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輕,做什麽都來得及。”裘錦程安撫道,“你想學什麽?”“不知道。”史浩茫然地看著裘錦程,“做什麽能賺錢?”“這樣吧,我迴去想想。下周一給你推薦幾個,你找時間去旁聽一下,選個喜歡的專業,再找你家長談。”裘錦程說。找著主心骨的小孩兒驀然神色堅定,他點頭:“好,謝謝老師。”“去吧,迴去好好休息,不要想七想八。”裘錦程拍拍史浩的肩膀,“你爸爸送你來上電競班,肯定是個開明的人,沒問題的。”“嗯。”史浩站起身,繞過長桌,跑過來抱了裘錦程一下,後退兩步,臉頰連帶著耳根通紅地說,“謝謝老師。”裘錦程看著他,唇角不自覺地上揚,感覺當職校老師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糟糕。“老師再見。”史浩揮揮手。“再見,周末愉快。”裘錦程說。莊綸靜靜地等在一邊,看裘錦程和學生們告別。他心思細膩,自第一眼看到裘錦程,便敏銳的察覺出這兩年裘錦程過得並不快樂,他看上去身心俱疲,隱隱猜到北漂生活的艱辛困苦。如果當年他毅然決然放棄豐厚家底,與窒息的原生家庭斷絕關係,隨裘錦程去北京,許能為裘錦程減輕一些負擔。可上億的資產,豈能輕言放棄,思來想去,莊綸自以為選了一條兩全的路徑,但沒料到裘錦程是先放手的那個。“愣著幹嘛,下班。”裘錦程說。“好哦。”莊綸說,“門口的易拉寶……”“甭管了,保潔收。”裘錦程捏了捏鼻梁,疲憊地歎了口氣,向門口走去。莊綸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的腳步,問:“你周末有安排嗎?”“累,哪兒也不想去。”裘錦程說,“迴家睡覺,睡兩天。”“我想迴學校看看。”莊綸說,“你能不能陪我去。”“有什麽可看的,不去。”裘錦程說。“你說公開賽後可以談談。”莊綸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這是他最常用的把戲,雖老套但有效。裘錦程沉默半晌,莊綸說:“你說的,總不能言而無信吧。”“剛剛不是談過了嗎?”裘錦程說。“那是公開賽中,不是後。”莊綸不愧是漢語言碩士,極度咬文嚼字。“誰?!”裘錦程餘光瞥見一個瘦小的人影綴在兩人身後,他皺眉,迅速轉身,目光鎖定在走廊轉角的女生身上,“苗小純?你跟著我們做什麽?”瘦弱的小姑娘像隻受驚的兔子縮了下肩膀,後退半步,脊背貼牆,垂著頭不說話。“你剛下課嗎?”莊綸貼心地遞了個台階,苗小純惴惴不安地點頭:“是的莊老師。”“放學快點迴家,別讓你家長擔心。”裘錦程說,他眉頭緊蹙,望著苗小純離去的背影,“她是不是跟蹤咱們?”“說不定是湊巧。”莊綸說,“錦程哥,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什麽問題。”裘錦程裝傻。“周末去學校。”莊綸說。“疫情之後,大學都半封閉管理了。”裘錦程說,“咱們進不去。”“我給導師打了電話,他願意幫忙。”莊綸安排得周密,堵死了裘錦程的退路,甚至咄咄逼人地詢問,“錦程哥,你說你已經忘記了,那你在害怕什麽?”害怕?笑話。裘錦程迫切地想要反駁莊綸的自作聰明,他開口:“我怕我忍不住上手揍你。”他大二初遇莊綸,接下來的五年時間可謂雞犬不寧,他承認兩人有過甜蜜美好的時光,但蜜糖抵不過猜疑,真誠換不來真心。畢業後,他下意識避開與過去有關的事物和習慣,比如攝影、繪畫、詩歌、茶點、以及粵語。兩人沉默著走到地鐵站,裘錦程說:“莊綸,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不想迴憶以前的日子。”他踏進車廂,靠窗站立,怔怔地望著隧道裏發光的廣告牌,“人都是要往前走的,隨著時間流逝,我終究會忘記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你也會走向你夢想中的生活。”