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沈星暮,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從死亡遊戲宣布開始的那一刻,她便已打開手機計時功能,現在手機屏幕上的計時器顯示,遊戲進行時間是五個小時多一點。


    徐小娟放下手機,冷冰冰地看著沈星暮,詢問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沈星暮麵容蒼白無色,額上不斷滲出大滴汗水,原本冷峻迷人的臉,現在因扭曲變得極其醜陋。


    他咬著牙,不斷張嘴,用微弱而艱澀的聲音說道:“兇手是楊佑文。”


    徐小娟嘲笑道:“你是想叫我在茶幾上寫下楊佑文的名字?”


    沈星暮嘴裏不斷發出痛苦的聲音,艱澀問道:“你不願?”


    徐小娟一臉鄙夷地看著他,冷冰冰說道:“沈星暮,看來你真的很蠢,蠢到連我這樣的女人也敢信。你以前那麽懷疑我,對我處處提防,現在卻把活命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不覺得可笑?”


    沈星暮的臉色變得越加難看,嘴巴張大好幾次,最後都痛苦地合上,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徐小娟淡淡說道:“2014年年初,我迴到溪隱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觀察你和葉黎,試圖找機會接近你們。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陶鴻和海鷗是那一場善惡遊戲的關鍵角色。你們要查海鷗的吊墜,而我和她又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仿佛天賜良機一般,我輕而易舉出現在你們麵前,並且騙取了葉黎的信任。


    在溪隱村的村口,陶鴻用弓箭指著林紹河,你和葉黎都有機會阻止他放箭,可是從遠處先後投擲過來的短刀、手機、石頭,將你們的全部計劃打斷。


    你有沒有想過,那時天色那麽暗,連一顆星星都沒有,尋常人的視野都被限製在三米範圍以內,距離你們至少有十米遠的仇世為什麽能精準地投擲那麽多東西?


    嗬嗬……你當然沒想到,是我把手機屏幕點亮,負在身後,讓仇世利用微弱的光源捕捉到你們的大體位置。”


    沈星暮的身體已經蜷縮成一團,劇烈抽搐痙攣,久久說不出半個字。


    徐小娟繼續道:“我迴到蟄城,不計代價騙取葉黎的進一步信任,哪怕做他的女人,每晚都陪他那樣邋遢的大叔睡覺也沒關係。因為我知道,隻要葉黎成了我的老公,我就有的是辦法挑撥離間你們,再在最關鍵的時刻倒戈一擊,將你們的一切希望全數剿滅,讓你們也好好體會一下,什麽才是絕望。


    結果我成功了。你和夏恬結婚時,杜昌翊帶著肖家的人衝進禮堂大殺四方,杜貞隨後出現,兩個懂得‘念’的強者爆發了激烈戰鬥。在那房倒屋塌的時刻,我嘴裏說著要和葉黎一起走,實際上一直仔細觀察著四周可能會砸到葉黎的柱子或房梁。


    我看到一根柱子即將砸到他的後背,毫不猶豫將他推開,再故意用腦袋去承受柱子的衝擊。於是我被砸破了腦袋,昏迷了過去。


    從那以後,我裝成大腦出了問題,心智隻有四五歲的小姑娘,每天纏著葉黎,要他喂我吃飯,陪我看動畫片,還幫我洗澡。


    你知道我這麽做最後達到了什麽效果嗎?哈哈……你當然不會想到,我隻是隨便演了一場戲,葉黎就被我完全征服了,甚至內心有了些許動搖,在還救不救何思語的問題上徘徊猶豫。”


    沈星暮在這時終於勉強吐出一個“不”字,卻又因極致的痛苦再難說出後文。


    徐小娟繼續道:“你們在弭城進行第三場死亡遊戲之時,我假裝碰了肚子,動了胎氣,打電話對葉黎哭喊,逼著他迴蟄城。這樣一來,你和葉黎分開,仇世就有了偷襲你的機會。隻是我沒想到,你的意誌力這麽強大,居然沒有淪陷在母子重逢的溫柔夢境裏。


    之後萬青虹追擊夏秦和夏恬兄妹,我假裝去幫夏恬,其實是為了和萬青虹正麵交戰。因為我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如果十月後沒生出孩子,葉黎一定會懷疑我。我找萬青虹戰鬥,目的就是做出孩子被他打掉的假象。


    你當然不會知道,我從未懷過孩子,我的肚子一天天變大,隻不過是我用簡單的血咒製造出來的假象。我知道葉黎不會起疑,但我對你很不放心,怕你用‘念’檢查我,發現我假懷孕的事情,所以我在‘懷孕’期間,一直刻意避開你,幾乎沒和你見過麵。


