在去敲他的房門,和撞槍口上有什麽區別。


    “祝先生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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