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績沒說話。


    李承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徐永階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精光:“你們看,他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你們這些陌生人何須多管閑事。”


    方文覺幾人對視一眼。


    還真不算是多管閑事。


    這就是他們該管的事。


    若是自願,事後放歸也就罷了,可林楠績是迴黔州探親,出現在杭州府給人配陰婚,怎麽看都不像是自願的。


    若並非自願,那極有可能是活人殉葬。


    太祖時期就已下令廢除活人殉葬,這是觸犯大齊律例的罪行。


    方文覺身為大理寺少卿,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所以方文覺也在等林楠績的反應。


    林楠績眨了眨眼,衝著李承銑搖了搖頭。


    【我吃了啞藥,說不出話呀。】


    李承銑臉色陰沉,扳正林楠績的身體道:“你不用說話,我來問,你隻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


    林楠績目光微亮,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看著李承銑。


    就在這一刻,林楠績感覺自己就像是看到了生命的救星。


    而這個救星,竟然是李承銑。


    【嗚嗚,竟然遇到了狗皇帝,小命可以保住了。】


    李承銑問:“你是自願的嗎?”


    林楠績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李承銑又問:“是路上被人抓來的?”


    林楠績使勁點頭。


    【船上遇到徐府薑管家,被一棍子敲暈了關在徐府,不能出屋子,每天隻能給徐四小姐的牌位和骨灰上香。】


    【好慘的!】


    李承銑內心湧上一股憤怒,其中有摻雜著諸多心疼、氣惱、後怕的情緒。若是他當初派人手保護林楠績,又或者早些做決定帶著林楠績一同南下,就不會發生此事。


    若是他沒有碰巧住進徐府,沒有撞見徐家配陰婚的儀式,林楠績是不是就要活生生地殉葬?


    李承銑氣血上湧,眼眶一陣陣發緊,雙手緊握成拳,克製住內心翻湧的情緒,緊聲問:“你被徐家人抓來配陰婚,他們對你下藥不讓你說話。是不是?”


    林楠績莫名地想哭,眼眶有些發紅,被抓過來,不能外出,無法求援,每日守著徐四小姐的骨灰和生活過的房間,說不害怕是自欺欺人。


    李承銑出現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一束光,刺破黑暗照到了他的身上。那種感覺無法描述,而林楠績可以實實在在的感受到的是:


    他得救了。


    他有人撐腰了!


    林楠績眼眶濕潤地拚命點頭。


    李承銑心髒發緊,一想到要是晚了一步可能會再也看不見林楠績,他就覺得心裏空了一塊。也許是上天庇佑,讓他能夠及時見到林楠績,挽救這場災禍。


    李承銑看向徐永階:“你們身為朝廷命官,明知觸犯律法,也要做傷天害理之事,可曾想過腦袋上的烏紗帽?”


    徐永階冷笑一聲:“你們現在知道也晚了,這陰婚是非配不可!”


    “至於律法,老夫已經向你們解釋過了,事成之後我會放他走,我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們外人摻和!”


    林楠績又搖頭。


    【放屁!】


    【他們在說謊,他們就是打算活人殉葬,把我和徐四小姐的骨灰一起埋葬。】


    李承銑的目光冰冷到了極點,冷冷地嗤笑:“放走?恐怕是要一起埋入棺材!”


    徐平憤怒:“你們怎可如此惡毒地揣度家父!”


    李承銑並不給他辯解的機會:“你們說他受過你們的恩惠,所以答應。但他卻是從京城南下迴家探親,隻是途徑杭州府。而至於蒙麵,恐怕是怕他記住你們的樣子,夢裏報複!”


    “你們萬萬沒想到,我們恰巧認得他。”


    徐平臉色慘白,看看徐永階和徐靖沒有起伏的神色,啞聲道:“爹,二弟,你們竟然……”


    徐靖忍不住道:“哥!小妹陰魂不散,擾得家宅不寧,我讀書都讀不好,這儀式必須得完成。”


    見徐家父子臉色逐漸慘白,李承銑怒聲道:“我說的可有錯!”


    徐永階臉色陰森森的,語氣陰冷:“知道了又怎樣?你們多管閑事,就一起下陰曹地府!”


    徐平這下子慌了:“爹,三思啊!何須為了小妹的事搭上這麽多人,萬一東窗事發,那可怎麽辦。”


    徐永階臉色有著不同尋常的陰沉:“你懂什麽,隻有讓你小妹的靈魂安安穩穩地輪迴,你們才有好日子過!”


    徐平一頭霧水:“爹你在說什麽?”


    徐永階忽然高聲道:“來人,把這幾個人給我拿下!”