    你們在蟄城北部進行第四場死亡遊戲,我故意把小橘送走,原因是害怕它發現我和仇世有聯係,導致全盤皆輸。結果我說送小橘過去幫你們尋找惡念空間的入口,你們居然連一點懷疑也沒有。


    現在是第五場善惡遊戲,葉黎去摸索何思語留給他的‘念’,我終於有了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


    沈星暮,你是不是現在還對我說的話難以置信?因為我說這些,意味著從一開始,我就是你的敵人。在這場決定夏恬能否平安蘇醒過來的善惡遊戲裏,你一開始就踏進了必敗的陷阱!


    哈……你現在很不甘、很悲憤嗎?沒關係,我會幫你解脫的。遊戲開始之前,你不是問我,能不能像相信葉黎一樣相信我嗎?我現在的迴答和當時一樣,可以的。我一定會給你一個非常痛快的死法,讓你早點和夏恬泉下相聚。


    你看我多溫柔,在這種時刻還關心你,設身處地考慮你的心理感受。”


    徐小娟說著,笑聲越來越大,笑容也越來越猙獰、越來越猖獗。


    沈星暮小聲道:“不、不是——我不——”


    徐小娟厲聲道:“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嗎?在這最後時刻,你連吼我罵我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嗎?我還真沒想到,一向倨傲的你,會變成這副宛如喪家犬的模樣。


    我說了這麽多,你也應該知道了,仇世的搭檔並不是肖淺裳,而是我。所以仇世拿到惡念之花之後,我也能獲取‘念’。這也是我為什麽忽然懂得‘念’的使用的原因。


    呃……我好像把該說的都說完了,你現在應該沒有任何疑問了。


    現在遊戲才進行五個小時多一點,距離遊戲結束還有接近一個小時。這期間你是很難熬的,可以說是生不如死。甚至我都不確定,你現在還能不能聽清我說的話。不過你放心,我會減少你的痛苦,提前結束遊戲。


    你的推論中,楊佑文是殺死喻香香的兇手,如果我寫下他的名字,你就活過來了。可是我不能這麽做呢,如果你活過來,我就死定了。因為我無比相信,你現在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塊,挫骨揚灰。所以你幫我選一個答案吧,是填簡付生還是填賀秋燕?”


    沈星暮的雙眼已遍布血絲,變得殷紅觸目。


    他努力張開嘴,斷斷續續地問出“為什麽”三個字。


    徐小娟臉色閃過驚訝,旋即掩嘴嘲笑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和仇世組成搭檔嗎?這麽簡單的問題,居然還要我親口解答?”


    沈星暮艱澀道:“告、告訴我。”


    徐小娟的臉上泛起冷漠,用宛如積雪一般冷冰的聲線說道:“你查過我的過往,知道我曾是蟄城嶽縣的夢幻酒吧裏的陪酒姑娘。


    我對你們說的話大多數都是真的。我十三歲離開村子,前往充滿未知與恐怖的陌生城市打工賺錢。可是我在外地沒有親人朋友,沒人會幫我,而且我年紀小,也沒地方會收我這樣的女童工。所以我變成了城市裏的拾荒者,和一個同樣可憐的老頭子一起撿破爛。


    遇到那個老頭子,可能是我這輩子經曆過的、最幸運也最幸福的事情。可惜三年後,那個老頭子的女兒找來了,要接他走。他把這些年拾荒攢下來的錢都給了我,還求他女兒替我辦個身份證,找個正當的工作,讓我可以活下去。


    他女兒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不然他也不會在城市裏拾荒那麽多年。我能猜到,他女兒會去接他,一方麵是受不了輿論,另一方麵則是老頭子本就活不久了,不會給她造成太大負擔。


    所以雖然她答應了老頭子的請求,替我辦了一張假身份證,卻沒給我找正當的工作,反而把我介紹到夢幻酒吧去做陪酒姑娘,收走了一筆豐厚的介紹費。


    你永遠無法想象,我在夢幻酒吧的那兩年是怎麽過的。


    每天我都穿得光鮮漂亮,打扮得花枝招展,明明隻有十六歲,卻好像二十歲的成熟姑娘一樣。


    酒吧的客人對我毛手毛腳,逼我喝酒,我不聽話就扇我耳光。我惹得客人不高興,酒吧老板和經理也會對我拳打腳踢。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兩年挨了多少打,反正痛得睡不著、悄悄流眼淚的夜晚多不勝數。


