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弟弟麻煩妳了。」五分鍾前,欲踏進浴室的男人對她這麽說。


    她抱著男人的兒子,坐在男人的床鋪上,看著男人房裏的浴室門,聽著從裏頭傳出男人衝澡的水聲……什麽都是男人的。


    她低頭看了看懷抱中那五官和男人神似的孩子,甚是懷疑地喃道:「你居然是他兒子……」


    小人兒半睜著一雙像極了男人的眼眸,帶著睡意地盯著她,一點也不怕生。


    看著那張睡意濃厚的可愛小臉,李妡芝懊惱地歎口氣。她跟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孩子說這些話做什麽啊?!


    垂落秀肩,她輕晃著懷中的孩子,拍撫著他的背心。


    更早之前,男人告訴她,孩子在他洗澡時醒來,不小心從小床摔到床下,便嚎啕大哭,他連泡沫都還沒衝掉就衝出浴室,無論怎麽哄騙,孩子就是不願停住眼淚,最後衝了瓶牛奶給孩子後,他才破涕為笑,抱著奶瓶坐在床上喝得很開心。


    她一跟男人進房,就看見孩子坐在床上玩著空掉的奶瓶,想起男人提到澡洗了一半,她居然自告奮勇開口說要幫他看著弟弟,讓他安心洗澡。於是,男人進了浴室,然後她坐在他的床上哄他兒子。


    她看了看懷中已入睡的孩子,再抬眼對著浴室門,門後傳來男人的衝澡聲……


    她何時有過這種待在男人房裏的經驗了?但她現在真的坐在男人的房裏,聽著他的衝澡聲,等著他出來,而且還是一個連他姓什麽叫什麽她都不知道的男人……


    她方才怎麽會有那股傻勁開口說要幫他看著孩子的?現在才想到她一個女人待在一個男人房裏似乎很不妥,但也察覺得太晚了,她都已經進來了啊!


    歎口氣,她垂眸,圓眼直瞧著孩子。


    這小人兒真是浴室裏麵那個男人的孩子?這表示他結婚了……但好像也不一定,這個社會未婚有子的情況到處可見。


    但她比較好奇的是——為什麽孩子是他一個人照顧?


    從她進門以後就沒瞧見其它女人存在,別說是女人,就連這床鋪上擺的枕頭也隻有一顆。


    嗯……枕頭隻有一顆,證明了他是一個人占著這張大床,沒有軟玉溫香在抱,沒有女人睡在他身邊……


    停!


    耳根莫名一熱……欸欸,她怎麽想到哪去了?


    總之,浴室裏頭的男人如果不是離了婚,就是分居,再不然就是未婚但有個兒子……反正,她確定她的鄰居是兩個雄性生物,一大一小。


    而,如果他身邊沒有女人,他一個大男人帶著這麽小的孩子確實有些辛苦……


    啊——她怎麽會坐在這裏,淨想著這些與她無關的事?


    她輕拍懷中的孩子,確定他已熟睡,便輕手輕腳地將他移上小床。而當她想起身時,胸口被什麽拉扯住,她低頭一看,那孩子竟一手緊抓著她胸前衣料。她笑了笑,鬆開那小手,不意覷見自己上衣的圖案時,她身形一僵。


    愣了幾秒後,她在心底淒慘哀號——


    她竟然穿了老媽買給她的,那套九十九加一元的菜市場牌睡衣出現在這!


    紅底小碎花的布料上夾雜著幾十隻哈囉kitty的圖樣,上衣兩邊各有一個寬大口袋,口袋上方有粉色蝴蝶結;衣衫底下配的是同花色的七分褲,寬寬褲管滾著蕾絲邊……這身衣著果真適合用來哄小孩,她要是再弄個發卷,敷幾片黃瓜,腳上踩雙十元夜市拖……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時,未覺浴室門已經大開,男人一身清爽地站在她身側,周遭空氣盡是他沐浴後的香氣,而他一雙黑眸正興味地落在她臉容上。


    她一個人站在那看著孩子的睡臉,怎麽會有那種驚詫又懊惱的神情?孩子的睡臉有什麽不對?他瞧了瞧,很正常啊,她那種表情為何而生?!


