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葉黎驚疑,轉過身看向鐵門外時,外麵的刺眼光線忽然暗了很多,像是太陽被一片偶然飄過的雲擋住了,於是氣溫也隨之降低不少。


    之前光線太強,鐵門又斜斜對著太陽的方向,雖然葉黎的眼睛勉強能適應這個光線,卻很難看清門外二十米外的景象。


    現在光線一暗,葉黎的視野立刻變得寬闊。他看到大概在一百米外,有一麵呈圓弧形狀的牆。


    距離太遠,葉黎無法判斷這麵牆的具體質地,但能從略顯晦澀的顏色中判斷出,這也是一麵澆築相當粗糙的砂石牆。


    牆麵每隔十米左右,便有一扇冰涼的鐵門。鐵門裏當然也是牢房,那些牢房的內部空間和葉黎的“小號”差不多,隻不過那些牢房裏關的不是人,而是猙獰的猛獸。


    之前葉黎聽到的,不知是老虎還是獅子的怒吼聲,便是從對麵的某一間牢房裏傳出的。


    葉黎微眯雙眼,努力集中視線焦點,暫時提升視力。


    這一看,他便看到圓弧形裝的高牆下大概有二十間牢房,而與他的牢房正對的牢房,裏麵站著一個人。


    葉黎看不清這個人的麵容,但依舊憑借他的身形輪廓判斷出他就是沈星暮。


    葉黎和沈星暮同為善惡遊戲玩家,這時在死亡遊戲中出現的另一個人,也隻可能是他。


    葉黎使勁吸一口氣,大聲唿喊道:“沈星暮,能聽見嗎!”


    葉黎的聲音已經非常大了,然而外麵的嘈雜歡唿聲更大,他的聲音直接湮滅在滾滾浪花一般的聲潮裏。


    葉黎微微抬頭,便能看到高牆的最上麵,並不是紮滿碎玻璃或鋼針的牆沿,而是一個呈階梯狀不斷向上排開的觀眾台。


    觀眾台上坐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那些人非常激動,手舞足蹈,眉飛色舞,仿佛正在看一場十足精彩的電影。


    毫無疑問,那幾乎將整個圓弧形場地淹沒的聲潮,便是從那些觀眾嘴裏傳出來的。


    ——如果那些觀眾在看電影,那麽這個場地就是一個電影院的觀影室,而觀眾台下的這一片圓弧形平地,就是電影熒幕,至於我和沈星暮,大概就是這場電影的主演。


    葉黎腦中浮出這個念頭,立刻感到好笑,並且真的苦笑出聲。


    他現在當然不是在演電影,而是在對抗死亡遊戲。


    在往昔的每一場死亡遊戲中,幾乎都隻有葉黎、沈星暮兩個玩家。雖然其中偶會出現變化,增添徐小娟或夏恬作為第三位玩家,但毫無疑問的是,死亡遊戲中除了遊戲玩家,鮮少出現其他人。唯一的意外便是他們在緒城攻克的那場以《銀河航線》為遊戲世界的死亡遊戲。那場死亡遊戲的人物眾多,但也都是《銀河航線》的遊戲角色,而非有血有肉的人。


    這場死亡遊戲明顯和以往的每一場死亡遊戲都有所不同,因為這場死亡遊戲中出現了葉黎、沈星暮以外的人——活生生的、群蟻排衙、萬人空巷一般的人群。


    葉黎皺著眉頭思考這場死亡遊戲的規則,以及攻克遊戲的辦法,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小橘。


    昔日在《銀河航線》的死亡遊戲中,小橘這隻貓是唯一不受遊戲規則限製的生物。它可以在遊戲世界使用“念”,而且“念”的強度驚人,不僅能進行數以光年計的空間跳轉,還能強製傳送遊戲中的其他角色。


    ——如果小橘也進入了死亡遊戲,那麽這場遊戲的難度將極大程度降低!


    葉黎一念及此,再次極目向前望去。他仔細觀看目之所及的每一間牢房,試圖在這些牢房裏找到小橘的身影。


    葉黎的幻想很快破滅。他從自己的牢房看出去,除去牆角和鐵門遮住的視角,能看到圓弧的三分之二,一共二十二間牢房,除了他正對麵的牢房關的沈星暮,其餘牢房無一不是關的兇惡猛獸。