    幸好我長得還不錯,臉打壞了就沒辦法接客了,所以後來雖然我也經常挨打,但很少被扇耳光。


    那些客人對我來說就像惡魔,每個人都長著一張像老虎一樣猙獰的臉。而讓我記憶最深刻的是一個名字叫唐冠的死胖子。


    你知道他多可惡嗎?居然用帶刺的鞭子抽我,像抽陀螺一樣,抽得我全身上下都是血痕,三五天下不了床都是家常便飯。


    我無數次想逃離那裏,可是酒吧老板不讓我走,我一說就打我,我偷偷跑也會被抓迴去,然後又挨一頓毒打。老板說,老頭子的女兒收了高額的介紹費,我必須幫他把錢賺迴來,不然不會放我走。


    我曾想過自殺,原以為早已不怕疼的我,直接找把小刀子劃破喉嚨就輕輕鬆鬆解脫了。可真當我用刀抵著脖子時,卻害怕了。


    我怕活下去,也怕死。到最後求生的本能戰勝了求死的心,我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樣,飽受無盡的鞭打與欺辱活了下來。


    我遇到了一個叫鄭直的男人,他穿著端莊,舉止優雅,經常點我陪酒,卻從不打我,也不碰我,反而溫言細語地與我聊天。


    他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客人,我以為他和他的名字一樣正直。


    所以他成了我生命中的光。我緊緊地抓住他,希望他能帶我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他說他做投資,最近資金周轉出了問題,拿不出足夠的錢找酒吧老板談這件事。


    我聽不懂投資的問題,隻知道他也缺錢,隻要拿到了足夠周轉的錢,很快便能拿迴更多錢。


    所以我聽了他的話,去當地一個高利貸公司,以兩張裸照為抵押條件,貸了十萬塊給他做投資。


    結果我再也聯係不到他了。


    那時候我就發誓,如果有一天,我有本事了,一定要把這些可惡的男人一個個殺幹淨。


    然後我就夢到了那一片旺盛的花海。


    天仙子,罌粟,黑玫瑰,曼陀羅,彼岸花,每朵花都帶著無窮無盡的惡意,而這種惡意反而讓我感到舒爽與心安。


    也在那不久後,仇世找到了我,說我們都是惡念空間選中的人,為毀滅這個世界而生。


    仇世把我帶出了酒吧,恰好善惡遊戲在那時開啟,遊戲地點是我的故鄉溪隱村。


    於是仇世在那時就製定了這樣一個間諜計劃,叫我獨自迴溪隱村,找機會接近你和葉黎,騙取你們的信任。


    我不得不承認,仇世真的太聰明了,仿佛早就預見到我會成為擊垮你們的最後底牌。


    所以這一天到來了,你的生命被我捏在手中,而最後一朵惡念之花也是觸手可及。


    我曾發下的重誓,終於要實現了。以前欺負我、欺騙我的那些男人,一個也跑不掉!我會把他們吊起來,用牙簽翻開他們的指甲蓋,用手術刀切開他們的皮肉,灑滿撒完鹽又撒糖,最後削成人棍丟壇子裏麵,讓他們嚐嚐什麽叫生不如死!”


    說完這個故事,徐小娟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猙獰的臉上有了淚水。


    她迴憶起往昔那些痛苦的經曆,一切都還曆曆在目。那些獰笑著將魔爪伸向她的男人,像一個個惡魔,讓她恐懼而痛恨。


    ***


    另一間放映廳裏,仇世看著屏幕裏的徐小娟,小聲歎道:“小娟的確是一個可憐的姑娘,如果當時我不帶她走,她的痛苦不會終結,或許會一直延續到今天。那個夢幻酒吧是怎樣黑暗邪惡,我曾親眼目睹,被賣進去的小姑娘,不是瘋了,就是自殺了。”


    童遙的眸子蕩出一抹淡淡的漣漪,莞爾道:“正是這個世上存在太多陰暗的角落,所以才需要沈星暮和葉黎這樣的人。”


    仇世搖頭道:“童老師,你說錯了。沈星暮想救夏恬,葉黎想救何思語,別的事情他們都不會管。或者說,他們和酒吧裏的那群惡魔一樣自私,隻不過他們的自私並沒有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上。能改變這個世界的現狀的人隻有我和小娟。”


    童遙問:“你打算怎麽做?拿到三朵惡念之花後,控製那一片邪惡花海,成為惡念空間的主人,然後發起足可毀滅這個世界的浩劫?”


