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空曠寧靜的大街上,想起了和夢蝶曾經的歲月,就是這條馬路,就是這個路口,高中時,我經常送她迴家,東側是一片棉花地,如今起了高樓,再往南行,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就是錄像廳和小磨香油房。


    香油房旁邊是個小賣部,小賣店旁邊是個私人診所,再往西,就是縣第二人民醫院,對麵就是縣禮堂,往南走,是縣委縣政府,旁邊一條小吃街。


    所有建築都這麽熟悉,可我熟悉的人生再也迴不來。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兩旁的商鋪都上了鎖,防盜門已落下,糧油公司、糖酒公司、服裝店、五金雜貨店,在我身邊掠過。


    街邊堆滿了垃圾,幾條野狗在徘徊,尋著垃圾堆裏的食物。


    我還不如那條狗呢,狗至少還有個伴兒。


    失魂落魄,滿心惆悵。


    走著走著,過了運河橋,來到河西的岸堤。


    野草叢生,皎月如盤,天高地闊,一望無垠。


    古老拱橋,潺潺流水,茵茵綠草,勃勃生機。


    微風徐來,水麵蕩起層層漣漪,揉碎了月光,攪得一河燦爛。


    我突然來了精神,我得打拳,我是一個武者,竟然許久不打拳了,這還了得?基因已湧動,渾身是力量!


    腳踏茵茵綠草,深吸一口清涼空氣,起勢抱架,一拳擊出。


    左右騰挪,擤氣震天,行雲流水,酣暢淋漓。


    拳法、腿法、膝法、肘法,身法、步法、佯攻、發力,小組合、大技巧,逐一打出來,打出了一腔怨氣,打出了許久的無奈。


    這一年來的驚心動魄,風月鐵血,如果說我有什麽收獲,那就是實戰技術空前提高。


    沒有比真正打架更能鍛煉格鬥技術的,所有的搏擊比賽都是有規則的,但街頭打架沒有,拳打腳踢、刀光劍影,拚盡全力、你死我活,經曆了這一番洗禮,肉體和靈魂一同浴火重生。


    其實,無論是拳腳戰,還是兵刃戰,歸根結蒂就四句話:“手是兩扇門,腳下一條根,全憑膀子力,腰胯才打人。”


    這是當年我恩師教導我的,這四句話,是武學至尊,精準地詮釋了全世界一切格鬥術的精髓,天下所有武功,都跳不出這個圈兒。


    我就是靠這四句話活下來的。


    “手是兩扇門”,門是幹什麽用的?格擋!籬笆紮得牢,野狗不得進。門一推,還可以把賊人打出去。


    無論傳統功夫,還是現代搏擊,無論太極、八卦、形意、八極,還是散打、泰拳、mma、空手道、跆拳道、拳擊,都有個基本“抱架”,那就是雙手端起來,護住頭部、下巴,還能護哪裏?肋骨。


    各種“抱架”大同小異,目的隻有一個,別讓對方一拳把自己幹翻。


    “腳下一條根”,什麽意思?就是古人講的“底盤要穩”,打拳如果身形飄忽,腳下沒根,那就是風箏,很容易被別人擊飛,凡是功夫過硬的人,下盤超穩,格鬥中,重心壓低,腳仿佛長在地上一樣,擦得大地沙沙作響,無論動作如何變化,始終不失身形。


    什麽叫“失身形”?就是往後仰了,你看拳擊比賽,一旦拳手往後仰,下巴抬起來了,那就完蛋了。


    “全憑膀子力”,這裏說到關鍵了,打拳其實不是拳頭在使勁兒,也不是胳膊,而是膀子,無論前手拳還是後手拳,打出去時,拳頭和胳膊都是放鬆的,英文叫“rx”,如果一個拳館聘有真正的外籍教練,他一定會反複強調“rx”的重要性。


    普通人不明白,放鬆了還能打到人嗎?“放鬆”不是“稀鬆”,格鬥中的放鬆,恰恰是為了更好地打出力度,出拳時,全身放鬆,以胯帶肩,將肩膀送出去,行話叫“送肩”,這是一個整勁兒,“啪”地一下推出去,幹淨利索,謂之“穿透力”。


    普通人打架,就是不會“rx”,拳頭攥得緊緊的,渾身僵硬,咬牙切齒,看起來生猛如海鮮,其實屌用沒有,那樣是打不到人的,即便打到了,也不疼不癢,因為你全身繃緊,是跟自己較勁,勁兒都用到自己身上了,就沒法擊打別人了。


    第四句“腰胯才打人”,妙啊,妙不可言。


    天下所有格鬥術,無論是國際通用技術,還是哪個部落裏的土著技術,最終都是腰上發力,拳法、腿法、摔跤、擒拿,都是這個原理。


    這就是為什麽普通人打架,就跟鬧著玩似的,滑稽又搞笑,而專業運動員出拳起腿,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你仔細看,他是腰部發力,以腳為軸,帶動腰胯,整合全身之力,爆發式擊出。


    普通人看搏擊賽事,隻圖個熱鬧,哎哎哎,打出血來了,臥槽,ko了,真精彩!而真正的行家,看搏擊比賽,並不看這些東西,而是看腳,看身形!看搏擊運動員如何轉腳,如何做到力從腳下起,腰胯轉動,集合全身之力,一擊而出。


    所以,每次看搏擊賽事,我都不喜歡看特寫近鏡頭,而是喜歡看遠鏡頭,能夠把搏擊運動員都囊括進去的鏡頭,這樣才可以看到他整個身形的變化,才能學到東西。


    除了以上四句真言,我師父還告訴過我最後一句保命的招數:“打不過,就跑!”