    輕咳了聲,他喚迴神遊的她。


    「唔……你、你洗好了?」她側過臉容,瞧他瞧得有些傻。男人洗完澡的樣子都這麽……性感嗎?微濕的黑發、幹淨輕薄的汗衫、全身帶著薄荷清涼的氣味……


    他點了點頭,看了眼孩子,放輕聲嗓道:「謝謝妳。」


    「不要客氣,你那麽幫過我,我幫你看一下孩子也是應該的啊!」察覺自己對眼前這個又展露出別於平時風情的男人留了心,她耳腮發熱。


    「打擾到妳總是不好意思。」他一雙黑眸直直望進她清澄的眼底。


    「不、不會啦!」被他那雙黑眸看得心口強烈一跳,她輕笑兩聲,轉移自己的尷尬。「想不到你就住在隔壁耶,原來我們是鄰居啊,我早在第一次遇見你時就該想到的,真是後知後覺。」她拍了拍額,模樣可愛。


    她那不做作的反應,毫無遺漏地一一映入他眼底。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能夠造就出兒女個性單純又直率的家庭,想必很健全、很幸福吧?是什麽樣的父母,會教出這麽可愛的女孩?


    「既然現在已經沒事,那我迴去了。」再擠不出話來,她向他頷首後,走出他房間。


    男人跟在她身後,送她走出大門口時,她突然迴身看他。「你進去吧,就隔壁而已,不用送了。」她隨即笑道再見,往自家的大門走去。


    她腳步輕鬆地走著,在經過電梯時,不意地從電梯門的鏡麵反射中,看見自己的影像。


    她瞪著那套九十九加一元的睡衣,驚嚷了聲後,拔足奔到自己住處門口,動作迅速地開門又關門後,秀額抵在門板喘氣,她感到痛心疾首——她今晚幹嘛要穿這套睡衣啊?!


    片刻,她突然又懊惱地用額頭敲了下門板,依舊痛心疾首的——


    因為,她又忘了問他的姓名!


    這是一間裝潢內斂,卻又精致的室內設計工作室。


    整個空間的線條簡單利落,大膽運用高級質材構築,自然采光輔以人工照明設備補強了室內的光源,沒有過度華麗的裝飾,卻塑造出別有韻致的質感和層次。


    合身的線條,素雅的姿態,省思的心情……坐在招待室l型長沙發上的李妡芝,環視四周後,腦海裏驀地跳出一張淡雅俊美的男性麵孔——


    那住在她住處隔壁,有個可愛兒子,性子溫善的男人。


    憶起昨晚,她走進他住處時,曾短暫打量屋內,他住處的風格和這間工作室竟是如此相像,一如他的人,感覺不特別強烈,但過目即難忘。


    她隨意再看了看這室內的設計後,垂目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表上顯示已超出約定時間半個小時多了,案主的爸爸不會是忘了和她的約定吧?!


    她想起身,走出招待室詢問,才一偏過臉,視線便和正要走入招待室的男人對個正著,她登時瞠大了圓眸。


    「你、你你——」不是吧……真的有這麽巧?她才想起一張男性麵孔,現在他就出現在這裏?莫非……這工作室的負責人、這案主的爸爸,就是她的鄰居?