    仇世道:“是的。”


    童遙問:“好人壞人一起殺?”


    仇世冷冷說道:“這世上沒有好人。”


    童遙雙手向後抓,大幅度挽動腦後頭發,含笑問道:“那我呢?”


    仇世盯著她的美麗笑顏,小聲道:“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好人,那一定是你。”


    童遙道:“可是你打算連我一起殺掉。”


    仇世搖頭道:“你不會死。”


    童遙問:“不殺我?”


    仇世道:“是的。”


    童遙道:“所以你輸了。”


    仇世皺眉道:“什麽意思?”


    童遙淺笑道:“讓我賣個關子,這場遊戲結束後,我再告訴你答案。”


    仇世不解道:“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沈星暮還能贏我?”


    童遙道:“是的。”


    仇世問:“他的推論本就是錯的,楊佑文並不是殺害喻香香的兇手。就算沒有惡念空間的幹擾,他現在能自由行動,也隻會填下錯誤的答案,然後被惡念空間吞噬。或者退一步說,哪怕他推斷出了真正的兇手,小娟也會搶在他之前填下錯誤的答案。這場遊戲從一開始就不公平,沈星暮沒有絲毫贏的可能。”


    童遙蹙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縱然我不幫你,沈星暮也贏不了?”


    仇世道:“不是的。如果不是你剪切掉簡付生和楊佑文打架的那段劇情,沈星暮或許會在惡念空間的幹擾力量出現之前,推斷出正確答案。”


    童遙道:“可是你說了,縱然沈星暮推斷出正確答案,徐小娟也會搶在他前麵填下錯誤答案。”


    仇世搖頭道:“不一樣的。在沒有惡念空間幹擾的情況下,小娟很難在沈星暮的眼皮底下恣意行動。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遊戲世界,小娟都不是沈星暮的對手。如果她貿然行動,反而會打草驚蛇,導致一敗塗地。”


    童遙笑道:“所以我對你還是有幫助的。”


    仇世由衷道:“或許這世上真正能幫到我的人,也隻有你。”


    童遙道:“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仇世問:“什麽事?”


    童遙道:“我願意幫你,是因為我篤定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是沈星暮的對手。行百裏者半九十,人在越接近成功的時候,越要謹慎行事。上一場死亡遊戲中,沈星暮自信自己已經勝券在握,可最終的結果是什麽,想必沒有人比你更清楚。”


    仇世詢問道:“你的意思是,現在的我,和當時的沈星暮一樣?”


    童遙露出美麗而神秘的笑容,挽著頭發輕輕搖頭,卻不做解釋。


    ——為什麽露出這麽自信的笑容?為什麽到了現在還不相信我能戰勝沈星暮?在你眼中,我就真的不如他嗎?


    仇世盯著她,罕見地有了情緒波動,自然垂下的雙手悄然抓緊衣角,沉聲說道:“童老師,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


    ——我剛才是不是說得太過了?沈星暮能接受這個事實嗎?如果他被氣死了,老公肯定不會原諒我吧。


    徐小娟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冷冰冰地盯著沈星暮,再次詢問道:“你心中還有其他疑問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填寫答案,給你一個痛快。”


    沈星暮癱在地上,麵容急劇扭曲著,遍布血絲的眼睛裏有了頹然與黯淡之色,似乎已經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與死亡,艱澀地點了點頭。


    徐小娟的心中輕輕鬆出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賭對了。


    沈星暮還活著,沒被活生生氣死,並且好像已經聽懂了她的話中暗藏的信號,做出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樣點了頭。


    如果兩人再這樣對話浪費時間,說不定不待徐小娟填下正確答案,沈星暮便先一步被惡念空間的幹擾力量折磨至死。


    徐小娟緩緩走到大屏幕前的茶幾前,眼中泛起些許氤氳,才幹涸的淚水,再一次衝擊眼眶。


    她記得自己在夢幻酒吧裏遭受的非人折磨,那群男人打她,罵她,侮辱她,甚至逼她脫掉衣服取悅他們。


    徐小娟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卻又不知道為什麽活了過來。而且她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的胸前有一顆大痣,大腿內側也有一塊胎記,這些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不見了。


    徐小娟早已不記得自己被多少個男人碰過,那些獰笑著撲到她身上的男人,每一個都讓她感到入骨的無助與恐懼。


    她在見到葉黎之前,便已不是單純幹淨的小姑娘了。可她還是對他說,自己雖然在酒吧工作過,但從未失身。


    她還記得在那個滴水成冰的寒夜裏,自己發了高燒,命懸一線,氣若遊絲,蜷縮在沈星暮的小車裏,對葉黎說道:“我想在臨死前變成真正的女人。”


