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看見了玄關口的鞋子。褚煦梁在客廳張望沒有見到人,找了一圈最後推開臥室門發現床上江新年睡得四仰八叉,像躺在自己窩窩裏翻著肚皮的小狗一樣呈一種毫無防備的睡姿。忍俊不禁的褚煦梁放低聲響沒有吵醒他,在外邊的衛生間衝了澡換好衣服。江新年這個人睡相極差,把所有被子都卷自己身體下邊去了,褚煦梁隻好從櫃子裏重新拿一床,準備悄悄躺他旁邊。可下陷的床鋪還是令江新年迷糊中翻了個身,一把抱住身旁的人,長腿一跨地夾住繼續睡。褚煦梁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麽習慣?”小時候睡覺愛夾枕頭?江新年聽見他的聲音睜開眼皮,“梁哥,你迴來了啊。”那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沙啞,可腿就是不鬆。褚煦梁從他禁錮的懷裏掙開,整理整理床鋪準備補覺。江新年清醒一點了,委委屈屈地問:“幹嘛要和我分被子睡?”褚煦梁躺在自己被窩裏,熬了一個通宵他確實累了,閉著眼講:“你把被子全搶走了,賴誰。”江新年低頭看看自己,不假思索地把原先那床被子一掀,撩開褚煦梁的被麵歡歡喜喜地挨蹭過去。褚煦梁由著他沒說話,江新年摟著心上人的腰,把頭挪到褚煦梁枕頭上貼緊他。“我昨天晚上在你床上睡的。”“嗯。”褚煦梁真困了,迴答都隻是單音節。江新年本來起了纏綿的心,但看褚煦梁隱隱發青的下眼瞼,不舍地親親他的臉。“睡吧。”在男朋友補覺的時段裏,江新年充當了一迴田螺姑娘,哦不,應該是田螺小夥。他去樓下超市買了新鮮的水果蔬菜和肉,迴來之後又熟門熟路地把褚煦梁立在玄關還來不及收拾的過夜袋打開,髒衣服扔到洗衣機,洗漱包和剃須刀放到衛生間。最後在廚房忙活一頓,準備了三菜一湯。有宮保雞丁、魚香肉絲和清炒芥藍,還有一道冬瓜丸子湯,都是他根據觀察得出的褚煦梁愛吃的菜。等到兩點鍾褚煦梁從臥室出來,江新年就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幹勁十足地開始將早已備好的菜下鍋炒。“幹嘛不先吃?”褚煦梁洗漱好,正端了一杯水靠在中島台上看江新年熱火朝天地炒菜。“我一個人吃有什麽滋味,當然要等著你了。放心吧,我不餓,我吃了麵包。”江新年邊炒菜邊迴頭和他講。褚煦梁老早就聽說過在川渝和上海,家裏大部分都是男人掌勺。他一直無法想象那個情形,因為他的原生家庭很傳統,男主外女主內,從小到大他就沒見自己的爸爸下過一迴廚房。眼前的畫麵是那麽地鮮活、生動又富有色彩,褚煦梁想就算他和江新年哪一天分開了,到老了到死去,想起這個人,他都會永遠記得這一刻。洗衣機歡快地響起提示音樂,江新年側頭吩咐道:“梁哥,衣服晾一下。”褚煦梁放下水杯,依言去晾衣服,像極了一個聽老婆話的丈夫。江新年把炒好的菜端上桌,聽見褚煦梁在生活陽台上晾著衣服問:“你襯衣領子搓過了嗎?”糟糕,莫非他梁哥平時洗製服襯衣還帶手搓衣領的?江新年心虛地說:“沒,必須得搓嗎?”他自己每次飛完髒衣服都是一股腦全扔洗衣機,手搓?完全沒有這道工序。褚煦梁把其他衣物晾好,拿著那兩件白色製服襯衣迴來,“家裏有衣領淨。”說著就要進衛生間將那兩件襯衣迴爐重造。江新年連忙去按住他的手,把那襯衣往洗手池一扔,拉著人往餐桌走。“先吃飯,吃完我來洗。”“那怎麽行。”褚煦梁此前並沒有挑刺的意思,隻是他習慣了,特別是白色襯衣的領口袖口不單獨用衣領淨搓過很容易留漬印。“我自己的襯衣我當然懶得搓,但你的不一樣。”江新年自然而然地接話,話出口他才覺得有些肉麻,但剛才確實不假思索就說出來了。褚煦梁也有些呆了,被他臊得臉有些紅。其實在床上江新年什麽肉麻的話都講過,但就是這生活中平淡的一句反而最令他感到無法招架。心髒跳得劇烈,好像每一秒都在膨脹,撐得胸腔都疼起來。之後兩個人隨意聊些閑話,飯後趁江新年收拾廚房的時候褚煦梁自己在衛生間把襯衣領子重新洗過,然後拿到陽台上去晾好。迴來的時候江新年交給他一份打印出來的文件,褚煦梁拿在手裏一看,是一份談話記錄。