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想招一個男孩子,但是阿盛介紹你來,我想這應該是你我的緣分。」她手中端一杯精緻的茶,單手撐著腰對我說。


    「我會好好幹的。」我溫順道。


    第一天僅僅是打了個照麵,並沒有直接開始上班。趁中午有空,鬱盛帶我去吃了肯德基,我難得聽他的話,他麵上有光,神采奕奕。


    答案和本科分數線出來了,他問我估分情況怎麽樣,我說我沒有估過。


    「為什麽不估一下?」


    「因為變的隻會是我的心情,而不是我的答題卡。」


    我埋頭咬漢堡,不小心被番茄醬嗆了一口,他把可樂推到我麵前說:「喝點飲料。」


    「不喜歡喝。」


    生活沒有厚待我。我總是高傲地昂起脖子,碰到荊棘時又低下頭。在鬱盛麵前我大概是個軟硬不吃的大鵝形象,什麽都要頂撞一番。可他沒見過農村裏鬥誌昂揚的大鵝——雖然看著兇猛淩厲,但被宰殺吃掉是它們永遠的宿命。


    「行,不喝就不喝。」


    「謝謝你給我介紹工作。」姐姐讓我務必和他說。


    「沒什麽,小事一樁。」


    是啊,別人家18歲的男孩還在家混吃混喝打遊戲的時候,他已經有門路可以為貧困的同學介紹工作了,還能如此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肯德基的桌麵很小,比高三教室的單人桌麵還小,以至於我們兩個都撐在台麵時,他的麵額離我很近很近。我很少近距離看他的五官,那會兒輕輕一瞥,忽的覺得他比高一高二時長開不少。他鼻樑高,額麵寬,剪一利落的寸頭;眼睛不大,是上斜的內雙,但因為常常笑的緣故,看的人會自然覺得他麵善。他們說,薄唇的人善言談,卻難有真情,我看鬱盛大抵也是如此。


    「等上了大學,你要改改脾氣,不然鐵定吃虧。」


    「吃不吃虧,我又無所謂。」


    「能不能不要我說一句你就迴一句?」


    我愣愣地瞧他一眼:「不然我說什麽?我講的都是事實。」


    「沒有人會一直把心情寫在臉上,除了阿琨因為生病。」鬱盛優雅地擦去嘴角的油漬,「人的形態應該是多麵的,因為你接觸的人也是多麵的。等你以後接觸了不同的圈子以及不同的社會生活,你還要以現在這種鋒利的麵貌去對待別人嗎?你要學會周旋,善於應對各種關係。隻要你內心強大、陽光,就沒有人會輕視你,你也不必自怨自艾,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早晚有一天,你會比社會上絕大部分人出色,也許再過十天成績出來,你就已經超過了95%的同齡人。當然,競爭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們的精神世界裏還包含了感情的等價交換,沒有人會不求迴報地對你好,你接收的部分也是你必須要付出的部分。」


    他黝黑的眼睛深邃至極,大道理一串一串,我看他才是個鞭炮。我的確沒有他成熟,再怎麽說都說不過他。


    「你看,你又不屑。那我再加一句吧,你首先應該學的,就是管理你的表情。」他悠閑地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看似和諧的氣氛裏根本沒人能猜出他到底在想什麽。


    被他一語中的的是,我的高考成績超過了全市95%的同年級學生,全校文科班排名第四,高出一本線50多分,其中數學超常發揮高達135。而鬱盛本人更佳,不僅總分保持第一,還緊逼去年清北的錄取分數。


    和姐姐琢磨一番後,我們謹慎地填了上海t大中文係的誌願,沒有條件離家太遠,去上海坐大巴2個多小時是我能忍受的極限,外加t大電話過來願意為我減免學費,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我一直都沒有刻意去了解鬱盛最終的決定,直到迴校畢業典禮那天,榜單上第一行——原來他相當保守,選擇了f大,同樣是上海。


    f大和t大緊緊相連,我在書店的電腦上搜索過。


    有種無緣無故的歡喜在我內心產生,但當我看到裴元的名字時,我望而卻步,他怎麽也上了t大?他那破成績,能考上t大?


    「我隻要能上一本線,就能上t大。因為我爺爺是t大經濟學教授,懂?」上了大學之後的某一天夜晚,裴元和我走在迴學校的林蔭路上對我如是說。


    裴元許是從鬱盛那裏拿到了我的聯繫方式,死皮賴臉地要我幫他慶賀:「以後我們就是大學同學啦,開不開心,快不快樂?」


    我迴了兩個字:「個鬼。」


    在書店待久了,才知道書老闆娘姓王,名字叫緹鈺,她是文化街有名的才女,常有貌若文豪的中年男子來找她,聊幾句以後,在二樓一坐就是一下午。老闆娘四十出頭風/韻猶存,卻不招蜂引蝶,她有種收斂的氣質,一言一行極為得體。我從她身上看到鬱盛的影子。


    當我看到別人境界比我高或者能力比我強時,我第一反應是有種技不如人的羞愧感,然後感嘆這個世界的參差。鬱盛讓我陽光、強大,但他似乎沒有考慮到我的實際處境——除了學習上,我各方麵都是一個低於平均水平的人,我拿什麽去陽光強大?無論是自卑心作祟也好,還是嫉妒心作祟也好,我的內心總是酸澀的。


    漫長的暑假期間,他來過書店好幾次,二樓閑坐,看看文化與經濟之類。有一天他穿了件無袖的運動衫,滿頭大汗地跑來:「夏艾!夏艾!」


    我在裏麵整理被放亂的圖書,循聲望去,隻見他手裏托著一隻尚未開眼的奶貓,奶貓通體黢黑,連腳掌都是黑色的。它安靜地趴在鬱盛手上,四腳緊緊抓著他手腕,我驚道:「你哪兒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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