    她當時說那句話,隻不過是想在臨死前再次證明男人都是禽獸、惡魔,全都該下十八層地獄。


    可是葉黎抱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說了好多個“一定”——“小娟,你別再睡了。我出去找沈星暮,和他一起想辦法,一定能想出破局之法。你一定要等我!千萬不要再睡了!”“小娟,你等我一會就好,我一定能找到吃的。”“小娟,沈星暮已經答應幫你還債了。等我們你還這裏,你一定能找到很好的男孩子,談一場甜蜜的戀愛,組成一個溫暖的家。”“可是我們現在都還好端端地活著,隻要人還活著,就一定還有希望!”“小娟,你別說這樣的話,我們三個一定能一起活下去!”


    那一個個“一定”,好像一抹又一抹溫暖的陽光,將她心中的陰翳全數照亮。


    於是她真的愛上了他。


    這個世上如果還有什麽力量比恨更強,那一定是愛。


    徐小娟曾以為,自己能毫不猶豫對任何男人出手,割斷他們的脖子,喝光他們的血,而葉黎也是男人,也不例外。


    可是她錯了。在那一個漫長到宛如太陽永遠不會升起的寒夜裏,她心中的恨與決心全數崩潰,變成了小女孩的愛與柔情。


    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和葉黎站在了同一陣營。


    所謂夫唱婦隨,對女人而言,竟是這麽簡單又安心的事情。她什麽都不用想,安靜站在他身後,他做什麽,她就力所能及幫助他,再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至於她原本的決心與意誌,在她向他傾心時,便已不再重要。


    所以當仇世以為自己成功將徐小娟安插在葉黎身邊時,徐小娟卻已成為對仇世最不利的變數。


    那個寒夜過後,徐小娟莫名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不知那個聲音從何來,隻知道那個聲音很溫柔,像一個寬容又大方的姐姐說出的話。


    她溫柔說道:“小娟,照顧好黎。”


    徐小娟以為那是錯覺,可是沒多久進入惡念空間之後,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她每一次聽到那個聲音,便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多出了一抹力量,致使她能看到葉黎和沈星暮都看不到的、惡念空間的入口。


    後來徐小娟聽到了龔攀對葉黎的過往的講述,又看到了葉黎的大學畢業照,逐漸肯定那個聲音的主人就是何思語。


    再後來,徐小娟終於得償所願和葉黎圓房了,她昔日撒的謊也浮出水麵,難以自圓其說。


    可是葉黎沒問她,為什麽不是處女,好像他從未在意過這個問題。


    徐小娟為此懊惱過,但沒多久又明白了,葉黎不是不在意她才沒問,而是太顧及她的感受,才不忍心問。


    所以徐小娟更愛葉黎了,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葉黎和沈星暮在緒城展開的那場死亡遊戲裏,仇世至始至終沒有出現,無端將善念之花拱手相讓。原因不是肖家和槍神社正爆發大規模的戰爭,他為了肖淺裳留下幫助肖家抽不開身,而是徐小娟當時裝成心智不正常的小姑娘,沒有將善惡遊戲的大概位置告訴他。


    徐小娟、仇世的組合,和葉黎、沈星暮的組合很類似,徐小娟能感知到心靈純白之人的大概方位,仇世則能感知到具體的人。


    這個世界很大,當仇世無法確定心靈純白之人的大概位置,便無法鎖定具體的人,導致無法參加善惡遊戲。


    所以第二場善惡遊戲,葉黎和沈星暮能順利拿到第一朵善念之花,徐小娟要占最大的功勞。


    她一直裝成四五歲的小姑娘,遲早會露餡,所以後續沒再使用這個計策,以防仇世起疑。


    第三場死亡遊戲裏,仇世聯係徐小娟,叫她以動了胎氣,肚子痛為理由,把葉黎強行喚迴蟄城,為他製造偷襲沈星暮的機會。


    徐小娟隻能照仇世說的做,但葉黎迴到蟄城後,她並沒有胡攪蠻纏,想方設法留住他拖延時間,反而立刻又把他趕了迴去。


    最後葉黎及時趕迴弭城丁縣,將淪陷在深度夢境的沈星暮喚醒了,宣告仇世的偷襲計劃失敗。不然以沈星暮對母親的執著與依賴,陷入夢境的時間一久,便有可能再也喚不醒了。


    徐小娟懷孕是真的,被萬青虹暗算丟掉孩子也是真的。


    因為何思語時常與她說話,讓她知道了更多、也更可怕的事情。


    夏恬絕對不能出事,不然這個世界就完了,所以徐小娟冒死阻攔萬青虹,甚至準備解開自己體內的禁製——何思語每次與她說話,她的力量便強大一分。何思語告訴她,這股力量在未來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教她用血咒禁製封印這股力量,在必要的時候將它釋放。