    難怪早上和他通電話時,她老覺得聲音很熟悉,還一度懷疑是自己出現幻聽,原來真的是他……等等!所以……他離婚了?真難想象這樣淡雅良善的男子會和妻子離異。


    「是,就是我。」她那瞠目結舌的怪模樣,讓孫裴亞忍俊不住笑了出聲,語聲帶著愉悅。


    早上才踏進辦公室不久,就接到一位自稱是教養院社工的來電,一聽見「社工」兩字,不由得想起隔壁鄰居小姐的麵容。簡單交談過後,他認為有必要再更詳盡了解對方所提的一切,於是和對方相約這個時間碰麵。


    不巧,他卻遇上難纏的客戶,時間拖了,匆匆結束辦公室的交談後,才趕來招待室。他站在門口,瞧見沙發上那專注思考著什麽的女性側顏時,是有些訝然,但也不太意外,畢竟電話中的女嗓是熟悉的,他隻是無法僅靠聲音就確定是她。


    她就坐在那兒,一會兒沉靜專注,一會兒又好奇張望,再不多久就見她沉落巧肩,像在思考。


    她總是這樣隨性直率吧?天真不做作,很是可愛。他發現幾次遇見她,他的心情都會莫名變得輕鬆,似也跟著她年輕。


    她瞪大眼看他的憨模樣讓他莞爾,輕頷首後,他步入招待室。「是李小姐嗎?」他在她左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是、是!」不知怎地,當男人用好聽的嗓音輕喚她時,她竟緊張得站了起來。「孫先生你好。」在他麵前,她老是少根筋,現在要這樣正式麵對他,她其實有些慌。


    「請坐,別拘束。」他噙著淡笑,見她落坐後,側過身子按了內線電話,吩咐助理送茶水進來。


    才掛上電話,她便遞了張名片給他。「孫先生,這是慈生教養院的名片,上麵有我的名字和分機號碼。」


    男人接過名片,垂眸細細閱讀,指腹劃過「李妡芝」三字時,曾短暫停留。「見過好幾次麵,終於知道妳叫李妡芝。」她的名字很有特色,一如她的人。


    當自己的全名從他口中說出,她莫名暖了臉。明明名字沒變,但被他輕輕念出,就是與眾不同,像支歌,美麗而動聽。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孫先生的全名。」她有些不安地將發絲勾攏到耳後,露出秀氣小耳,姿態少了讓他欣賞的直率,多添了幾分乖靜和拘謹。


    「妳好像很緊張?」他目光悄悄走過她擱在活頁夾上,擰得緊緊的十根手指。


    她微訝,然後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下。「是有一點啊,我沒想到會是你。」


    這是怎樣的一種緣分呢?她應征到了這份工作,獨自搬到外地居住,頭一天便遇見了熱心相助的他,第二次她隻是多按了幾次電梯,又再度遇上站在電梯裏的他。


    第三次碰麵,她是抱著等等看的心態,卻也真讓她等到他出現,然後夜裏一陣孩子啼哭聲讓她起了警覺心,才發現原來幾度巧遇的男人就住在她隔壁;而現在,這男人還是她剛接手的案主的父親?


    多次的巧遇,又巧合是鄰居和案主父親,這樣的際遇和關係讓她心口有了莫名的異樣感。感覺好像是……好像她一定就該與他相識似的。


    「是真的很巧。」他點頭笑著,眉目淡彎,良善而溫和。


    這時助理敲了下門板,送進兩杯茶水。


    助理退出招待室後,孫裴亞直接切入主題。「早上那通電話中,李小姐提到了定喬?」


    「欸,是這樣的,定喬這個案子現在由我接手,所以我必須來做個拜訪。」李妡芝翻開手中的資料。「孫先生真的不知道,定喬在語言發展上有遲緩的現象?」電話中對他提起此事時,他語氣聽來震驚也懷疑。


    孫裴亞沉著眉宇思量著什麽,片刻後才道:「真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道。」


    「醫院有通報,那表示定喬曾去做過評估。」她翻了翻數據,指尖落在一行時間上頭。「大概是半年前,定喬十八個月大的時候,曾在兒童發展中心做過評估,那時醫師就診斷出他有語言遲緩的現象。」


