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目中的複雜斂去,她微眯起雙眼,空著的手掌抬起,拇指先後輕點四指指肚,幾次後停下動作:


    “這枚上上簽解出來了。”


    蘭姨睜開秋水眼眸,眼角浮現絲絲笑意。


    注意到她輕鬆的神色,許念心下一鬆,暗忖結果應該不差。


    蘭姨微笑道:


    “此簽之解與上次差不多少,不過兆頭更好了些,是為心無其想則無其禍。


    “還有,土地神對我們的供品很滿意,所以祂還給簽文添了一層神力庇護,結合簽文所示...你隻需不亂想,大抵不會再有邪祟纏身了。


    “小阿念,此後白日種菜挑水、打掃庭院,空暇時讀書練字,黃昏去酒樓伴歌撫琴。”


    她眨了眨眼,道:“我交代的這些...與你之前的生活好像沒區別嘛,嗯,我主要想告訴你的是,當一個人充實忙碌了,便不會胡思亂想。”


    以後把時間都利用起來,盡量做到一刻不閑,這樣怪舌就不會出現了吧...真好,我的麻煩應該已經解決了...誒?怎麽又想到那東西了,不想不想...思緒翻轉的許念不由怔住,趕緊摒棄雜念。


    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放鬆感浮現心頭,如石頭安穩落地,他下意識地吐出一口氣。


    強烈的壓抑感伴隨這口濁氣一同離開了身體。


    兩人走出廟堂,經過桃樹時蘭姨忽而停步凝望。


    春風遙,桃花爛漫枝頭,有彩蝶紛舞。


    蘭姨目光有些恍惚,無聲作輕歎。


    她伸手揉了揉許念的頭發,道:“稍不注意,你又長高了些,若是比較四年前,那便已經高了不止一頭,模樣也更好看了。”


    許念靦腆低下腦袋,蘭姨的手掌很溫暖;


    四年前初見時,她便是這樣撫摸著他的腦袋,帶他離開了荒野,教他讀書明禮,令他從野孩子變成了幹淨的少年。


    蘭姨望著低頭的許念,輕聲問道:


    “小阿念,這次再被邪祟纏身,怕不怕?”


    許念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卻不言語。


    “怎了?”蘭姨好奇道。


    許念沉默須臾,小聲道:“當時肯定是害怕的,不過醒來後見到蘭姨你,就不怎麽怕了。”


    說到此處,少年露齒而笑,目中有孺慕之情。


    蘭姨怔了怔,重新看向桃樹,注視其中一朵桃花,道:


    “這樣啊。”


    行在迴家路上,許念猶豫問道:“蘭姨,我比以前年大了幾歲,也長高了些...修行天賦有沒有長出來一點?能不能夠跟你學習修行法門?”


    神洲山河中,存在著一類神秘莫測的人,他們擁有常人所不能有的神奇力量,如此類之人,被世人廣泛稱之為...


    煉氣士。


    亦有稱修行者、修士。


    煉氣士之說既然廣為流傳,許念自然也是知曉的,並且他還篤定一事——能夠與神靈溝通、能夠解簽問卜,在他人眼中頗為神秘的蘭姨,便是一名煉氣士。


    許念之所以篤定此事,是因蘭姨幾年前某次令神靈顯聖後,親口對他承認過。


    在知道自己最親近的人是一名煉氣士後,許念免不了興致勃發,他也想成為神秘的煉氣士——追求不平凡,是人之常情。


    於是便央求蘭姨教他修行之法,可當時蘭姨遺憾地對他說過:


    “你應該不具備修行根骨,沒有修行資質,修不了法,成不了煉氣士。”


    這樣的話像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撲滅了許念火熱的念想。


    在那之後,許念失落了不短的時間,終究接受了現實,對他來說,不能成為煉氣士當然遺憾,但其實還好。


    而後的幾年,許念不曾再提過這件事。


    可現在;


    他懷揣著希冀,又問出類似的問題。


    幾年沒有聽到許念如此相問,問題中還帶著少年人常有的思無邪——根骨天資會隨著年齡、身高的增長而長出來?


    蘭姨莞爾笑了笑,邊走邊輕輕搖頭道:


    “天資是天生注定,天生沒有,日後也是長不出來的,你以前沒有天資,現在自然是一樣沒有。”


    “哦...我明白了。”許念應道,聲音中有怎麽也掩藏不了的失落。


    蘭姨緩下步伐,迴身看向跟在後麵的許念,注視著他那雙澄澈的眼,頓了頓,問道:


    “怎麽想起問這件事了?是因遭遇了兩次邪祟?”


    許念垂落的雙手下意識捏住褲腿,促狹地將心中一些念想說出:


    “不全是...我是想著...想著...


    “蘭姨,既然這世上有邪祟存在,有那麽詭異的東西真實的在我們身邊,這世上得多危險啊...我想...若是我成為煉氣士...


    “就能保護自己,還能...保護你。”


    我十五歲了,已經長大了...我不想跟現在一樣總被你護在身後,我更想在以後可能遭遇危險的時候,把你護在身後...許念暗自想著。


    看著他有些促狹的模樣,聽著他說的話,蘭姨神色微怔,她似乎有些失神,過了少頃才恢複過來。


    紅色繡花鞋輕踏兩步,蘭姨拉起許念的手,朝家的方位走去,她溫柔地說:


    “小阿念,蘭姨剛剛不是說過要過得充實忙碌才行麽?


    “我想了想,如此似乎也不算全對,嗯,這段時間去做一些你喜歡的事罷,挑水種菜交給我來做,讀書練字也可以停一停,也不必隨我去酒樓伴琴。


    “你可以買喜歡的東西,比如陶人啊,紙鳶啊,可以瘋了似的玩。


    “你可以滿鎮子的跑,怎麽開心便怎麽做,少年嘛,肆意自由才好嘛...


    “蘭姨覺得...這樣更能讓你心無雜念,好不好?”


    許念默然走了會,嘴角勾笑,由心道:


    “蘭姨,我如今最喜歡做的事,便是種菜挑水,讀書練字,伴歌撫琴。”


    少年對少年肆意沒多少感覺;


    卻真心喜歡做這些尋常而又有些乏味的事。


    因為這些事,都是蘭姨所教,是他們這個家生活痕跡的一部分,少年做這些事的時候,欣喜且心安。


    他曾在書裏看到過一句話,是為...


    吾心安處,是吾鄉。


    用這句話形容許念此時的心境,似乎恰如其分。


    兩人已經走到另一條街巷,蘭姨輕緩道:


    “好吧,既然如此,今晚便去酒樓唱吳曲,你負責給我伴琴,一起賺錢去。”


    “嗯!”許念腳步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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