    好在當時萬青虹並沒有選擇久戰,在她體內種下詛咒之後就走了,雖然奪走了她的孩子,卻保住了她封印在體內的強大力量。


    沒了孩子,她很心痛,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她當時對葉黎說的話也是真的。她早就替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雲帆,“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葉雲帆,如果是女孩就叫凝雪,“皓腕凝霜雪”的葉凝雪。


    她喜歡和葉黎一起吃糖時的感覺,嘴裏甜甜的,心裏也甜甜的,未來的一切也都是甜甜的。


    所以她走出了情緒的低估,如葉黎所說,隻要他們還活著,孩子總會有的。


    徐小娟也如此深信著,他們未來一定還會有孩子。她會給他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可是——


    她的心還是太軟了,不夠自私。如果她不給葉黎那杯咖啡,他便想不起自己和何思語的往事吧。


    如果沒有何思語,她和他肯定能平靜而幸福地長久生活下去,每天都能吃掉一袋子糖果。


    現在葉黎想起了真實的何思語,這一切好像又不一樣了。


    徐小娟站在茶幾前,腦中的記憶宛如一個個懸浮的氣泡,每一個氣泡裏都封存著甜美的畫麵。


    她逐一想過這兩年半以來的全部經曆,一切都像夢一樣。


    到今天,善惡遊戲的較量終於臨近尾聲,徐小娟成了決定雙方勝負的最終樞紐。


    茶幾上沒有筆,她便咬破手指頭,刻血書寫,歪歪曲曲的“程院長”三個字,赫然出現在茶幾上的空白處。


    ***


    另一間放映廳裏,仇世的雙眼劇烈抽動,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席卷他的大腦,幾乎讓他失去理智。


    ——怎麽可能!徐小娟為什麽會在最後時刻寫下“程院長”三個字!他不是我的搭檔,我的同伴嗎!為什麽會背叛我!


    仇世在心中怒吼,恨不得一拳直接將屏幕打碎。


    童遙站起身,很平靜地笑道:“仇世,你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嗎?”


    仇世看著她,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咬牙問道:“為什麽?”


    童遙道:“答案很簡單啊,就在我們之前的對話裏,莫非你這麽快就忘了我賣了個關子?”


    仇世問:“我們說什麽?你賣了什麽關子?”


    童遙挽住頭發,淺笑道:“我問你是不是拿到三朵惡念之花後,就要發起末日浩劫,毀掉這個世界,不分好人壞人,將所有人都殺掉。你給了肯定迴複。我又問你,會不會連我一起殺掉。你說如果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好人,那個人一定是我。於是我告訴你,你輸了。”


    仇世的大腦漸漸清醒過來,迴想起了兩人的這段對話,點頭道:“我當時的確是這麽說的。我的話裏有什麽問題嗎?”


    童遙問:“你為什麽不殺我?”


    仇世怔住。


    童遙伸出纖細的手,輕輕按住他的肩,溫婉笑道:“因為你愛著我啊。”


    仇世沉聲道:“是的!我愛你!你是我在這世上,除了姐姐以外,唯一讓我感覺到溫暖的人。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麽?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輸了?這種邏輯說得通!?”


    童遙道:“連恨透了這個世界的你,也會有心愛的人,徐小娟為什麽不能有?莫非你不知道徐小娟很愛葉黎?你愛我,不忍心殺我,那徐小娟就能忍心害死葉黎?我幾乎可以肯定,如果你贏了這場遊戲,殺掉沈星暮之後,第二個要殺的就是葉黎。”


    仇世再一次怔住。


    童遙輕歎道:“從徐小娟在沈星暮麵前長篇大論敘述往事時,我就隱隱感覺到了什麽。直到某一刻,她情緒激動地說,沈星暮可以像相信葉黎一樣相信她,她願意給他一個痛快的死法。我聽出了她的話中的暗號。她是告訴沈星暮,隻要相信她就可以了,同時也在蒙蔽你,給你一種她會填寫一個錯誤答案的錯誤判斷,任由她走到茶幾前填下答案。若她真的憎恨這世上的所有男人,恨不得殺光所有人,可不會好心到給沈星暮一個痛快的死法,相反,她會很興奮地看他經受折磨,痛苦死去的整個經過。”


    仇世問道:“所以她故意對沈星暮說那麽多話,真實的目的是蒙蔽我?”