莊綸握緊裘錦程的手腕,緊繃的力道仿佛一條粗壯的鎖鏈,牢牢地拴住對方:“我夢想中的生活有你。”第21章 別哭了裘錦程死活不願意返校,想來是心結難消,莊綸不敢過分逼迫,獨自拎著禮物去學校拜訪恩師。下午迴來時,瞧見河渠旁的小路上,裘二寶跑來跑去地追球,裘錦程坐在樹下的長椅上,垂著眼皮打盹兒。“錦程哥。”莊綸徑直走過去挨著裘錦程坐下,他無師自通地找到了和裘錦程相處的方法,不要問可不可以,問就是不可以,先斬後奏最有效。“嗯?”裘錦程應一聲,勉強睜開眼睛,與莊綸對視,他歎一口氣,“又是你啊。”“我剛從學校迴來,導師挺好的,校園也沒什麽變化。”莊綸說,“喜鵲更多了。”裘錦程揉揉眼睛,看見裘二寶叼著球端正地坐在麵前,他指向水渠:“二寶,去把球洗一洗。”黑白邊牧搖搖尾巴,顛顛兒地朝河道跑去。“你記不記得有一年,喜鵲偷衣架搭了個巢,樹杈撐不住重量,掉下來砸中了院長的車。”莊綸說,“之後每年,我們院都要巡視一下樹上的鳥窩。”“那鳥記仇得很,誰搗它的窩,它就追著誰叨。”裘錦程說,“廖家貴搗過一次,嚇得不敢出門,我給你買飯的時候還得幫他買一份。”他語氣輕鬆,內容卻驚出莊綸一身冷汗,“我那時候就在想,我這戀愛談得夠勁兒,買一送一。”“你別以為你把廖家貴收拾了這事兒就算過去。”裘錦程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狗爪印,“二寶,洗完了沒,迴家了。”河邊玩水的裘二寶耳朵豎起,搖著尾巴衝向裘錦程,把球放進塑料袋裏,乖巧地坐在原地讓主人扣上牽引繩。“錦程哥,哥。”莊綸隱約想起了這段過往,從他的視角來看,隻是一句不起眼的囑咐,【廖家貴招惹了喜鵲不敢出門,哥你幫忙多買一份飯吧】,他不明白為什麽裘錦程記了這麽久,“然後呢,廖家貴說了什麽?”“他說,”裘錦程深吸一口氣,記憶中的細節刻入骨髓,是令人窒息的惡心和羞辱,“你不願意莊綸給我花錢,還不是要乖乖給我送飯。”聽罷莊綸頓時慌亂,他瞪大眼睛,強調道:“我不知道!錦程哥,我真的不知道他這麽過分。”“你有無數次機會遠離他,選擇相信我,但你沒有。”裘錦程說,“你逐字逐句聽取他的建議,考驗我,考驗愛情。廖家貴愛錢且小心眼兒,你和他一丘之貉。”說到這裏,裘錦程的眼眶泛紅,他不僅在罵莊綸,還在罵以前眼瞎心盲的自己,“說到底,你隻是不相信我罷了。”“我不相信有人無條件對我這麽好!”莊綸抬高聲音,“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無條件的包容我,我想知道你愛的是我還是愛我的錢。”“愛你的錢?我裘錦程在你眼裏和廖家貴一個水平?!”裘錦程原本隻是煩躁,現在著實被莊綸惹惱,“我爸是校長,我媽是老板,我跟廖家貴那個土裏刨食的窮鬼不一樣,我家雖然沒有上億的資產,幾千萬還是拿得出來,我需要為了錢巴結你?你他媽腦子被狗吃了?”“你知道我的過去,我十一歲那年家裏拆遷得了十幾套房產。我爸媽說我弟弟是福星,剛出生拆遷辦就來談拆遷款。”莊綸說,“拆遷之前,我白天上學,放學幫家裏賣熟食,我經曆過苦日子,把錢看得重。我爸媽忽視我,同學朋友也是靠錢維護關係,你不圖我的錢,又為什麽愛我。”“我表白之前,你跟我講過你家有多少套房子嗎?”裘錦程問,“是廖家貴那個錢眼兒裏鑽出來的王八蛋見人就吹你家有錢,獵德有房。”“我不在乎你的錢,你窮困潦倒也好,榮華富貴也罷,和我有毛線關係。”裘錦程別過臉,將狗繩在手腕上繞了兩圈,邁步向前走,“反正我現在不愛你了。”“那你哭什麽。”莊綸追上裘錦程,“裘錦程,你看著我再說一遍。”“滾開!”裘錦程推開莊綸想要抓他的手,濃密的睫毛潮濕打綹,氣勢陡然弱下三分,“別逼我揍你。”“要是揍我能讓你心裏好受一點,那你打吧。”莊綸擋在裘錦程麵前,“別打臉,遇上你爸不好解釋。”“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難纏。”裘錦程抹一把眼角的淚水,他特煩自己這個破毛病,情緒一激動淚腺就跟著造反,格外破壞他冷峻嚴肅的形象。