江新年認認真真寫滿了三頁,從事件迴顧、原因分析、錯誤總結以及飛行員該如何避免重著陸,從六個方麵詳細深入地做了分析。褚煦梁仔細地看完,點點頭肯定道:“我想你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這份談話記錄,江新年原本隻寫了一頁,昨天和褚煦梁通過電話之後,他才不得不認清自己一直迴避的事實:是他的人為失誤占了主因。哪怕天氣再惡劣,哪怕副駕駛沒有給予良好的反饋,但他自己飛慣了空客養成的潛意識習慣才是真正的隱患。江新年終於得了認可,就像得到了赦免,他一把抱住褚煦梁,把頭埋在對方的頸間。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可以一個人,不需要任何人。但其實,他一直想要有這麽一個人,可以在他自欺自人的時候點醒自己,在他需要支撐的時候給予一個懷抱。可以互相支持,互相信任的這麽一個人。褚煦梁摸著江新年的後背,等對方平靜下來。然後溫和地問:“要一起看書嗎?我看你床頭櫃上擺了一本《忒休斯之船》。”那是江新年昨晚隨意從書架上挑的,其實根本沒有看進去。他仍然舍不得鬆開這個擁抱,黏黏糊糊地說:“我昨晚睡不著用來催眠的。”然後退開一點,“我先申明,我隻看了書架,抽屜什麽的我都沒開過。”雖然他們是戀人關係,但江新年分寸感和尊重還是有的,主人家不在的時候他不會去隨便翻東西。褚煦梁沒想到他會強調這個,無奈地講:“沒防著你,想看什麽自己找。”江新年還抱著他,聞言湊到褚煦梁耳邊:“今天不想看書。”他用氣音蠱惑一般地說:“我今天除了填滿了你的冰箱,還填滿了右邊床頭櫃的抽屜。”臥室右邊床頭櫃被用來專門存放套和油,之前褚煦梁還嫌江新年囤得多了,結果事實證明並沒有用上多久,想來今天對方去超市又采購了一大批。褚煦梁被他說得耳熱,喉結滾動的聲音落在江新年耳裏都是一種催情的樂章。他擁著褚煦梁就勢倒在沙發上,手不安分地摸進對方睡衣裏。“你能不能節製些。”褚煦梁擋住他的手。現在是下午,窗簾全開著,對麵要是住了個有偷窺癖的人,現在就等於是在看高清直播。江新年簡直是委屈,他們都六天沒見麵了,加起來總共八天沒做過了。就這樣還要叫他節製,再節製就成和尚了!一時氣急,於是說出句不該說的話:“梁哥,你是不是該補一補了?”他是真的擔心,但聽在褚煦梁耳裏那簡直就是挑釁,被質疑那方麵的問題,是個男人都不能忍。褚煦梁跳起來,大步走到落地窗邊將遮光窗簾揚手一拉,屋內頓時陷入昏暗,隻有下方隱約漏進的日光營造出一種曖昧的色調。反正沒有人會看見,反正隻有他們兩個。褚煦梁陡然生出一種不管不顧的心態來,放棄了平日裏的自持與隱忍,放棄了他表麵的端正與清冷。他頭一迴主動地跨到江新年身上,在對方充滿驚喜的眼神中開始寬衣解帶。江新年唿吸粗重,眼睛一瞬不錯地盯著身上人略顯生澀的動作。褚煦梁整個人從臉紅到了脖子再連上胸膛的一片潮紅,妖冶又純情,迷得江新年舍不得眨眼。而且褚煦梁常年堅持健身,其實腰部力量很好,沒多久江新年就受不了。本想一直看他表演,但奈何這把火燒得太旺,江新年隻能反客為主先疾風驟雨地解了眼下的癮,再細水長流地慢慢品嚐戀人曼妙的滋味。一曲終了,已經是日暮西沉。兩人又廝混了一天,江新年首先去公司報到,他把簽好字的談話報告交給饒峰。饒峰看著手中長達三頁密密麻麻的報告,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已經擺明要做個人情順水推舟送給對方了,江新年還寫這麽多字兒不嫌累得慌?雖然心中無語,但嘴上饒峰還是誇獎道:“不錯啊新年,認識得挺深刻的。”江新年隻說:“應該的。”在他要轉身走的時候,饒峰再一次開口:“新年,你是我們一中隊的人,要多跟隊裏的同事搞好關係。”江新年點點頭應了,出了公司他越想越覺得對方話裏有話,本想打電話給褚煦梁又怕打擾到他午休。想來想去最後給周濤去了個電話,周濤如今在757雖說不同機隊但他們是同一批跳槽來的,對公司的事也向來消息靈通。周濤果然沒拿他當外人,認真幫他分析了一通:“你看啊,饒峰一直強調你是他們一中隊的人,不就是因為發覺你和褚煦梁走得太近了麽。”其實這一層江新年也想到了,褚煦梁是二中隊的,而自己隸屬於一中隊。