    童遙點頭道:“是的。按照你的邏輯,她不用填寫任何答案,可是她說了那麽多話之後,填寫答案又好像變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其實在她填下最終答案之前,你心中還誌得意滿,有種摧毀了沈星暮的全數自信的快感。因為徐小娟從一開始就是你安排在他們身邊的間諜。你喜歡看沈星暮悔恨不甘,頹然沮喪的樣子。我想主要原因是我愛他,你愛我,我們三個就類似電影裏的簡付生,喻香香,楊佑文。你看到沈星暮即將功敗垂成,大喜過望,卻沒注意到真正的危機已經臨近。”


    仇世懊悔道:“我該認真聽你的話。”


    童遙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有辦法在最後關頭阻止徐小娟填寫答案,不然徐小娟也不會說那麽多話,直接填寫答案就可以了。可惜自負過頭的你,最後也輸給了你自己。”


    仇世不甘道:“可是就算徐小娟站在沈星暮那邊,她又是如何推測出正確答案的?我不認為她比沈星暮更聰明。”


    童遙歎道:“這也是你不如沈星暮的地方。你有沒有發現,沈星暮從不小看任何一個女人?”


    仇世驚訝道:“你的意思是,徐小娟有著連我都沒能察覺的大智慧?”


    童遙道:“徐小娟有沒有大智慧,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她不笨,不然你也不會和她組成搭檔。這場推導遊戲裏,徐小娟知道的信息可比沈星暮多得多。因為你是她的搭檔,她知道你在某處看著他們,便能側麵證明這並不是一場玩家對抗係統的遊戲,而是玩家對抗玩家的遊戲。而遊戲本身遵循邏輯性、公平性,她能想到,既然是你和沈星暮的對抗,你一定能對電影做一些手腳。天仙子對沈星暮的第一個提示,便暗示了她,雖然電影的每一個場景都是真實的,卻不代表每一個場景都是完整的。”


    仇世的雙目猛地一收,詢問道:“所以你認為徐小娟猜到了簡付生和楊佑文打過架?”


    童遙微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徐小娟能猜到,沈星暮推測出的答案極可能是被你誘導出來的。所以簡付生和楊佑文都可以排除,至於她是怎麽排除賀秋燕的,這個更簡單。賀秋燕原本的嫌疑就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又是徐小娟主動提出她的嫌疑的。我敢肯定,徐小娟早早提出賀秋燕,目的也是蒙蔽你。其實她並沒有懷疑賀秋燕,相反,早就把嫌疑人鎖定在程院長身上了,因為程院長在福利院對喻香香的針對太不合理。我記得他們重播電影第十三個場景時,徐小娟主動提出那個肥胖的背影,說了很多看似不相幹的話,想必她在那時就已經察覺到那個背影的主人就是程院長,她故意說那麽多話,目的是想引起沈星暮的注意。隻可惜沈星暮知道的信息不如她多,沒把她的話放心上,著重觀察簡付生去了。”


    仇世閉上眼,安靜思考童遙說的每一句話,而後他驚訝發現,她說的話竟全都是對的。


    ——這個女人的大腦裏到底藏著怎樣偉大的智慧,才能將這一條條隱晦的線索連綴起來,得出我一定會輸的結論啊?


    仇世心中已經認輸,但仍是不甘心地問道:“童老師,按照你的說法,你是聽出了徐小娟的話中的暗號,才完全確定我會輸的。也就是說,在那之前,沈星暮已經陷入絕境,你也不知道徐小娟會幫他,為什麽還多次斷言我會輸?”


    童遙抿嘴一笑,淡淡說道:“因為沈星暮是我愛的人,我至始至終相信他,沒有任何力量能將他擊敗。”


    仇世捏緊拳,沉聲問道:“就因為這種毫無根據的原因,你就相信他能贏?”


    童遙道:“人總得有個執念。如果沈星暮輸了,我就陪他一起死,算我償還他的,但如果他贏了,至少能證明我愛他是對的。”


    仇世冷聲道:“隻可惜你不是夏恬。”


    童遙埋下頭,小聲道:“是啊,我不是夏恬,所以從我愚蠢地用‘分手’這樣的字眼去試探他時,我就已經輸了。”


    仇世問:“後悔嗎?”