    徐府家丁聞風而動,迅速將幾人圍在中間,要將幾人拿住。這些人全都聽命於徐永階,這陣仗簡直令在場的在官場成了幾十年的大臣們震怒。就算是朝廷命官也不能違反律法,隨意拿人!


    王徽還垂死掙紮,試圖為徐永階的做法找個合理的解釋。


    他頻頻投去“迴頭是岸”的暗示目光,痛心疾首道:“徐大人平生著作等身,名揚天下,為何做出這等愚昧之事,斷送晚年的名聲?父母愛子女之情世人皆有,但這位新郎官也是別人的兒子,徐大人應該推己及人,怎麽能活人殉葬。您,糊塗呀!古語有言,愛吾老以及人之老,愛吾有以及人之幼……”


    王徽一開口就犯老書生的毛病,喋喋不休。


    徐永階終於不耐煩了:“酸腐書生!愚不可及!住嘴!”


    “你個酸儒!”


    王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徐永階。


    他熟讀徐永階的所有文集,將他的話奉為圭臬,十分期待能與老先生見上一麵。在他心目中,徐永階就是所有清流的榜樣!到了徐府他就迫不及待想和老先生暢談詩詞歌賦,放眼廟堂江湖。


    誰知道,徐老大人居然罵他……


    酸儒?


    他一向敬仰的徐大人竟然如此罵他!


    可是罵他什麽都行!


    怎麽能罵他酸儒!


    林楠績有點同情地看著王大人。


    【好像聽見王大人濾鏡碎一地的聲音。】


    第六十四章


    方文覺一把扯過王徽:“都這個時候了,省省嘴皮子吧!你沒看他都要動手了嗎?”


    隻見家丁將他們團團圍住,蓄勢待發,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廖白帆不再遮掩,抽出繡春刀,瀲灩寒光映照通紅的燭火,卻冷得驚人。


    【太好了,廖大人也在。】


    徐永階老眼昏花,徐平可沒有,他看清楚了廖白帆刀上的紋路,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這夥人到底什麽來頭?怎麽會有錦衣衛用的刀?


    若這個麵色冰冷的男子是錦衣衛,那其他幾人又是誰?能讓錦衣衛擋在身前護著的,位置必定不低,甚至可能比他這個知府高上許多。


    徐平額頭上頓時冒出冷汗。


    林楠績想要說話,眼看著對方人多勢眾,不由得有些著急。


    情節之下,他抓著李承銑的手,用手指快速地在他手心比劃著。


    【要是有紙筆就好了,也不知道這樣寫狗皇帝能不能懂。薑管家身上有啞藥的解藥,得開口說話才行。】


    李承銑隻感覺手心傳來酥酥麻麻的觸感,微涼的指尖在他手心焦急地比劃著,像羽毛在輕輕騷動。


    他垂眸,看著林楠績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喜服。這衣服略有些大了,並不合身,卻勾勒出林楠績修長纖細的身形。腰身處漸窄,像柔韌的修竹。


    他那雙黑漆漆的,總是閃動著不安分光芒的眼睛,此刻正緊緊的看著他。喜燭的光影給他臉上鍍了道金邊,照亮他熠熠生輝的眉眼。


    李承銑聽得見林楠績的心音,可對方一瞬不瞬看著自己的眼神宛如對人充滿信賴的貓咪,掌心的觸感又太過美好,李承銑明知道他想要什麽,卻遲疑了一瞬。


    林楠績有些著急,目光由充滿信賴到逐漸懷疑。


    【不是吧,我都寫了這麽多遍了,狗皇帝怎麽還是看不懂啊?】


    【難道我寫得還不夠清楚嗎?】


    林楠績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嫌棄。


    【怎麽有點笨笨的?】


    被懷疑智力的李承銑默默地收攏了手指,將林楠績不斷比劃著的手指握在掌心。


    【?】


    林楠績眼眸漸漸睜大。


    李承銑低頭在他耳邊道:“知道了。”


    然後,林楠績就見李承銑速度極快地鉗製住薑管家,冷聲問道:“解藥在哪裏?”


    老薑有些喘不過氣,裝作不知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李承銑拉著他的胳膊,背在身後。眾人就聽一聲清脆的哢嚓聲,薑管家的胳膊脫臼了。


    “啊”


    薑管家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整個喜堂,在劍拔弩張的氣氛裏更顯幾分人。


    他忙不迭從懷裏掏出解藥,聲音顫抖:“在,在這裏。”


    李承銑拿過來,倒出一粒,放到林楠績的手心。


    林楠績連忙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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