    我覺得這句話才是武學真經,樸實無華,卻充滿大智慧。


    打架最忌諱裝逼,明明打不過人家,明明敵眾我寡,還死磕?這是跟自己的陽壽過不去。


    別以為逃跑丟人,一點都不丟人,這是至高的武學技術,需要體力,需要技巧,需要審時度勢。


    就憑這一招,就能將對方遛死,隻要速度夠快、體能夠持久、超強續航,無論對手多麽強大,最終也會被你遛得上氣不接下氣,此時反戈一擊,他必然倒地。


    無論擂台賽,還是街頭打架,這一招,你用不去吧,絕對不吃虧。


    月亮格外地亮,仿佛在微笑,星星在閃爍,仿佛在欣賞,我飛轉騰挪,跳躍迴旋,時空留下縷縷剪影,歲月鎖定遊動身形,假如真有天宮,天上真有神仙,睜眼看看吧,看看一介武夫,如何在疾風勁雨中,迎難前行!


    老子又迴來了,一身正氣、藝高膽大的許小山又迴來了!


    第二天一大早,所長老萬給我打電話:“小山,休假期結束了,馬上到所裏報道!”


    我大聲迴答:“是!”


    派出所院子裏,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十個同事,整整齊齊列隊,英姿颯爽。


    老萬莊重地說:“許小山同誌!你的休假期已經結束,經局黨委決定,準予你今日歸隊,道留鎮派出所全體同誌,歡迎你迴來!”


    我一身嶄新的警服,猛地打了一個敬禮,淚珠晃動,大聲迴複:“是——”


    這正是一個警察的價值所在,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情,雖遍體鱗傷,我不後悔,共和國國徽的光芒在我心中蕩漾,五星紅旗始終在我心中飄揚,我當初選擇這一份職業,我盡力了,我做到了。


    同學們紛紛向我祝賀,強子、良子、柱子全都來到我家:“小山,牛逼!幹倒了‘四大天王’!”


    我說:“邪不壓正!以後就是出現‘八大天王’,我也不怕,露頭就打!”


    我必須給自己提氣,我要恢複我以前的狀態,生命不止,奮鬥不息,無論前方多麽艱難,我都要昂首闊步走下去。


    強子指了指東屋,不懷好意地說:“這種情況,我們是該叫嫂子,還是叫弟妹?”


    他是指王潔。


    所有人都知道王潔住在我家了,而且住的是婚房,我和夢蝶結婚後,和爸爸媽媽住在四合院裏,爸媽睡西屋,我和夢蝶睡東屋,可這間婚房睡了沒幾天,我和夢蝶就出去旅遊了,緊接著出了一連串的事兒,夢蝶遭受巨大創傷,神誌不清,我們離婚了。


    如今,物是人非,夢蝶不在這兒住了,王潔住了進來,一代新人換舊人。


    為了避嫌,我每天都住在派出所裏,在自己辦公室,搭了個簡易行軍床,倒頭就睡。


    強子剛才這句玩笑話,讓我有點不悅,我臉一拉:“強子,這種玩笑,隻能開一次!下一次,我必揍你!”


    強子臉紅了:“明白了,明白了。”


    王潔從東屋推門走了出來,站在庭前,罵道:“你們少取笑許小山!我和他是兄妹!再敢胡亂放屁,宰了你們!”


    強子趕忙舉手求饒:“錯了,錯了!”


    王潔的性子挺辣的,自幼貧苦、過早地接觸社會,讓她養成了潑辣無畏的性格,這是極度自卑造就的極度自傲。


    她病情好轉了,因為我媽媽為她四處奔波、尋醫問藥,後經袁大夫推薦,省裏一個著名的心理醫師出手相救,全麵檢查後,給王潔開了抗抑鬱的藥,王潔遵醫囑、按時吃藥,病情已經穩定,基本恢複正常了。


    其實,強子、良子、柱子都希望我和王潔走在一起,他們感覺我和夢蝶八字不合,他們看透了,自從我和夢蝶在一起,隻有災難,沒有幸福,彼此放過,也是一種行善積德。


    凡事不能太強求,過猶不及。


    用柱子的話講就是:有時,分開,才是對的。


    這話別人說我不信,他說,我必然信,他老婆有癔症,天天想著跳河,喊打喊殺的,一見到他和他養的那群豬,就發瘋,他嶽母將女兒接了迴去,病情好多了,他每月給嶽母600塊錢,給媳婦治病,不見麵了,反而消停了。


    甚至,強子曾私下裏對我說:“小山,我看你就把王潔娶了吧!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王潔雖然沒有夢蝶的才華,臉蛋也不如夢蝶好看,但王潔身材好啊,勻稱、厚實,這體格子,家長裏短,洗衣做飯,是把好手,這才是過日子的女人!你如果和夢蝶在一起,你得照顧夢蝶一輩子,你如果娶了王潔,王潔能一輩子照顧你!”


    我冷冷地看著他:“你要是再對我的女人評頭品足,我就一拳把你打出去!”


    強子也急了:“咱倆是好兄弟,我才跟你說心裏話的,你愛聽不聽!這種話也就是我對你說,沒人敢對你說!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我琢磨個屁啊!我就願意照顧夢蝶一生一世!”


    “ok!ok!你自虐狂,別人也沒辦法!你就等著吧,看看夢蝶什麽時候能清醒過來?看看你前嶽母是不是同意你們複婚?人家不是你的私有財產,我敢打賭,夢蝶的父母絕不會讓她跟你複婚!”


    我聽得這個憋悶啊,一時沒忍住,一拳搥在了強子的胸口上。


    強子頓時岔氣了,捂著胸口:“你真打啊?”


    我笑道:“讓你長個記性!以後別胡亂提建議!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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