    童遙搖頭道:“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但現在更多的是釋懷,他和夏恬在一起,肯定很幸福。畢竟他愛的人是夏恬,不是我。”


    仇世問:“那你呢?接下來準備做什麽?”


    童遙不假思索道:“迴北科大好好上課啊。”


    仇世道:“我是說,你不打算找個男人好好成個家嗎?”


    童遙道:“沈星暮曾對我說,如果他是我的話,不會隨便便宜任何男人,當一輩子處女也很好。我仔細想了,好像這樣也不錯,至少能嚐一下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孤獨終老的滋味。”


    仇世皺眉道:“我不認為那種滋味會好受。”


    童遙笑道:“我也覺得那樣不好受,但好像,除了沈星暮,我也瞧不上別人了。”


    仇世問:“我呢?”


    童遙認真道:“你很不錯,聰明,強大,有膽識,但還是算了,你是我的學生,我不喜歡這種不倫不類的愛情。而且你想毀滅這個世界,雖然你這次失敗了,但我不認為你會就此放棄。這個世界很好,有我喜歡的摩卡咖啡和草莓蛋糕,還有不少我看著很可愛的學生,所以我不僅不會和你在一起,甚至不會再為你提供任何幫助。”


    仇世的心緩緩下墜,但麵巾上的璀璨眸子也不起漣漪,淡淡說道:“童老師,其實我很早以前就猜到了你的迴答,但我還是抱著僥幸心理問出了這個問題。我在想,如果是你的話,或許能改變我。可惜現在已經沒機會了。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許多看上去毫無關聯的零碎線索,你都能輕而易舉將它們組合起來,構成完整的推理鏈,然而不管你怎樣聰明,也終究漏算了一點。”


    童遙蹙眉道:“我漏算了什麽?”


    仇世沉聲道:“我或許會輸,但沈星暮一定不會贏。”


    童遙問:“什麽意思?”


    仇世驀然抬手,抓向童遙的臉。


    她向後躲避,仇世便釋放“念”,將她整個人束縛。


    童遙僵在原地,凝著眉梢說道:“遊龍,你不能這樣,我是你的老師。”


    仇世撫住她的臉,那溫暖又細膩的觸感成了他心中的最後一縷光。


    他隻覺全身輕鬆,無與倫比的幸福。


    他記住了這短暫而極致的溫暖,收迴手,緩緩摘下麵巾,微笑道:“童老師,請你記住我的臉,我不是宛遊龍,而是仇世。宛遊龍愛的人是肖淺裳,而我愛的人是你。”


    童遙好像預料到了什麽,兩眉忽地一跳,急聲說道:“仇世也好,遊龍也好,我隻想知道,你要幹什——”


    她的話沒說完,仇世便已戴上麵巾,平靜打斷道:“童老師,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仇世,而是惡念空間。這個世界的末日即將降臨,但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殺光所有人,隻要是和你有關的人,我都不會動,包括你的父母、親戚、同事、學生、朋友、乃至是你深愛著的沈星暮。因為他們死了,你會傷心,我不喜歡看你傷心落淚的樣子。”


    童遙睜大眼睛,張嘴還想說話,仇世便輕聲說道:“童老師,你什麽都不用說了。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不過沒關係,反正我的目的總歸是達到了。”


    他說話時,用指尖輕輕點了一下童遙的額頭,溫和的“念”流轉開來,她便恬靜地睡了過去。


    仇世將她抱到咖啡桌前的轉椅上放好,轉身看向大屏幕,厲聲喊道:“惡念空間!”


    原本播放沈星暮和徐小娟的現狀的大屏幕,忽然扭曲變換,最終變成一朵邪惡天仙子。


    天仙子“嗤嗤嗤”地邪笑著,卻又很恭敬地詢問道:“仇世大人,請問你有什麽吩咐?”


    仇世冷冰冰說道:“我們同化吧,不然再拖一段時間,怨塔完全成型,連我們也未必敵得過它。”


    天仙子立刻猖獗大笑起來,它的笑聲宛如下水溝裏老鼠爬動時帶起的“嗤嗤”聲,陰沉到讓人作嘔。


    而它的笑聲蔓延開來之時,放映室內,四壁以及地麵天花板均不斷長出鮮豔欲滴的花朵,每一朵花都釋放出肉眼可見的漆黑流束,無數流束交織著,緩緩湧入仇世的心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惡念空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橫峰掃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橫峰掃月並收藏惡念空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