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不深,一道錚亮森寒的掛梯向下延伸四米左右,便到了地窖的地麵。地窖內部的空間很狹窄,像一條寬三米、長五米、高兩米的封閉廊子,很空曠,除了右壁的一隻油燈,沒有任何陳設。


    羅芸順梯而下時,葉黎心中有些不放心,也跟了下去。


    葉黎的心慢慢糾緊。


    羅芸睜著亮晶晶的眸子,仔細打量這些孩子,半晌過去,開眉笑道:“好孩子,不要怕,姐姐來救你們了。”


    她俯下身替小孩子們逐一鬆綁,並且小心翼翼地撕掉他們麵部的膠帶。


    待所有小孩子都恢複自由,奇怪的事情隨之發生。


    葉黎驚訝發現,這些孩子除了少許幾個止不住啜泣,眼裏滿是淚水,剩下的大部分孩子都表現得尤為鎮定。


    他們像是忘了被囚禁在此的所有疼痛,睜著清澈幹淨的雙眼,臉上浮出青澀而可愛的笑容,向羅芸道謝,並且伸出手,像是想和她握手。


    葉黎忽然迴想起,羅芸說他們需要心靈空明的小孩子,去幫佟深眠阻止怨塔的成型。


    葉黎幾乎可以肯定,這一群平靜到宛如不知兇險與疼痛的小孩,便是她所說的心靈空明的小孩。


    可是這世上有幾個小孩子不怕痛、不怕黑、不怕陌生人、不怕離開家和父母?他們為什麽可以如此無畏?


    葉黎思忖著,便見一個小孩子怯生生地盯著羅芸,十分小心地詢問道:“姐姐,你要送我迴家嗎?”


    羅芸甜笑道:“姐姐很忙,不能送你,不過另有人願意送你迴家。”


    她指向掛梯的高處,詢問道:“你們現在自由了,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嗎?”


    其中一部分小孩自信滿滿地點頭,並且真的說到做到,用細小無力且略微顫抖的小手抓住掛梯,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剩下幾個膽子小的小女孩,站在原地小聲啜泣,可能是怕高,不敢輕易嚐試。


    羅芸便背上一個小女孩,一邊安慰她,一邊向上爬。


    葉黎遲疑片刻,也背上一個小女孩,準備跟著羅芸爬上去。


    他還沒走到掛梯前,便看到羅芸冷冰冰地看過來,用威脅恐嚇一般的語氣說道:“你若敢過來,我就敢殺了你!”


    葉黎迎著她的鋒銳眼神,一時怔忡,又有些許疑惑。他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變得如此兇厲。轉念間,他又想明白了其中玄機。


    羅芸的個子非常小,卻穿了一件非常寬鬆的大衣,衣角幾乎抵到她的鞋麵,將她全身完全包裹,宛如一條窄裙。


    葉黎不懷疑她的大衣裏麵,衣物極少,所以他若跟著上梯,隻需一抬眼,便能看到無限風光。


    葉黎對羅芸的態度略微吃驚,畢竟她的相貌像極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初中小女生,雖然可愛,卻不具備太強的吸引力,實在沒必要如此疑神疑鬼並且胡亂發怒。


    ——算了,小姑娘尚且矜持,她隻是看上去長不大的大姑娘,還是不招惹她的好。


    葉黎在地窖裏靜等片刻,直到羅芸完全爬出地窖,這才背上一個小女孩向上爬。


    兩人下梯上梯數次,終於把地窖裏的小孩卻都帶了出來。


    一共十五個小孩,八個男孩,七個女孩。


    他們在茅草屋裏麵麵相覷,一時局促不安,不知所措。


    沈星暮依舊束縛著易冰雨,溫馨和小橘站在門口,人臉上和貓臉上都是驚疑。


    柯崢放下手中的密碼箱,在箱鎖按鍵處快速輸入密碼,隻聽“哢”的一聲,箱子開了。


    令人驚愕的是,這一口看上去非常昂貴高檔的箱子裏,裝的不是錢或其他貴重物品,竟是一些做工非常精致的小點心與色澤清淡的飲品。


    似乎柯崢一開始就考慮到孩子們都餓著的問題,專門帶了這麽多食物來。


    小孩子們開始吃東西,或許是這些點心太過美味,他們均一掃緊張的疲態,變得輕鬆愉快,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他們明顯已很久沒吃到像樣的食物了。