    這些猛獸包括老虎、獅子、大熊、大象、豹子、黑牛、鱷魚、巨鷹、以及一些葉黎暫時無法認出來的猛獸。


    其中一些猛獸的體型較大,比如大象、大熊,“小號”的牢房關不住它們,因而它們的牢房要相對大一些。


    葉黎沒看到小橘的身影,便放聲大喊它的名字,希望它在自己的視野死角的某個牢房裏。


    他連續大喊了三聲,卻沒有得到絲毫迴應。


    很顯然,小橘並沒有進入死亡遊戲的世界。


    葉黎忍不住苦笑,但很快又釋然過來。如果小橘在這個遊戲世界,以它的本事和忠誠,早已打碎牢門親自找來。


    到目前為止,葉黎依舊不知道這場遊戲的規則是什麽。各個牢房裏關押的猛獸,以及觀眾台上聲嘶力竭激動呐喊的觀眾,似乎隱隱指向昔日古羅馬的某一項活動。


    正當葉黎沉思之時,又一聲兇惡的獸吼響徹。


    這個聲音離葉黎非常近,幾乎震碎他的耳膜。他不懷疑,這聲獸吼是自己旁邊的牢房裏的猛獸發出來的。


    緊接著,他聽到“吱呀”一聲鈍響,分明是牢門被打開的聲音。一個龐然大物奔跑如風,從他的視野死角跑到弧形平地的中央,進入他的視野範圍。


    這是一隻滿身布滿花紋的猛虎,此刻正張著血盆大口,仰頭對著觀眾台上的觀眾們怒吼。


    ——看來不管是人還是畜生,都絕對不願被關押在這種不見天日、甚至連一點活動範圍都沒有的牢房裏。


    葉黎想著,觀眾台上的觀眾們非但沒有被老虎的嘶吼嚇到,反而越發激動,甚至有人笑到幾乎哽氣。


    圓弧形狀的砂石牆至少有十米高,老虎可沒有攀岩技能,無論它怎樣怒吼,也無法傷到台上的任何一個觀眾。


    ——老虎也就罷了,可是這裏關押的猛獸,除了不會攀岩的走獸,還有會飛的猛禽。


    葉黎看向斜對麵的那隻巨鷹,心裏嘀咕著,如果巨鷹的牢門也被打開,台上的觀眾們還笑得出來嗎?


    高大的老虎在平台中心嘶吼了一陣,憤怒卻沒得到絲毫發泄,反而越發高漲。它的眼睛變得猩紅,宛如血淋淋的肉球,粗壯而強勁的爪子,不斷拍打地麵,甚至將地麵抓出了數條較為明顯的裂縫。


    葉黎不懷疑,這會的老虎,隻要看到會動的東西,便會不顧一切撲上去。


    他的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認為自己有可能變成老虎的獵物。畢竟這是死亡遊戲,他和沈星暮都被關在各自的牢房裏,與其他猙獰猛獸相伴,意味著他們很可能要和這些猛獸逐一展開生死搏殺。


    在死亡遊戲的世界裏,葉黎的“念”早已被封印,與普通人沒有太大區別。


    這世上或許有能徒手打死老虎的強者,比如某位喝上十八大碗烈酒還能豪氣衝天的綠林豪傑。


    然而葉黎並沒有那個本事。


    如若現在牢門開了,老虎絕對會張牙舞爪地撲上來,而他的性命也絕對難保。


    好在葉黎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他的牢門至始至終不動如山。這是一個好消息,但壞消息也緊隨而至。


    葉黎的牢門沒有開,他對麵的沈星暮的牢門卻開了。


    葉黎的雙目收縮,心髒幾乎提到嗓子。他知道,在遊戲世界裏,沈星暮和他並無太大區別,都是血肉之軀,無法與老虎這種生物搏鬥。


    如果沈星暮被老虎生撕然後吃掉,下一個自然輪到葉黎。


    觀眾台上的唿聲越來越火熱,仿佛他們對鮮血有著無與倫比的熱誠。


    葉黎忽然覺得,觀眾台上的觀眾不是人,而是比牢房裏的猛獸還要猙獰的嗜血牲口。


    這世上,本就有著那麽一群,比之虎狼還要兇惡可憎的人。


    或者說,人本身就是這世上最為兇惡的生物。


    葉黎腦中思緒飄飛之時,沈星暮和老虎的戰鬥卻已展開。


    老虎到底有多強?


