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通說,他們的父輩,都是逃兵。


    這要追溯到50年前,j國發生過一次大規模內亂,zheng府派出軍隊平亂,卻十幾年未收獲任何成效,最後隻能向比他們強的鄰國求助。當時v國正在野心勃勃地想躋身成為地區霸主,如果占領j國,那麽周邊的l國和g國就有可能對他們俯首稱臣。於是,在j國人的熱烈歡迎中,v國的軍隊堂而皇之開進了j國,並且很快就幫助他們平定了內亂。然而,請神容易送神難,雖然j國內亂不再,但是v國的軍隊就像是長在傷口上的黴,j國對他們無計可施,不除掉的話,會越長越多,慢慢侵蝕到全身,可是要除掉他,就要把傷口重新血淋淋地撕開,談何容易!


    v國軍隊在j國作威作福的第6年,j國最終還是決定集結軍隊,開始了將近20年驅逐v國軍隊的抗爭,雙方就像癌細胞化療,僵持不下,反而弄得j國民不聊生。直到v國後院起火,自己國內也開始發生內亂,才不再增兵,並且倉皇撤出了j國。從此之後,j國才變成傳說中的幸福指數很高的國家。可是這種幸福,竟然是建立在鄰國的不殺之恩上麵,實在是極有諷刺意味。


    在這裏居住的第一批“湖裏人”,就是這僵持的20年間,疲於戰爭的v國逃兵。他們無處可去,便藏身在湖裏,住在船上,以打魚為生,自給自足。這種世外桃源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多年。可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當他們得知v國撤軍,想借此機會偷偷混迴軍隊返迴v國時,國家卻拒絕接收他們這些違反紀律的人。更絕的是,如果這些人想越過邊境,v國軍人便用子彈來伺侯。這些人有家難迴,又是j國人的眼中釘,在任何地方都無法棲身立足,無奈之下,他們隻能繼續躲進杳無人煙的湖裏,正式開始漂泊的生活。接下來的幾十年時間,這群沒有身份、沒有根基的人就在這個大湖裏,棲水而生,繁衍後代,人口慢慢發展到了幾千人。而現在的他們,沒有故鄉、沒有國籍、沒有土地,一生都被禁止上岸居住,被世界所遺忘和拋棄。


    這些沒有國籍的人一輩子吃喝拉撒都隻能在這個湖裏解決。漂浮的小船一直是湖裏人的生活方式,手巧的人也會將幾條小船綁在一起,在上麵搭建更寬敞一些的水上木屋。還有人在枯水期露出來的淤泥地裏用椰樹葉和木板搭建吊腳樓,他們這些吊腳樓簡陋而輕便,四五個人抬著就能移動。如果往更深的地方走,還能看到他們用小船、手工搭的浮橋相互連接成為村落,裏麵甚至有小賣部、學校、教堂、醫院、警察局、運動場等,都搭建在水上,幾百戶人家最終連結成了龐大的水上群落,就像個袖珍的國家。


    但是因為當地經濟實在是太落後了,再加上資源也匱乏,生活條件也不好,因此當地最多也隻能維持溫飽。而且當地根本沒有富足的醫療條件,所以這裏的兒童死亡率很高,經常聽說有孩子死去,不是生病無法救治、就是在湖裏被淹死。因為醫藥條件差,這裏數百種流行病毒肆虐,附近的環境非常糟糕,魚蝦發臭的氣味難聞不說,垃圾和汙水到處亂流,而居民們仍然在這樣的環境下,天天從湖裏取水燒飯。


    聽到這些事,讓我們大受震驚。


    “你恨你的父親當了逃兵嗎?”我們讓林問他,“如果他當初就知道他們的後代是這樣的生活狀況,會不會選擇戰死沙場?”


