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沒再說話,因為仇世說對了,如果有童遙在暗中幫助他,沈星暮幾乎沒有再次戰勝他的可能性。


    可是在這世上,嚐試挑戰不可能的男人從不在少數。


    有的事情,做不做得到是一迴事,做不做是另一迴事。


    沈星暮可不是輕易退縮的男人。為了夏恬,哪怕他心知前路黯淡無光,也必將咬緊牙關,披荊斬棘,義無反顧,無所畏懼向前衝。


    隻要他還沒認輸,就一定還有機會,縱然那個機會渺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下一場善惡遊戲的結局會是什麽,在事情塵埃落定以前,沒人能夠妄下結論。


    這場善惡遊戲已經結束,仇世拿到了惡念之花,揚長而去。


    沈星暮在木屋外靜站片刻,無形的束縛力慢慢消退,他恢複了行動力。


    他的心中還殘留著很深的遺憾與懊悔,但這些情緒已無法影響他的判斷。他很清楚,自己接下來必須做兩件事情:其一是用最快的速度下山,到有信號的地方給周泳航打電話,確定夏恬是否安全;其二是打電話詢問高哲羽最近遇到的麻煩,如果力所能及,就幫他解決麻煩。


    夏恬的安危,一向是沈星暮心中最在意的問題,而高哲羽前幾天在電話裏透露出的低鬱惆悵,也讓他尤為上心。


    這些年裏,高哲羽無怨無悔為他做了許多事情,在他脫離沈氏集團之後,高哲羽也依舊視他為上級領導,馬首是瞻。


    於情於理,沈星暮都有必要償還高哲羽的人情。


    至於易輕狂、陳大力、溫馨三人之後會怎樣,已經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當然,葉黎和童遙這兩個問題,他也打算暫時放在一邊。他們一個是他昔日的至交好友,一個是他曾交往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的前女友。


    這種忽然斷裂的感情線,總會產生讓人一種微妙的疼痛感。沈星暮不知道該以怎樣的麵目麵對他們,興許他們也不願見到他。


    總之,現在多狼山上的任何事情都已與他無關,包括惡念空間的入口。他隻想盡快迴到蟄城市區,幫高哲羽解決麻煩,然後陪在夏恬身邊,靜等下一場善惡遊戲的展開。


    ***


    時間稍稍迴退一點,葉黎狠心拋下沈星暮一走了之,卻還沒走出多狼山,便感覺到背後傳來強大的惡意。


    那惡意的源頭離他很遠,而且他的藍瞳也看不到惡念之花的黑光,但他依舊能確定,這一股無孔不入的惡意來自惡念之花——見識過邪惡花海的他,對深層次的惡意早已具備強大的免疫力,隻有宛如來自地獄的惡念之花,才能給他這種冰冷入骨的驚懼感。


    惡念之花綻放,便意味著沈星暮輸了。這個結果雖然有些出奇,葉黎卻不覺驚訝,因為在第二次死亡遊戲開始前,他就嗅到了一抹詭異的不協調感,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重要的線索。


    現在看來,無論是他還是沈星暮,都未能真正洞悉這場善惡遊戲的製勝條件。


    葉黎沉默片刻,決定返迴深山。


    他理解沈星暮,但絕對不會原諒沈星暮。所以他不是迴去安慰沈星暮,甚至打心裏抵觸再見到這個人。


    葉黎知道,輸了遊戲的沈星暮,不會再管易輕狂和溫馨。他答應過易冰雨,一定把易輕狂平安送迴她身邊。


    這件事必須由葉黎親自去完成。


    葉黎隻往迴走了幾步,小橘便趴在他頭上“喵喵喵”地叫了起來。


    它說惡念空間的入口在山下。


    葉黎猶豫片刻,詢問道:“如果我們不去封鎖惡念空間的入口,會發生什麽事情?”


    小橘:“喵喵!喵——”


    葉黎驚訝道:“你確定?”


    小橘:“喵!”


