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不好好跑步,害得老子摔跤!」


    「你自己跑步眼睛瞟著天還想怪別人?」他拍拍裴元的背,「行了,踢球去。」


    危機解除,兩個穿著新球鞋的男生勾肩搭背去了足球場,我看著腳下發黃破舊的單層帆布鞋發呆,這就是階/級吧,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去衛生間用冷水沖了個腳,足跟紅腫,冰冷的自來水衝上去沒太大知覺,隻有走路的時候生疼。一想到晚上還要去醫院陪姐姐,不禁感到壓力,不是因為走路不便,而是因為按照她的個性,肯定要數落我。


    「平地摔你最行」,她總是那麽說。


    或許我真的是平板足嗎?為什麽一點運動天賦都沒有,跑快了十有八九要摔跤,平衡能力也極差。簡直丟家族的臉——我的家族,曾出過我大姨這樣一個像模像樣排球運動員,在她芳華早年曾加過省隊。唉,大姨要是活著,她起碼能承擔我一半的苦處啊!這麽想的我是非常邪惡的,享福的時候想不起她,吃了苦了卻想起她。


    我找了個石頭墩子坐著發呆,要不是因為下課前還要集合,我早就拍拍屁股迴教室去了,何必坐在冷風口裏蜷著身子瑟瑟發抖。再者,這個看似團結的班裏也沒有陪我活動的人。研究一下因果關係吧,要是真的有人和我一起,我會討厭所有的文體活動嗎?


    我與這個班級格格不入,不僅僅因為我比他們小兩三歲,更因為階級分層,我根本找不到和我同一個層次的人。那些富家養女孩們總是光鮮亮麗,朝氣又自信,而我呢?我幹瘦,貧窮,不上檯麵,小家子氣。我也曾想改變我自己,努力成為她們的朋友,但是當我跨出去第一步卻收到負麵的反饋時,結局總是會令人很難過。


    姐姐讓我做我自己就好,所以我努力做自己。可我慢慢找不到原來的自己,因為我發現我竟漸漸成為了一個尖酸刻薄的人、與我想成為的方向背道而馳。難道我的結局是楊二嫂?


    下課前集合,我迴了隊伍,當時的心情是非常低落的,因為站在我邊上、跑步排在我後邊的那個女生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表示,倒熱情似火地與她邊上的女孩講話。哪怕關心地問一句:「你還好吧?」我也會覺得非常安慰……罷了。


    裴元不是說了嗎,過完年我就是16歲的大女孩,這些小事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腿腳耽誤了時間,我錯過了最快的一輛公交車。坐在站台給姐姐發了簡訊,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唉,早說請一個護工阿姨陪著她,她不肯,現在連讀簡訊的人也沒有。然而不幸中的萬幸,化療期間沒法進食,我不用給她準備晚飯,否則等我這個點放學,人餓都能餓暈過去。


    鬱盛從不遠處朝我走來,我裝作沒有看見,不一會兒他來到我身邊站定。這人為什麽總是在我周邊繞啊繞的?就因為他是我姐姐兒子的爸爸的弟弟?


    牽強的關係。


    一想到這個身份,我對他的厭惡就要封頂。他問我坐幾路車,我沒迴答,他自顧自說他要坐578路。


    「奇了,你今天竟然沒有專車接送?」


    「嗯,司機師傅請假了,家裏有事。」


    真沒想到堂堂鬱家少爺也有沒車坐的時候,他手插口袋在我身邊張望:「別人都舉著書,你怎麽不看?」


    「大馬路上看書不危險嗎?」我反抗說。


    「危險?你橫穿馬路的時候好像沒有這個概念。」


    我轉身看他,他仍友好地朝我笑:「因為你不喜歡看書,隻喜歡穿馬路。」


    「是,你說得都對。」


    鬱盛朝我邊上走近兩步,莫名奇妙撩起衣袖給我展示他的傷痕:「你看,你咬的,到現在還沒好。」


    宛若作秀。


    我無顧那一排青紫:「你知道我姐姐一隻手要紮多少次針嗎?你這些算什麽?」


    他果然知趣收迴手去:「是啊,我不是最可憐的。」


    我見不得他故作沮喪,多看他一眼我都會覺得很憋屈:「你不要老是站在我邊上,別人看到會說你壞話。」也會說我壞話。


    我說這話時必定要裝作為他著想的樣子。和他一樣的虛假。


    「哦?說什麽?」他很震驚,「我行得正坐得端,從沒幹過對不起任何人的事,他們對我有什麽可說?」


    「……」


    行,你也裝去吧。


    我暗暗罵了好幾句,578迎麵而來,我掏出公交卡、拖著不便的腿腳第一個擠上車,坐定後,鬱盛好死不死又跟了過來。


    車上人多,你別朝我。我用眼神告訴他。


    但是他顯然誤會了,馬上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後排坐在了我邊上,說:「好巧呀,夏艾。」


    我突然發覺,這個人不僅很假,而且還很賤。程度不亞於裴元。


    那天我終於知道他家住在哪,原來是市中心一豪華別墅區,那一站公交站就是以該別墅區命名的。路段附近全是華麗的高檔小區和商業街,在此之前,這裏對我來說隻是z市的一部分,我路過也隻是路過而已。


    下車前他提醒我要看錯題,因為他再次把錯題本塞給了我,說:「記不住邏輯就死記硬背,你文科不是很厲害嗎?」


    雖然沒搞明白他的目的是什麽,但我不會看的。


    化療的一周異常痛苦,姐姐在醫院熬,我在學校熬。每分每秒幾乎是數著過。她說她疼,噁心,晚上睡不著,我又何嚐不是?她在掉體重,我也在掉體重,我表麵一副與她不合的樣子,但她吃的苦最終都轉化成了精神的煎熬讓我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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