    阿通說,恨也沒有用,以前也埋怨過,可是想想在那樣的情況下,為了某些人的野心去打那種無意義的仗,換成誰也會想要逃跑的吧。


    而且,阿通說他自己其實才是比他父親惡劣一千一萬倍的逃兵。


    阿通說他原先有個弟弟,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這裏的孩子從小就要幫家裏幹活賺錢,可是阿通覺得每天靠賣點東西、打漁賺一點點生活費太苦,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被人騙去南邊海上“賺大錢”,他也覺得海上畢竟比湖上寬廣太多,還沒有去就仿佛看到了海浪推過來的金山。於是他做了個錯誤決定——他把十幾歲的弟弟也帶過去了,認為兄弟倆搭檔,能夠賺到兩倍甚至更多的錢。


    他們到了海上就跟著別人一起行動。沒想到,人家把他們叫過去,幹的竟是海賊的行當,而且運氣十分不好,搶的第一艘船就配有槍。他們沒見過槍,無視了那些端著槍瞄準他們的海員,直接衝上去,船上的海員第一個就把他弟弟給撂倒了。當時阿通還以為那些海員隻是在嚇唬他們,看到弟弟狀況不對才終於醒悟過來。


    接下來,他撇掉了弟弟,一個人逃跑了。


    他和他爸爸一樣,當了逃兵。


    他說以前說起他爸爸,多少都有點鄙夷,認為麵對所謂道義,怎麽就能當逃兵了呢?可是沒想到,人真正身處那種情況,什麽樣的道德綁架都是沒有用的,那種原本就對錯誤事情的抵製,會隨著恐懼一起爆發出來,根本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


    所以最後他劃著小船落荒而逃,一直迴到這個湖裏,再也沒有出去過,也再沒有見過他弟弟,根本不知道弟弟至今是死是活。


    阿通說,他太高看了自己。原本就是一個草芥般不值錢的人,卻想著靠違法的事情去賺大錢,這是多可笑。當然,這湖裏的人,整個水上的村子,都是一群多餘的人,沒有人包容、沒有人接納、沒有人原諒。可是再怎麽樣艱難,也不該去做那些黑道上的勾當。他失去了弟弟,也失去了生活的勇氣,隻能像現在這樣,如蟲豸一般苟且偷生。


    林問他,如果有一天,j國突然說,這個湖要做為景點開放了,你們不能住在這裏了,到那時又該何去何從呢?


    阿通說不知道。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他說他們的生活就像苟延殘喘,能活過一天就算一天,根本沒辦法想到以後的事。他說他最後悔的就是撇下了弟弟,迴來結婚生子。原本這樣惡劣的環境,人和人之間不抱團生活是很難維持的,自己已經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可是想到孩子以後的時間還長,就覺得時間太龐大,看不清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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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經深了,阿通老婆早已經帶著孩子都睡了,阿通的表情越發茫然。我們怕浪費了他電瓶裏的電,便向他告別,迴到車上。


    迴來坐下後,許久無言,大家都不知道該發表什麽樣的評論才好。我木然看著林慢條斯理地點上熏香、打理盆栽、撒魚食、燒水沏茶,還找出兩條小魚幹給貓。


    “昂。”我幽幽地說,“之前把你撇給貓鼬,是我錯了。”


    昂看著窗外的黑夜,輕輕地說:“姐姐,你不會跟那個人的想法一樣,才當逃兵的吧?”


    “……”


    “逃避雖然可恥,但卻是最簡單最輕鬆的方法。”昂繼續說,“你明明比我們都要清楚自己的方向,可是為什麽要逃呢?”


    我歎了一口氣,說:“因為我也是這個世界的邊緣人,跟這些湖裏人一樣活得多餘,所以最終隻有這點格局,活得跟他們一樣猥瑣啊。”


    林轉過來,遞給我一個小茶托,又在上麵放了小杯,給我們沏上茶:“如果說多餘,在座的,有誰不多餘?但既然在我們這個臨時團隊中,互相需要,又有誰敢說自己多餘?”


    林說話永遠都是綿裏藏針,聽起來悠悠然,聽完了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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