    葉黎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熱流,宛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將他全身血液點燃。他很激動,唿吸急促,大腦仿佛缺氧一般,一時空白。因為小橘告訴他,隻要他能再迴惡念空間,便一定能見到何思語。


    一想到何思語,葉黎心中便傳來不可言的酸澀。


    他口口聲聲說她是一個水性楊花、內心歹毒的蛇蠍女人,但他心裏無比期望再見她一次。


    他想問她,為什麽在二者隻存其一之時,義無反顧地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他的存活。


    這個問題不得到解答,葉黎的便不能釋懷。


    循著小橘的指示,葉黎向山下飛掠。


    一個小時後,他到了山腳。


    在一片草木稀疏的平地上,散落著早已腐朽的木板、木梁。


    毫無疑問,這裏是陳大力以前的住處。


    小橘變得激動起來,用貓爪指著其中一個方向,“喵喵”直叫。


    葉黎走近小橘指的位子,便看到身前不遠處的地麵好像有早已幹涸褪色的血。


    小橘說這裏曾是易輕狂被關押的柴房,是他和溫馨初見的地方,也是惡念空間的入口所在。


    葉黎便問:“這些血是怎麽來的?”


    小橘“喵喵”幾聲,解釋說這是易輕狂曾經嚐試割腕自殺,失敗後留下的血跡。


    葉黎驚訝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小橘別過頭,不作解釋。


    葉黎沉默片刻,向前走兩步,便看到眼前的畫麵極速扭曲崩壞,當他的視野恢複過來,整個人已來到那一片邪惡花海。


    和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這裏是鋪天蓋地的邪惡花海,每朵花都充滿邪惡的氣息,每朵花都麵向他,“嗤嗤嗤”邪笑。


    那朵天仙子就在他身前不遠處,但奇怪的是,這一次它沒有笑,顯得尤為安靜。


    小橘指著那朵天仙子“喵”了一聲,便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葉黎連忙跟上,隻見小橘對著天仙子急聲叫著,像是在與它對話。


    片刻過去,小橘看向葉黎,“喵喵喵”地解釋,說這朵天仙子其實是何思語的一縷魂。


    葉黎驚住,再定睛看向天仙子,驚愕發現花托上的花芯與花瓣,艱澀扭曲著,最終變成了何思語的臉。


    葉黎俯下身,怔怔地與她對視,她便迴以溫柔無限的笑容,溫和道:“黎,我們終於見麵了。”


    葉黎心中湧出萬千情緒,腦中交織著千言萬語,但現在卻不知該說什麽,隻能順著她迴答道:“思語,我們又見麵了。”


    何思語道:“我一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著你。”


    葉黎想到自己曾經宛如幻聽一般一次次聽到的那句“黎,活下去”,便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並非相戀男女,臨別時信誓旦旦地說“我一直看著你”那種精神上的陪伴,而是她真的看著他。


    葉黎咬牙問道:“思語,為什麽?在那個熔岩世界,你為什麽要救我?”


    何思語莞爾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嗎?我當然知道啊……除了愛,還有什麽能讓一個女人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換一個男人的性命?可是、可是……


    葉黎眼睛一酸,闊別已久的淚水瘋狂衝擊眼眶。他紅著眼,沙啞說道:“既然愛我,為什麽還要做那麽多讓我無法理解的事情?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在中學時代便做過流產,當我知道你在和我結婚前便懷了別人的孩子,當我知道你和我結婚後還和曾強曖昧不清,甚至因感情糾葛殺了他,我的心有多痛。你愛我的方式,就是讓我迷惑、彷徨、痛苦嗎?”


    何思語道:“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來自惡念空間的詛咒,十數年來一直幹預、阻攔著我們。你好好想想,一定能想出記憶中不一樣的我。”


    葉黎咬牙道:“為什麽要我自己去想?你為什麽不說出來?隻要是你說的,無論是怎樣不可思議的事情,我都選擇相信。”


    何思語保持微笑,卻不說話。


    葉黎紅著眼,用吼一般的語氣說道:“你說啊!”


