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像她一樣,來年把同樣的菜都種上我都做不到。


    枯死的農作物根莖將竹竿纏繞得很緊,我不得不先挖了根,放倒這幾個棚,然後端個凳子坐在田裏一根一根地慢慢抽。老宅圍牆隻有半個人高,外邊路過的每一個村裏鄉親都能看到我「勞作」的模樣,有個大嬸經過我家時,說道:「小艾真懂事,在學校學習好,在家裏能幹活,姐姐真有福氣。」


    我當然知道她是客氣,但我心裏不爽快,誰要這樣的福氣?


    竹竿不能扔,和種子同理,第二年它們還是好搭檔。我把這些重複利用了好多年的竹竿綑紮在一起拖到廊簷裏,整齊碼放在牆根,心裏好受多了。接下來隻要把枯藤塞進麻袋,扔到村頭垃圾站裏去就行。正當我埋頭苦幹,收拾院子裏這亂七八糟一堆殘骸時,院門口忽然站了一個人,我隻在疲憊時將將一抬身便看到了他。


    ——一個完全不應該、不可能、沒必要出現在我家門口的人,鬱盛。


    我的腦海裏飄過n個問題:他來幹什麽?他怎麽知道我家的?學校讓他來的嗎?為什麽?他區區數學課代表,又不是班長。要來,怎麽不跟老師一起來?


    不過,來的不是穿著校服笑容滿麵、意氣風發的鬱盛,而是一身黑色夾克褲子,略顯鄭重的鬱盛。他見到我,神色未變。


    我本想他看到我現在渾身泥土、又幹又瘦小老太太的樣子,至少要震驚一下吧,他沒有,他讓我打開半掩的鐵製院門。我非常窘迫地拍幹淨身上的灰,又不經意間掃視了一番我的院子,這裏實在太破了,實在不是鬱盛這種精緻少爺該來的地方。他來幹什麽呢,為了讓我愁上加愁,窘上加窘?明天去了學校,恐怕所有同學都會知道我禮拜天在家不是看電視,不是學習,不是照顧姐姐,而是有我一堆的農活等著我去做。


    我沒開,撐著後腰和他隔院相對,走近了才看見他手裏有個黑色半舊的小皮箱。金屬鏽跡在夕陽下呈現金黃,很貴重的樣子。


    「你來幹什麽?」我態度並不像對待客人。


    「來看你。」他的口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正直。


    「看我?我有什麽可看的,前天不還在學校見過。」


    路上的拖拉機緩緩從他身後駛過,空隆隆的轟鳴聲震得我耳膜鼓動。大概注意到拖拉機司機打量的眼神,鬱盛終於露出些許不耐煩的表情,大聲說:「你先讓我進去,我來看看你姐姐。」


    「學生有義務探視學生家屬嗎?」


    沒等我反抗,他就推門進來了,大步往淩亂的院子裏走,我在後麵跟著追:「誒你幹嘛,私闖民宅!」


    他往裏走了一半路,腳底下踩著幾根幹缸豆,朝我說:「夏艾,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其實拖拉機開過去的時候我沒有聽得很清楚他說了什麽,隻聽到了我的名字和「心理準備」這四個字。這是醫生在病人病危時會告知家屬的四個字,而且他的眼神很複雜,與平日裏全然不同,我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難道他認識我姐姐的主治醫生,那個醫生說她已經沒救了?


    不可能,必不可能!


    他走進大堂,迴頭看了我一眼,徑直朝向左手邊姐姐的臥室,敲門道:「我是鬱盛,我來了。」


    我驚奇地跟著他,仿佛我才是來探病的親友。姐姐竟然從床上支起身子,同樣並不震驚地看著鬱盛。


    「姐,這是我班裏同學。今天特意過來……」


    「這是我家裏人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收好,積極治病。」鬱盛提起箱子,朝著我姐姐揚了揚,「那我就我放這了。」


    說完,他把箱子放置在了床腳跟,又問:「化療結果還好?」


    我看著姐姐,她坐了起來,示意讓鬱盛拿床尾的板凳坐。鬱盛不坐,而是恭恭敬敬揣著手端站立。我的疑惑登時達到了巔峰,問她:「姐,你認識我同學?」


    「你先出去。」她朝我使眼色,分明有什麽瞞著我。


    「沒關係。遲早要讓小艾知道的。」


    這裏,鬱盛用詞是「小艾」,而不是叫我的大名,夏艾。語氣裏含有種長輩叫晚輩的氛圍感,很快我就知道他的用詞其實是對的。


    「我姐姐怎麽了,你知道什麽?」我盯著他的眼睛,非常害怕他會說出讓姐姐徹底喪失希望的話。


    「我是鬱瀾的親弟弟。我哥哥是你姐姐兒子的父親。」


    我不解地看著他。弟弟?哥哥?兒子?父親?這是什麽意思?一頭霧水時,時光猛地拉迴到八年前。


    原來我還是記得一部分的:


    ——1997年,我7歲,尚且處在「神童」時期,沒上過幼兒園,卻能做六年級的題。於是姐姐為把高智商兒童推銷出去,在私立小學找了關係,讓我從一年級直接跳到了四年級,從而省了三年學雜費。直升四年級那個那個暑假我撒開了玩兒,某天天黑迴家時,第一次見到那個從沒見過幾麵的外甥。也就是他口中的姐姐的兒子。


    我曾小心翼翼地從繈褓中端詳過他,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孩五官特殊,眼睛很大,從小就能看出異域風情。姐姐總是抱著他搖來搖去,對他很是疼惜。


    家中第三成員呱呱墜地時,我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姐姐才迴國兩年,與我之間的關係隔著厚障壁。因為她的一句「你怎麽不去死」逼死了破產後精神奔潰嗜賭成性的母親,同一年又送走了生病大姨,好好的一個家,剩下的兩個人變得如履薄冰。外加她喝酒後,總是對我狂言怒罵,拳腳相向——亦是我不忍迴憶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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