但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利害關係,饒峰幹嘛連這個也要管。“所以呢?”周濤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現在飛行部的何副經理明年就要退休了,基本上已經內定由你們737現任隊長王向明接任副經理。這不機隊隊長這一職務就空缺出來了,要說有力人選,領導心目中大概就兩個。”江新年一下子明白了,饒峰和褚煦梁處於競爭關係。或許是看不慣自己手底下的人同對方走得近,所以才一直強調要跟隊內的同事搞好關係,上次還說什麽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可褚教帶我的模擬機,我和他走得近些不是無可厚非麽?”江新年為此打抱不平。周濤歎道:“所以饒峰才覺得自己的支持者被搶了唄,說來說去不就是拉幫結派麽。唉,我說新年你之前在e航是讀幼兒園呢,就沒經曆過這些?”周濤是真納悶,每個公司鬥來鬥去不都是那一套,真要說起來這種事江新年的前東家應該毫不遜色才對。江新年被人戳中要害,無從解釋。從前他在e航同事背後都稱他為駙馬爺,他還有什麽立場可選,從來就沒有人會去試圖拉攏他。以致於江新年一直以為自己僅憑本事年紀輕輕就得到了機隊隊長的職務。如今想來,頗為汗顏。第41章 劈裏啪啦的大雨以一種傾盆之勢砸到地麵上濺起一朵一朵的水花,季晨披著雨衣穿著雨靴拿照明手電正在大雨中檢查飛機起落架艙壁板。後方老羅大聲招唿他:“小季,來吃飯,都一點了。”雨聲大風聲也大,明明相隔不遠可不用喊根本聽不清。季晨向老羅做了個手勢,兩人一起返迴機庫。老羅從透明塑料袋裏拎出兩盒盒飯,遞給季晨一份。“不知道你愛吃啥,我按自己喜好打的啊,兩份都一樣。”老羅掀開蓋子,飯菜還是熱的,在冷雨天冒著一絲煙氣。“我都行。”季晨不挑食,拿過盒飯就一聲不吭地開始吃。老羅今年四十三歲,家裏有個上高中的兒子。季晨自入職以來老羅就一直跟他在一個組,日日相對漸漸產生一種老父親般護犢子的感情。他一會兒看季晨大口扒飯感到欣慰,一會兒又惋惜地歎氣:“上迴真是可惜了,工程師的職稱本來該你拿的。”在老羅眼裏季晨是為數不多幹活兒認真又肯學理論的年輕人。現在很多新來的機務不是眼高手低看不上維修的活兒,心思不在這裏。要不就是得過且過混日子來的,隻管眼前根本不願意學習深造。季晨抬起頭,他已經不像當初那麽單純,鉚著一股勁兒非要靠自己去爭一爭。他已經想明白就算沒有那一出誤會,工程師的職稱也不輕易落到他頭上。“沒事,以後還有機會。”季晨的視線重新落迴飯盒,這句話也不知是寬慰別人,還是鼓勵自己。他是清醒地認識到了一些現實,但他並沒有因此認命,如果他會認命如今他就該在老家修車而不是站在這裏。手機篤篤地震動了兩聲,季晨拿過來看一眼,是張盟發來的消息。“晚上來找你吃飯。”張盟這個人約飯從來不是征求意見,而是知會你一聲。季晨抬頭看看機庫外的瓢潑大雨,低頭打字道:“改天吧,今天得加班,雨也大。”早上接的這架飛機報告了一起臨近重著陸,他們的檢查工序要增加,雨勢大必定耗時更久,能幾點下班還真說不準。季晨和老羅吃飯都快,十來分鍾就收拾好了垃圾,重新穿戴好深藍色的塑膠雨披,拿著手電迴到大雨的機坪。一架737正佇立在雨幕之中,豆大的雨點砸到機身機翼的金屬板上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響,雨勢大得讓人不禁懷疑這天上落的到底是雨水還是冰雹。但季晨已經很熟悉這情景,他每個月都有幾天是在這樣的天氣下完成工作。大風大雨的時候,飛行員和乘客要等待惡劣天氣好轉才能起飛,但機務卻不能等著天氣放晴才開始工作。一架波音737長三十來米,翼展也近三十米,如此眾多的龐然大物停靠在機場停機坪。機務的工作也隻能在露天完成,無論日曬雨淋,日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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