    「半年前?」他沉吟著。那黑眸中流蕩著什麽情緒,淡淡的,幽遠的。


    見他像是走了神,她輕聲喚道:「孫先生?」她發現他溫柔的眉宇沉了沉。


    他看了她一眼,微斂黑眸,抿直的薄唇緩緩開啟:「那應該是我離婚前的事。」頓了幾秒,他徐聲說:「弟弟之前是我前妻在帶,她沒對我提起這些事。」


    聽到「前妻」兩字時,她愣了一下。


    他果真是離了婚的男人,這個事實教她心口怪怪的,像一杯清水裏突然落入一滴墨水般,感覺有些糟。強壓那突生的情緒,她挪了挪臀,略靠近他一些,將手中的活頁夾攤在他桌上。


    「孫先生。」她指著資料。「這就是定喬的評估報告。依他當時的年紀來看,十八個月大的孩子應該會叫爸爸媽媽,或是照顧者的稱謂,像是爺爺奶奶,但評估那時,他連這些都還不會。」


    「現在定喬大部分是褓姆在照顧,我聽褓姆說,先學會走路的孩子說話能力會較慢才發展,定喬他是先會走路。」他略移身軀,靠近她方向,若有所思看著桌麵上的資料。「所以褓姆認為,定喬應該是較慢才會說話。」


    「……什、麽?!」像看到外星人,李妡芝瞪大圓眸,語氣上揚。「現在都什麽年代了,任何事都要講求依據,你看起來不像會隨意聽信傳言的人呀!」


    他抬眼,睇著她震驚又微微氣惱的麵容。片刻,他突然笑了聲。「李小姐說的是,我不應該聽從沒有根據的傳言。」


    那溫煦的笑容讓她怔了兩秒,想起自己的語氣,她小臉倏地燙了,懊惱地咬著唇,垂落頸項,她拿起腳邊的提袋,抽出幾本小冊子。


    「這是內政部兒童局所編印的一些手冊和數據。這本是在說明什麽是發展遲緩兒童,還有造成發展遲緩的因素。」她發揮專業,以掩去尷尬。


    「像這本是特殊教育學生家長手冊,這裏麵有很多信息,像是孩子的入學準備、社會福利的資源,還有一些補助……」她細心介紹每一本手冊,也解說了如何引導遲緩兒的言行,那專注說明的姿態,竟散發著母性特有的光輝,像是孕育過孩子似的。


    「李小姐應該未婚吧?」他突地一問。


    「是啊,我未婚。」她狐疑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問得這麽突兀,我沒別的意思,隻是看李小姐對教養孩子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他笑問:「妳應該帶過孩子吧?昨晚看妳哄定喬很有一套,不像新手。」


    「我是有幫我哥帶過小孩,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的我也才高中,根本就是大小孩帶小小孩。」她吐了吐舌。


    「已經很不容易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孩子的無理取鬧。現在的女孩子比較重享樂,要她們成天和一個無趣的孩子相處,是有些困難的。」他語聲淡淡。


    「無趣?怎麽會?!孩子很可愛的。」她瞠圓了眼,在看見男人微斂的黑眸浮蕩著什麽情緒時,她突然敏感地察覺了什麽。


    他說他孩子之前是他前妻在帶,那他方才那番話是在暗示他的前妻不愛帶孩子?那是他離異的原因嗎?他前妻是個什麽樣的人呢?為什麽可以忍心拋下孩子?


    從她遇見這個男人開始,她見到的他都是一副良善溫和的模樣,她實在好奇,為什麽這麽好的男人會步上離婚一途?若這樣的男人都有女人舍得放手,那麽還有哪種男人是可以讓女人依靠一輩子的?


    她很想了解他的婚姻和他的前妻,但主動問起似乎不妥,她與他的交情還沒到那種地步。


    「孩子可愛是一迴事,親自教育和扶養又是一迴事。」他笑了聲,帶點自嘲意味。「說我就好,我和一般父母一樣,覺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可愛的,但是我卻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有遲緩的問題。」


    聞言,她微怔。他可是在自責?!