    葉黎心中沒有明確的認知。但他知道,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老虎都遠遠淩駕在人類之上。


    聽聞老虎的一爪之力高達恐怖的一百六十公斤,而它的咬合力更是驚人的四百公斤。除此之外,它的速度同樣非人力所能及,高達每小時五十公裏以上。


    這世上有人能在身體的各項能力上超過老虎嗎?或許有,但那個人絕對不是沈星暮。


    此時老虎奔跑如風,眨眼之間,便已撲向沈星暮。


    沈星暮的身法非常靈活,在險之又險的一瞬間,側身避開了老虎的爪擊,並且趁老虎騰空的間隙,欺身向前打了老虎的腹部一拳。


    人類的拳頭當然無法對老虎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沈星暮的攻擊不僅無法傷到老虎分毫,反而徹底激起了老虎的怒火與食欲。


    老虎怒吼著不斷逼近沈星暮,而沈星暮的身形像水蛇一般不斷變換,老虎的每次攻擊,都被他巧妙地避開。


    葉黎在牢房裏看著,眉頭越皺越緊。


    他能看出來,沈星暮現在還能和老虎糾纏,原因在於他的體型比老虎更小,更靈活,畢竟他在未學會“念”的使用前,便已是普通人中的高手。但是這種纏鬥不會持續太久,人的體力與耐力終究不敵老虎。隨著老虎的步步緊逼,沈星暮的體力逐漸消耗,他的某一次判斷失誤,便可能直接葬送性命。


    葉黎的心忽然像是被鉗子揪住了,湧起不可言的酸澀與疼痛。


    他想起了大概在十天前,他和沈星暮的對話。


    那時候他們剛到多狼山,在上山的途中看到了動物世界的血腥一幕。


    狼吃兔子,老虎吃狼。


    沈星暮問葉黎,如果把人類放在冰冷的森林裏,綿長的食物鏈中,人類應該在什麽位置。


    葉黎不假思索便說出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就算是在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裏,人類也應該是食物鏈最頂端的存在,因為人類有智慧,懂得製造陷阱,懂得使用工具。


    當時沈星暮並沒有反駁,但葉黎已從他的神色中讀出,他並不這樣認為。


    越是混亂黑暗的世界,智慧越難發揮作用。就如同滿腹經綸的秀才,遇到徇庇蠹役,哪怕秀才將最漂亮的大道理說出來,也改變不了貪官汙吏那一顆害人的心。


    現在的情況便是如此。


    沈星暮智慧顯然在老虎之上,但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麵前,他依舊會被逼到絕路。


    葉黎逐漸明白這場死亡遊戲的規則,無非就是如同古羅馬的角鬥場一樣,無論是奴隸還是猛獸,都成了囚籠裏的困獸。


    困獸猶鬥。


    所以人和猛獸會戰鬥,供貴族們消遣娛樂。


    無論是沈星暮還是葉黎,都不可能憑一雙肉拳打贏老虎,而在這個角鬥場,老虎還不算最兇猛強大的動物。


    這樣冰冷的遊戲規則下,二人仿佛被逼到了絕境,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


    可是死亡遊戲和善惡遊戲一樣,遵循遊戲的邏輯性、平衡性、公平性,怎會出現無解的死局?


    葉黎絕對不願看到沈星暮死在這裏,於是拚了命去思考,努力尋找這場看似無解的死亡遊戲的破局之法。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沒辦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因為沈星暮宛如行走在死亡的邊沿線上,老虎的每一擊,都極為接近命中。


    葉黎的心髒早已因沈星暮而繃緊,無法思考。


    某一刻,沈星暮的閃身終於出現失誤,老虎的利爪順著他的胸膛劃過,鮮血霎時飛濺而起,而他整個人也倒飛出很遠,重重地摔到地上。


    距離太遠,葉黎不知道沈星暮的傷口有多深,但他已從沈星暮胸口的流血量判斷出,沈星暮已受到重創,無力再與老虎纏鬥。


    觀眾台上,歡唿聲鋪天蓋地,似乎所有觀眾都期待著沈星暮被老虎生撕然後吃掉的畫麵。


    老虎張著猙獰大嘴,舔了舔爪子上沾染的血跡,原本猩紅的雙目,在此刻竟多出一分詭異的睿智感。


    沈星暮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胸口流出的鮮血已將衣服浸透。


    他變成了觸目的血人。


    似乎這場人獸戰鬥在此終於畫上句點。


    沈星暮輸了,將變成老虎的食糧。


    葉黎看得目眥欲裂,雙拳緊握,全身多處鼓起青筋,已憤怒到極致。


    他歇斯底裏地大喊沈星暮的名字。但台上的觀眾實在太過喧嘩,他的聲音一發出便如同石沉大海,沒了聲響。


    老虎大口喘息著,發出貪婪的低吼聲,一步一步靠近沈星暮。


    葉黎已不敢再看,雙拳狠狠打在堅硬的牢門上,又收手一拳捶向自己的胸口。


    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摯友即將變成老虎的盤中餐,都不可能平靜。


    此時此刻,葉黎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與無力。


    他在想,如果自己的力量稍微強一點,能打破牢門的禁錮,和沈星暮並肩作戰,這場人獸之戰的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惡念空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橫峰掃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橫峰掃月並收藏惡念空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