    或許是他們吃得太過愜意,一直在門口的呆站著的溫馨也有些嘴饞心動。她走進茅屋,卻並未搶小孩子們的點心,而是徑直走向灶台。


    灶台下的火已經熄滅,鍋子裏的白米飯還有些溫熱,泛著氤氳白霧。


    她抓起灶台邊上的一隻空碗,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又從另一個鍋子裏鏟了迴鍋肉,自顧自吃起來。


    美味的食物果然是這世上最讓人安心的東西之一。


    茅屋裏一片和諧融洽。


    葉黎很享受這種恬靜美好,一時不忍心出聲破壞它。


    隻可惜易冰雨仍未妥協,她之前被沈星暮束縛著,堵了嘴,這會她掙脫束縛,厲聲說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她的這句話當然是問羅芸與柯崢。


    兩人都不予迴複,她的神色隨之變得愈發冷漠,大有再次發狂的跡象。


    好在沈星暮依舊扼著她的手,使得她無法肆意發瘋。


    沈星暮麵無表情地說道:“你一直放不下這些小孩子,擔心他們上當受騙,甚至稀裏糊塗地丟了性命,似乎你很善良、很偉大,實際上欺己、欺人、而且虛偽至極。”


    易冰雨咬著牙,冷聲道:“你說什麽!”


    沈星暮道:“我聽葉黎說過,你這些年一直潛伏跟蹤調查多個人販子團夥,為的無非就是尋找你的弟弟。如果你的弟弟沒有失蹤,你會管這些被拐賣的孩子的死活?你一次又一次發瘋,無非是在無數次失望之後,疲憊了,完全絕望了,認為自己不可能再找到弟弟了。所以你假裝堅守自己的底線,不斷對羅芸和柯崢動手,求的無非一個心安理得。你認為他們隻要殺了你,你就不用再這麽累、這麽悲傷了。”


    易冰雨怔住,連帶羅芸與柯崢也都露出驚疑之色。


    葉黎走過去,小聲勸道:“你別這樣說,太傷人了,她畢竟是一個女人。”


    沈星暮冷笑道:“女人又怎樣?女人天生就該軟弱、天生就該受人遷就嗎?女人稍有一點受挫,就應該尋死覓活嗎?如果真是這樣,夏恬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葉黎隻能苦笑,因為沈星暮沒說錯,女人也是人,也應當自立自強,頑抗任何艱難與挫折,不然這一生就太無價值了。


    易冰雨的臉色不斷變換,好久之後,終於尖聲反駁道:“你又不是我,憑什麽擅自揣度我的心思!你以為你會讀心術嗎!如果你真的這麽厲害,那你說,我現在在想什麽!”


    沈星暮淡淡說道:“你現在在想,‘這個男人既然知道我想死,為什麽不成全我?’”


    易冰雨再次怔住,表情完全凝滯,最終變成淒然的笑。


    她的一係列表情已反證沈星暮說對了。


    沈星暮繼續抨擊道:“我們來這裏,不是幫你對付羅芸和柯崢的,他們不是人販子,不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的罪犯。相反,他們現在義無反顧地做著於己無利,而且危險無比的事情。你不願幫助他們也就罷了,還千方百計阻攔,莫非你以為你失去了弟弟,全世界的人都應該讓著你?你是何其的荒謬滑稽。”


    易冰雨埋下頭,淩亂不齊的發絲遮掩了她的臉。她沒出聲,唯有眼淚滴答落下。


    毫無疑問,沈星暮的話不僅撕開了她心中難以愈合的傷疤,甚至在血淋淋的傷口上灑滿了鹽。


    葉黎皺眉道:“沈星暮,夠了,她並沒有做錯什麽。”


    沈星暮道:“她現在不冷靜下來,我們就沒辦法和她正常交流。你不要忘了,我們為什麽來找她。”


    葉黎沉默。


    這時周圍的小孩子都已吃完點心,喝了飲品,滿臉幸福與滿足。


    羅芸蹙著眉點數,將其中九個小孩子點了出來,並詢問他們,願不願意跟她走。


    她的話音很溫柔,分明長得像青澀稚嫩的小孩子,笑起來卻像慈祥無私的母親。於是她有了奇特的信服力,被點到的九個小孩竟忘了仍在苦苦尋覓他們的父母,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羅芸牽起其中一個小男孩的手,對其他小孩子說道:“你們可要跟緊姐姐哦,外麵是荒山野嶺,萬一走丟了,會被狼叼走的。”


    她甜笑著向外走,明顯不打算再和葉黎、沈星暮打招唿。


    柯崢再次戴上墨鏡,變成冷漠的冰塊,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後。


    葉黎皺著眉叫住他們,詢問道:“剩下這幾個小孩子,你們不帶走?”