    遲疑了會,她輕輕開口:「孫先生,沒關係,隻要按時帶孩子迴診,並追蹤治療,這樣的孩子多半在學齡前就能追上成長的進度,和一般孩子無異了。」


    他偏過麵龐,恆常溫柔的黑眸定定看著她。「那麽,有勞李小姐多關注了。」


    他的話語教她耳腮一熱。「應該的。這些資料你留著,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可以打電話過來教養院,直接找我就可以了。」李妡芝邊說,邊開始收拾自己的數據。


    「記得帶定喬迴醫院去做第二次評估,我也建議你讓他去接受複健治療,這部分你可以請醫師幫你安排。」她抱著資料站起身來。


    孫裴亞將她給的資料擱在一旁後,也跟著站起身子,視線不意觸及她發絲下透著紅澤的小耳時,幽黑的瞳底抹過淡淡笑意。「謝謝妳,讓妳走這一趟。」


    真是一個有趣的小女生,好像很熱心,很容易生氣,也很容易臉紅。


    「不客氣,這是我的工作。」那溫煦的眸光瞧得她不大好意思,她垂眸頷首。「那麽我先走了。」她轉身就要走。


    「李小姐?」男人喚住她。


    「欸?」停步迴首,帶著疑惑地看著男人。


    「上次的西瓜很好吃,謝謝妳,我其實應該登門道謝的,但這兩天忙了點,一直忘了這件事。」


    「真的……很好吃嗎?」聞言,她揚唇,圓眸水亮亮,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送禮就是這樣,隻要對方喜歡,價錢好像就不是那麽重要了。


    「真的。」她孩子氣的笑顏讓他心一暖,語調更加溫柔。


    「我喜歡水果,特別是像西瓜那樣多汁的水果,我和定喬都吃得很滿足。」


    「真的啊?!那下迴我再讓我媽寄一些上來,順便拿過去給你!」她像得到老師嘉獎的小學生,又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緋色在耳腮慢慢渲染開來,她生動的眼眸含笑又帶羞地看著他。


    原先還擔心,送西瓜給他會顯得自己很小氣,想不到他非但不那麽以為,還稱讚西瓜好吃,沒想到他還喜歡吃西瓜,現在知道了,下迴一定要再拿些給他。


    睇著她,他唇角徐徐勾出彎弧。


    他發現她除了性子直率、不做作之外,她的心情也藏不住,總是寫在臉上,即使不知道她那顆腦袋瓜裏轉著什麽,卻也能從她的神情上猜到一些。她生氣、她開心、她猶豫、她困惑……每一個眼神和表情,總能讓人一眼看穿她。


