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笑,我說我喜歡過一個人,在認識你以後與在此之前,但現在不會了,我知道一些確切的謊言會言不由衷。


    迴家的路上,整個橘子鎮開始下起遊刃有餘的雨來,他把他身上的棉布襯脫下時,我在笑,和所有的莫名其妙是一樣的,有人對我好我會驕傲。


    這時天空上的白鳥,叢林裏的淡藍色馬群。雨都有了錯覺,幻覺是害怕光明又恐懼於黑暗。


    這是混沌的,這是我的,我現在的心情。如此而已。


    我把我們的手牽手比喻成雨後的天空,粗糙的記憶是漫無邊際,陽光可遇不可求,木林森是我不可能掌控的,但宿命就是結局,幸福溫暖。


    在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醒來看見五月清晨的陽光,還有向日葵的期盼。薩瑟爾的鍾聲響起,唿吸遲疑,空氣追著自己的尾巴,他們站在床邊向我微笑。


    那天我,純夜,蘇我,暗瞳,韓遂,還有木林森,我們坐著家具去飛。我坐的床雖然小,但是軟綿綿的,很舒服,小貓們全坐在浴缸裏,木林森坐的是地毯,我們在天上飛來飛去,飛來飛去,形影不離。風努力的吹著我的短髮,我的寂寞和耳蝸的頭髮一樣多得數不清,我飛很高,越來越高了,寂寞不會斷層,站在那裏都一樣,我有些害怕,但是眼淚陪著我。


    他們不敢上很高的地方來,一個人的時候,還是一個人。


    你為什麽要哭呢。


    這是欲墜季節。


    木林森在我身後沉寂的看著我,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把夏天和憂傷捏在手心裏的,並把它捏造成了謊言的形狀,我對木林森說,現在季節是憂傷的,搖曳的陽光掉在我的笑容裏。我裝得很好很好,每一個人都知道我非常快樂。


    但木林森說,shine,你看著我,你說。


    你為什麽不快樂。


    暗瞳身上的灰色更加明顯了,我問他究竟是從那裏到來這個橘子鎮的,他不說話,他從來都不喜歡說話,他隻在笑,空洞的,沒有任何意義的。他是一隻安靜到讓人七零八落的貓。這樣也好,我想起他站在我門外的那個夜晚,他說過的唯一一句話是,我叫暗瞳,暗夜的暗,瞳孔的瞳。


    我把他抱起來時,他濕透的身體抽搐不停,我聽到他的聲音,硬朗及明亮,簡單而幹澀。


    那時候我沒有幻想,沒有。


    隻有突如其來。


    脆弱是我的名字,沒有人知道,他們叫shine,他們看見我身上有陽光的條紋,但沒有人知道,那是我身體裏的絕望,絕望散發的光芒。


    第38節:露出了蒼涼的嘴角


    第38節:露出了蒼涼的嘴角


    在我身體裏的每一個隱晦的細胞,我的孤僻藏匿在變遷的時間背後,迴憶扭曲的姿態更迭高吭。孤單是一個人的恐慌,恐慌是一個人的孤單。


    我沒有看過海,但我相信海與森林有著相同的氣息,那種被遺忘的吞沒,重疊在我想像裏,我固執的以為海是明亮的黃色,燦爛的慌亂墜毀在黑暗與空白間。


    可木林森說,海是藍色的,柔韌的藍和侷促的透明,還有破碎的疾雲在上麵,是這樣的海。是這樣的。


    我看著他被我拽緊而皺起的衣角,我說你是從海洋來的對嗎,海洋覆蓋的溫暖,你是深海裏的,我笑了,我聞到他身上那種被大海吞沒的深不可測的氣味。我笑著說。


    我喜歡這種氣味,因為它的寬廣,因為我的寂寞還有很多很多。它們可以先住在你的氣味裏邊,而不用再去擠居我的微笑裏,我的落寞裏,我的眼淚裏,還有鼻子上,耳朵上,甚至於手心單薄的木然中。


    木林森抱著我,他身上的溫暖是空蕩蕩的,像大海。我望著天空,我看到絕望。它來了,它們都來了。


    我用力的抱緊幸福,我害怕眼淚突然不見。原來幸福隻是木樁,它在安慰我的同時,已經阻礙了所有的明白。


    我後知後覺的被絕望捏成了時間自身的一部分陰影,慘澹而悲涼。委頓的痛苦掙紮後,終於露出了蒼涼的嘴角。


    我看見木裏森身後的暗瞳。他笑著。接下來是死寂的默然。


    我們都這樣了。


    沉歿。


    木林森做的麵包讓全橘子鎮的人口水動盪不安,我們在薩瑟爾教堂前做麵包邊唱咿咿呀呀,我用薄荷做的妖精的肩膀,讓人吃得目不轉睛。


    我還沒有學會讓自己失望,縱然飛鳥行空,迷失在無限的可能裏,也有感動。


    一切都會好。冷風過境,迴憶凍結成冰。


    我的影子跟著我的快樂虛偽起來,秋天了,有時我看見暗瞳在陰暗的角落裏望著我,他不說話,他在笑,接著飛快的從窗口跳出去。


    雨開始沒有停止的落定。


    一直一直,到很久很久。它們像惡靈般鋪天蓋地而來,空氣渾然掏空,困惑的在窒息裏,但我沒有想過雨是冰冷的,深入骨髓。


    太陽死在天空烏雲密布的陰謀裏,植物在自得其樂的風中哀傷。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屋子很暗,潮濕的塵埃空轉在灰茫的視線中,定定的流年。他們都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那裏。


    所有的橘子突然都長出了黴菌,身體一塊一塊的腐爛,很多人都走了,韓遂,蘇我,純夜,還有暗瞳。


    天空灰瑟,隻有我一個人看著天空,我抱著已經很久沒有碰觸的吉他彈了起來,它的身體早已破裂不堪。我靜靜的唱著,而吉他身上的黴菌也開始蔓延到我的聲線上,我靜靜的閉上眼睛,這個小鎮隻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遍地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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