    羅芸搖頭道:“他們受了苦、受了委屈,應該早點迴家。”


    葉黎問:“因為他們的心靈不夠湛然清澈,對你們無用,所以你們不帶走他們?”


    羅芸道:“你知道就好,何必說出來?”


    葉黎道:“我認為我有必要向你們要一個許諾。”


    羅芸問:“什麽許諾?”


    葉黎沉聲道:“無論你們是否能夠阻止怨塔的成型,都務必護送這些孩子平安迴家。”


    羅芸莞爾道:“這是自然。”


    葉黎神色變得嚴肅,甚至有些兇悍,鷹瞵鶚視地看著羅芸,搖頭道:“雖然你不像在說謊,但我依舊不能這麽輕易地讓你們走。”


    他將食指伸進嘴裏,咬破指肚,一個箭步靠近羅芸,用帶血的指尖抵住她的後背,在寬鬆的大衣上快速刻畫血咒。


    他的速度極快,宛如閃爍的電芒。


    然而柯崢與羅芸的速度同樣不慢。在葉黎的手觸到羅芸的後背大衣時,柯崢的右拳已夾帶淒厲風聲陡然打向葉黎的側臉,而羅芸反手一抓,竟又穩穩地接下了柯崢的拳頭。


    這一驚變在電光火石的瞬間結束。三人以極其詭異的姿態,僵持著,一時靜若木偶。


    葉黎冷著臉,無視身側的柯崢,繼續刻畫血咒。


    柯崢則是厲聲道:“小芸,你知道他要對你做什麽嗎?快放開我!”


    羅芸輕歎著搖頭道:“柯崢,你退下。他並不會傷害我,隻不過是想利用血咒限製我,怕我以後出爾反爾,害了這些小孩子。”


    柯崢的兩頰肌肉不斷抽動,分明是在猶豫,仿佛隨時都會再次對葉黎出手。好在他最後忍住了,不然葉黎也沒信心避開他的強勁拳頭。


    葉黎用了十秒鍾,將血咒刻畫完成,認真說道:“你向我許諾,無論你們是否成功,都必須確保這些小孩子的平安。”


    羅芸迴過頭,莞爾一笑,重重點頭道:“我向你許諾,無論發生了什麽,哪怕我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也決不讓這些小孩子受到絲毫傷害。”


    葉黎道:“記住你說的話。你若違背這個許諾,血咒便會自行啟動,它的力量或許不足以對你構成致命傷害,但也足夠讓你痛苦很長一段時間。”


    羅芸保持甜美的笑容,不再說話,俯身抓住身邊小男孩的手,溫柔說道:“走吧,姐姐帶你們去一個非常好玩的地方。”


    葉黎不再阻止她,轉過身看向剩下的留個小孩子發愁。她在想,是自己親自送他們迴家,還是把他們交給當地警察。


    沈星暮卻忽然叫住羅芸與柯崢,皺著眉問道:“你們臨走之前,可以再迴答我一個問題嗎?”


    柯崢不耐地斥道:“你們到底有完沒完?莫非你們真以為我們怕你們?”


    羅芸卻溫和地點頭道:“你問吧,如果我能迴答得上,應該會迴答。”


    沈星暮問:“怨塔是什麽?”


    ——對啊,怨塔到底是什麽?我竟然忘了詢問這麽重要的問題?


    葉黎的神色僵了一下,旋即看向羅芸,靜等她的迴複。


    羅芸捏動細潤的手指頭,猶豫好半晌才輕歎道:“你問的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我們想知道的問題。佟老大從不向我們透露過多的信息,他隻告訴我們,怨塔是足以匹敵惡念空間的恐怖存在。安夢初那個瘋婆娘,為了打破惡念空間的詛咒,不惜濫殺無辜,也要鑄造怨塔。至於它究竟長什麽樣子,擁有什麽力量,我們也不知道。我們隻知道,就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天神’和‘大同’的交鋒已經全麵展開。目前佟老大還能勉強牽製安夢初,但進入戰場的‘天神’的高手越來越多,佟老大逐漸力不從心,出現潰敗跡象,不然他也不會如此急切地尋找心靈空明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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