    如此天真單純的直性子,在這越來越複雜的大環境裏,相當難能可貴。


    她就像個大孩子似的,非常可愛。


    有趣地輕笑了聲,他溫聲應道:「好啊,那先謝謝妳了。」


    「嗯嗯,不客氣,就這麽說定了。」她綻笑,在他煦煦的注目下,欣喜地離開他的工作室。


    才一開門,一個小小的身影撲了過來,她彎身驚惶接住。定睛一看,瞧清那熟悉的五官,她捏捏那臉頰。「嘿,定喬,是你啊,怎麽在這裏?」


    「看到妳開門,就衝了過來,不好意思。」男人低沉開口,語聲柔和。


    他沒料到兒子竟會這樣撲上人家,根本來不及阻止。


    抬眼,對上男人墨邃的目光,她有些困惑。「這麽晚了,孫先生要出門?」


    「餓了,想到巷口那家麵攤買些東西吃,他正好醒來,隻好帶他一起。」孫裴亞抱起兒子,側目看她。「妳也要出門?」


    「呃?是、是啊,晚餐還沒吃,本來想自己隨便煮個什麽,打開冰箱才發現裏麵什麽都沒了,隻好出門覓食。」李妡芝略帶稚氣地搔搔額際。


    他了然笑了笑。「要不介意,就一道吧。」


    她愣一下,隨即微笑道:「好啊。」


    五分鍾後,他們已經坐在巷口的麵攤上。


    「弟弟,可以自己吃嗎?」吹涼小碗裏的肉燥飯,她把碗推到小人兒麵前。


    定喬抓起免洗湯匙,挖了飯就吃,一口口沒間斷,吃得津津有味。


    「哇,看不出來,你真能吃。」李妡芝盯著定喬的吃相,像端詳什麽昆蟲般,新奇得很。


    「他的確很能吃。」孫裴亞將疼惜的目光從兒子轉到她臉上,然後低頭舉筷。


    「這麽能吃才長這麽丁點大,都吃到哪兒去啦?!」揉揉定喬的發頂,她笑得很孩子氣。「要快快長大喔!」


    她那句「要快快長大」提醒了他什麽。「下午妳走後,我去了一趟醫院,醫師建議作複健治療,也排了一位語言治療師。」他筷子還夾著麵條,透過霧蒙蒙的白色熱氣,看著她。


    「真的?」他的配合度好得讓她驚喜,很多家長可是不願接受自己孩子有遲緩現象,而不願配合呢。「那語言治療的課程什麽時候開始?」


    「後天早上。」他抬眼看她,她正把麵條送進口中。


    她吃相不粗魯,但也不忸怩,一種很自在的吃法,像是不在意身邊有男人存在似的。他黑眸有著興味,因為他極少見到女人吃飯吃得這麽隨性的。一般來說,女人在外頭用餐,多少會有些矜持,比方說刻意吃得很少,或是吃得很有氣質,但她不會。


    「這麽快啊?!」麵條還含在口中,她右頰鼓鼓的,說起話來有些可愛。「那誰陪他上課?你家人嗎?」她想起他有間工作室,應該是個大忙人。


    「不,我家人都不在了。」他眸光沉了。長指一探,捏走兒子麵頰上的米飯。


    「所以是褓姆陪他上療育課程?」


    他愛憐地摸了摸兒子臉頰。「我和治療師談過,一開始先上半小時,半小時的時間我還有,所以自然是我要陪他。」


    「後天早上幾點鍾?我想過去看看。」


    「妳要過去?」他很意外,抬起溫柔眼眸看她。「這樣不是太麻煩妳了?」


    「不會不會,那也是我的分內工作……哇啊——」貼靠桌麵的手心一陣濕燙,她痛嚷了聲,垂目一看,發現麵前湯碗傾倒著,熱湯濺出,麵條滑出碗外,身旁孩子手中的湯匙正翻動著桌麵上的麵條。


    怎麽發生的她無從追究,隻是下意識地抽走孩子手中的湯匙,抓起那雙小手仔細端詳。「定喬,有沒有被燙到?」


    熱湯沿著桌麵淌落,滴在她穿著短褲的裸露大腿上,她專注地檢視孩子的手,渾然不覺燒燙。


    突地,一雙大手從她身後探出,一把抓住她手腕,一包冰涼的東西就塞進她手中。「握著,別放。」男人的聲調略帶嚴謹。


    她定睛一看,是冰塊,才想抬眼看向身後的男人,他已彎下身來。


    「都滴到腿上了,妳不痛嗎?老板隻有抹布,妳委屈一點,先將就著用。」他把從老板手中借來的濕抹布覆上她大腿,手指動作輕柔得宜,沒有觸碰到她肌膚,但他身體輻射出的熱意,幾乎要穿透她腿膚表層,教她難以忽視。


    她睇著男人側顏,發現他有很密長的睫毛,她有些看呆。這樣體貼溫柔又俊逸風雅的男人,怎麽會有女人傻到要和他離婚?