    何思語小聲道:“黎,對不起,我說不出來……”


    葉黎捏緊拳,萬千情緒如潮水般翻湧,久久說不出話。


    何思語道:“黎,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知道,你和沈星暮有了隔閡,你不會原諒他。可是你們兩個,誰也離不開誰,你們隻有形影不離,同進同退,才能百折不撓,戰無不勝。怨塔的成型已迫在眉睫,惡念空間也已蠢蠢欲動,無論沈星暮能否拿到第三朵善念之花,他都有可能變成第二個仇世。到時候能阻止他、幫助他的人,隻有你。”


    葉黎道:“可是我隻想做一個平凡的人,不去管什麽怨塔、惡念空間、末日災難。我曆經千般磨難尋找你,隻不過是想從你口中求一個心安理得罷了啊。”


    何思語問:“那你心安嗎?”


    葉黎沉默。


    何思語溫柔笑道:“黎,你不平凡,甚至比世上的任何人都要獨特得多,因為你是我選中的男人。就如同夏恬選中的沈星暮一般。你們兩個,和上一代杜昌翊、向騰不一樣,你們都沒有退路可言。你的藍瞳與沈星暮的紫瞳疊加起來,是這個人世最高貴的希望。”


    葉黎道:“我不想聽這些。”


    何思語問:“那你想聽什麽?”


    葉黎道:“這次以後,我們還能見麵嗎?”


    何思語道:“如果是你的話,我們一定還能再見。”


    葉黎問:“什麽時候?”


    何思語輕歎道:“這個得問你。”


    葉黎問:“我該怎麽做?”


    何思語道:“我也不知道。”


    葉黎沉默片刻,詢問道:“如果我拿到三朵善念之花,可以見到你嗎?”


    何思語的眼中閃過驚訝,旋即否認道:“你可以用它們許其他願望,卻不能許願救我。”


    葉黎問:“為什麽?”


    何思語道:“沒有為什麽。”


    葉黎問:“我們下次見麵時,就什麽都可以說了嗎?”


    何思語道:“是的。但我相信,到了那時候,我們已經什麽都不用說了。”


    葉黎點頭道:“我知道了。”


    何思語的眼角泌出淚痕,卻不再說話。


    葉黎看著她的臉,最後變成花托上的花芯與花瓣,久久沉默。


    惡念空間的裂隙被純白的光束填充,最終消失不見。


    強大的排斥力從四麵八方湧來,葉黎沒來得及反應,便被驅逐出惡念空間。


    ***


    深山裏,易輕狂抓著溫馨的手,步子輕快地向山下走。


    陳大力有履行之前的承諾,帶他們兩個下山。


    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至少需要三天時間才能走出這座大山。


    天邊映著紅豔的夕陽,夜晚將至。


    易輕狂和溫馨靠在一株幹枯的大樹前,他絮絮低語,有說不完的話。


    但溫馨好像不是很上心,隻偶爾點點頭,“嗯”一聲。


    陳大力撿好幹柴,一邊生火,一邊溫和說道:“輕狂,琦琦,你們在這裏坐一會,我去抓獵物,做一頓大餐給你們吃。”


    易輕狂道:“不用了,我的包裏有食物。”


    陳大力道:“我們得走好幾天才能走出去,能找食物就盡量找食物,時刻保證食物充足,不然容易被困死在大山裏。”


    他說完就抓起鐮刀,憑直覺向右邊走去,尋找今天的晚餐。


    陳大力沒走多久,易輕狂便感覺眼前一黑,是一個人影站在他身前擋住了光線。


    易輕狂驚愕抬頭,發現眼前是一個陌生大叔,便皺眉道:“你是誰?怎麽會在這座大山裏?”


    大叔道:“我叫葉黎,是來找你的。”


    易輕狂不解道:“找我?我們認識嗎?”