他繞過莊綸,說:“揍你一次,能被你念叨半輩子,我才不上當。”裘二寶睜著葡萄似的黑眼珠,哼哼唧唧地蹭裘錦程的褲腳,做的一副乖巧的模樣,竭盡全力討主人歡心。莊綸沒追上來,站在原地看裘錦程離去的背影,腦海中反複放映那一雙水色淋漓的眸子,心中半是酸澀半是慶幸。裘錦程表麵冷淡,實際仍困頓於兩年前的戀情,他們真切地相愛過,憤恨地爭吵過,半夜無人時,也曾擁抱親吻過。上學時的裘錦程不同於如今的冷靜自持,桀驁不馴的青年人宛若昭昭烈陽,幽默愛笑、人脈廣泛,走到哪都是唿朋喚友浩浩蕩蕩,氣勢如虹。他並非對莊綸百依百順,獨有自己的包容與浪漫,他會一邊嫌棄莊綸技術爛,一邊帶莊綸打遊戲,整晚屢戰屢敗;他會在莊綸旁敲側擊問他奇怪問題確認地位的時候,吊兒郎當地轉移話題,提著午飯站在宿舍樓下,等莊綸一塊兒吃。裘錦程從沒說過要莊綸改脾氣,他以為愛是妥協忍耐。但在一次次質疑中,消耗的不止是愛情,還有裘錦程的勇氣和驕傲。愛是幸運,亦是噩夢。裘錦程不覺得自己還有愛人的能力。夕陽斜照,裘二寶趴在陽台上,看裘錦程玩賽車遊戲。屏幕上花裏花哨的卡丁車晃來晃去,突然噴氣衝過終點,彩條飛舞,背景音打出名次【第二名!】。裘錦程放下手柄,拿起一顆冬棗放進嘴巴,門鈴響起,武娟的大嗓門透過防盜門迴蕩在客廳中:“球球,開門!”“來了。”裘錦程站起身,走向玄關開門,問,“你怎麽來了?”“家裏太安靜,沒意思。”武娟走進來,“你幹嘛呢?”“打遊戲。”裘錦程說。“給,蛋糕。”武娟塞給裘錦程一個紙盒,“路過好利來買的。”她彎腰換鞋,裘錦程把蛋糕盒放在茶幾上。“這周怎麽樣?”裘錦程問。“就那樣,你呢?”武娟問。“湊合吧。”裘錦程拆開蛋糕盒,剛坐下又聽見門鈴聲,他抬高聲音,“誰啊?”“我。”莊綸的聲音傳來。“嘖。”武娟發出一個單音,“這人怎麽陰魂不散的。”“你去開門。”裘錦程懶得站起來,指使發小出力,他右手撐著下巴,興致十足地看著相看兩相厭的倆人忍聲吞氣地演戲。武娟白他一眼,轉身開門,黑著臉說:“你有事嗎?”“錦……怎麽是你?”莊綸眉頭皺起,餘光瞥見看好戲的裘錦程,咽下質問的語氣,說,“好久不見。”“呦,富哥怎麽看得上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啊。”武娟講起天津話,語氣尖酸刻薄,高高的調門搭配她明豔大方的臉龐,違和又喜感。“錦程哥,我蒸了一鍋鳳爪,吃不完,給你拿點。”莊綸幹脆忽略嘰嘰喳喳的武娟,看向裘錦程,“也給裘叔叔拿了一碗,他上次說喜歡吃。”“換鞋,進來坐。”裘錦程眼珠一轉,不知打著什麽主意,抬手讓莊綸進門。“謝謝錦程哥。”莊綸一喜,邁過門檻。作者有話說:喜歡看評論解讀,愛看,多留!第22章 泯恩仇武娟不滿地迴頭瞪裘錦程一眼,側身讓開,坐在沙發上招唿邊牧:“二寶,過來。”裘二寶慢吞吞地站起來,向武娟走去,腦袋搭在她膝蓋上,一雙烏黑的眼珠轉來轉去,機靈狡黠。莊綸提著食盒放在茶幾上,熱騰騰的鳳爪鮮香撲鼻,引誘得裘二寶直吞口水。裘錦程走到電視櫃旁,彎腰拉開抽屜,拿出一次性杯子,給莊綸倒茶。“筷子在廚房,娟子去拿。”裘錦程說。“就知道使喚我。”武娟忿忿不平地發牢騷,站起身朝廚房走去。裘錦程壓低聲音對莊綸說:“你給小娟賠個不是,省得她天天煩我。”莊綸與武娟不對付,起因在於爭奪裘錦程。莊綸矯情,武娟幼稚,一個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一個兄弟如手足、愛人如衣服,倆人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在裘錦程看來完全是不同維度的兩個東西,非要扯在一塊兒比較。分明是閑得蛋疼,無理取鬧。“為什麽是我給她道歉。”莊綸說,“她也惹我了。”“你倆互相道歉。”裘錦程說,“怎麽,你指望我給你道歉啊?”莊綸不吭氣了,悶頭坐在沙發轉角,雙手規矩地扶著膝蓋,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