    「怎麽了?」孫裴亞抬首,撞見的是她怔怔的注視。「會痛是嗎?」


    她趕緊將思緒拉迴,兩頰隱隱透著粉嫩,她搖搖頭,短發在半空中劃開一片俏麗弧度。「謝謝你。」


    「不客氣。」他轉向自己的兒子。「定喬,是你打翻阿姨的麵嗎?這樣很不對,因為很危險,你看你讓阿姨燙到了。」他難得喚了兒子的名,低聲喝斥著。「你該說對不起。」


    孩子睜著圓滾滾的眼,嘟著小嘴,有著倔氣。


    「沒關係,我沒受傷,不痛的。」見父子兩人對瞪,氣氛有些僵,李妡芝出聲緩頰。「連爸爸都還不會喊,別強要他開口道歉。」她看了孫裴亞一眼,丟下冰塊,傾身抱了抱孩子。


    孩子順勢將兩手攀上她的肩,整個人黏到她身上,像隻小無尾熊,逗笑了她。


    「褓姆婆婆在,你往她身上黏,現在阿姨在,改纏阿姨了?」難得的,一向溫和的他竟也冷哼出聲。「小小年紀,可真有心機。」


    「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兒子的?」他那姿態,教她發噱,她笑著抱緊懷中孩子,樂不可支,甚覺愉悅。


    那不做作的笑聲和愉悅神情濡染了他,他凝視她笑顏,發現她有對小梨渦,為她富朝氣的麵容添上純真的可愛。


    察覺自己心思走偏了,他震懾住。輕咳了聲後,他指指她前方桌麵上的殘局。「再來一碗吧,妳沒吃到多少。」


    她抬起水亮的大眼,笑意未歇地看著他。「不要了,我現在不想吃了。」


    「嗯,那走吧。」他從她手中抱過孩子,指尖不經意輕掃過她裸露的臂膚。


    她顫了下,像有微弱電流經過臂膀,麻麻的,但周身似乎都燙了起來,她囁嚅片刻,結結巴巴著:「我、我去付錢。」才轉身,左手腕就被一隻溫熱大掌握住。


    「別忙,點餐時我付過了。走吧。」


    孩子靠在他左臂彎,他的右手仍握著她左手腕,她看著被握住的地方,緩緩跟隨他步伐。他看來斯文秀氣,溫潤如水,掌心卻粗糙帶繭,像經曆過許多勞力,他的體膚暖熱,溫度幾乎要烙進她的心。


    他該是忘了鬆手,她如果突然抽開,會讓人感覺很不禮貌也顯得小家子氣吧?想了想,她繼續讓他握住她的手,直到他忽然止步,她明顯感覺他身軀一僵,連他收攏在她腕上的指節都倏然一緊。


    狐疑地揚睫,順著他看往的方向,公寓大門口有位身形壯碩的男人徘徊。那壯碩男人似也察覺到他們,目光移轉了過來,停頓幾秒後,男人往他們這方向走來。


    她才想開口詢問,腕上溫度驟失,她垂眼一看,孫裴亞已鬆開他掌心。還來不及反應,他已轉過身軀,把孩子往她身上放。


    她接手,惶惶看他。「你——」


    「幫我帶弟弟上樓。」他麵龐微沉,語氣倒是一派輕鬆。


    「你不上樓嗎?」他微蹙的眉宇讓她察覺有異。


    「我等等上去,妳先幫我帶他進屋,麻煩了。」他推著她手肘,示意她快走。


    「為什麽不一起上去?」她覷了眼那已走近的陌生男人。男人又壯又黑,粗眉小眼,一臉兇惡樣,一看便知絕非善類,她不放心留他一人。


    他淡然一笑,從褲袋掏出一串鑰匙。「我遇到老朋友,聊一聊就會上去,弟弟應該困了,妳先幫我帶他上去睡覺。」他抓過她手,攤開,鑰匙放入她手心後,將她五指收攏包覆在他寬厚掌心,有一種要她安心的意味。「麻煩妳了,謝謝。」


    盯著覆在她手上的修長指節,她猶豫不決。


    他鬆手,雙手滑入褲袋,傾過臉龐,在她耳畔低語:「讓我拜托一下,別讓我擔心。」對方來意他還不知,但讓她和孩子先離開會是比較好的抉擇。


    李妡芝揚睫,望入他諱莫如深的眼底,那樣的頹冷眸光是她沒見過的,她想了幾秒,點了頭。


    「謝謝。」他笑語。「妳跟在我身後走。」


    他巧妙地用他瘦長的身形將她擋在身後,她隨著他的步伐,在越過那名陌生男子後,一口氣奔向公寓大樓,開門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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