    葉黎道:“我認識你姐姐易冰雨,並且答應她,將你平安送到她身邊。”


    易輕狂半信半疑。


    溫馨卻在這時候站起身說道:“葉黎大哥,你來了。”


    易輕狂問:“你們認識?”


    溫馨大致解釋了幾句,便提議丟下陳大力不管,讓葉黎帶他們下山。


    易輕狂聽說葉黎能在兩個小時內下山,也動了心,又想到陳大力本就是惡徒,便想丟下陳大力不管。


    但他猶豫片刻,又覺得陳大力畢竟是他的父親,陳大力可以不仁,但他不可以不義。


    於是他想等陳大力迴來,好好道個別再走。


    溫馨沒有這個耐心,直接抓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出“我們走了”四個字,便拉著易輕狂向山下走。


    易輕狂有些詫異溫馨的舉動,卻沒多問。


    葉黎的確很厲害,他用兩隻手,分別托起易輕狂和溫馨,便向風一般向山下衝。


    不到兩個小時,他們的確到了山腳下。


    這一晚,月亮很圓、很亮。


    易輕狂看著山下熟悉的村落輪廓,心中百感交集。


    卻在這時,溫馨忽然叫停。


    葉黎將她放下來,她便走到一個小陡坡前,蹲下身快速刨挖泥土,並且催促易輕狂幫忙。


    數分鍾過去,他們挖出一個蛇皮袋子。


    溫馨開心地說道:“輕狂,陳大力對你撒了謊,這是他以前埋在這裏的錢。”


    易輕狂皺眉道:“你怎麽知道這裏有錢的?”


    溫馨咬著嘴不說話。


    她用尖利的指甲蓋不斷劃動蛇皮袋的封口,很快便拆開袋子。


    皎潔月光映著袋子裏的“錢”,除了觸目的蒼白,再無任何顏色——白紙當然沒有白色以外的顏色。


    溫馨看著袋子裏的白紙,雙目顫動,忽然尖聲大哭起來,自語一般不斷詢問道:“為什麽!為什麽啊!!”


    易輕狂看著她近乎猙獰的臉,隻覺怔忡。


    片刻過去,溫馨忽然用雙手按住易輕狂的肩頭,厲聲大吼道:“錢呢!錢在哪裏!”


    易輕狂安慰道:“溫馨,你冷靜一點,這裏沒錢,我們自己想辦法掙錢就好。”


    溫馨道:“哈哈哈……自己掙錢?你說得容易,我為了這裏的錢,耗費了足足八年啊!你知道這些年裏,我到底受了多少苦嗎!”


    易輕狂聽不懂,追問道:“什麽意思?”


    溫馨猙獰道:“意思是,若不是這裏有錢,早在八年前,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啊!我曾經……”


    她好像失去了理智,居然把她曾經沿途給陳大力留記號,最後將易輕狂抓迴深山的事情說了出來。


    易輕狂怔怔地盯著她,那一張姣好迷人的臉,此刻歪曲而陌生。


    他想到了遙遠的少年時代,年僅十歲的他們,在皎潔星月下,互訴各自的誌向。


    他想當宇航員,想征服星空,做一個偉大的航空英雄;


    她則微笑說著,她不知道自己的誌向,隻想當一個有錢的人。隻要有錢了,她就不會上不了車,迴不了家。


    原來啊,在那童真無垢的時代,她便對金錢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執著。


    所以他們都多受了八年的苦。


    曾經的她是那麽溫柔,那麽迷人。


    他一如既往地深信著,他能緊緊抓住她,無論需要多久,他都一定能夠做到。


    直到今天,他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


    當一個重要決定從一開始就出了錯,那麽未來的每一個決定,無論怎樣正確,也隻會越錯越遠。


    她帶給他溫柔與憧憬,同時也將他拉入地獄。


    所以溫柔的另一麵,是地獄?


    易輕狂沒再說話,轉身就向山下走。


    溫馨還在哭,為那不見蹤影的錢哭泣。


    葉黎至始至終充當一個忠實看客,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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