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又不能無情,無情之人更可怕,兇頑殘暴,滅絕人性。


    情之度,最難把握,所以才需要修行,修行到一定境界,叫覺悟,覺悟即佛,佛的本意就是覺悟。


    覺悟之後,不舍眾生,臨天行願,叫“覺悟有情”,謂之“菩薩”。


    釋迦牟尼佛,當年能夠放下一身富貴,離別妻子兒女,獨自進山修行,菩提樹下睹明星而悟道,那是大愛。


    看破放下,清淨自然,《金剛經》有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隻有坦白,才可放下心理包袱,隻有懺悔,才可救贖,我突然不想再騙夢蝶了,看著她天真純潔的笑臉,我再也不想隱瞞任何事情。


    我猛地抬起頭:“寶兒!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現在我如實告知,聽完之後,你隨便發落!”


    夢蝶剛把一個餃子塞進嘴裏,渾身顫抖,驚恐地看著我。


    “寶兒,別怕,我能說出來,就說明我心裏沒鬼!那一晚上,我被‘四大天王’做局,和王潔在一起,後來她懷孕了,上次在盛山市,我就知道了,可我沒敢告訴你,怕你傷心!現在,我坦白,而且,我發誓,今後任何事都不瞞著你!我說完了,你處置我吧!”


    夢蝶一言不發,突然,不由自主地咳嗽兩聲,將餃子嗆了出來。


    我趕忙把紙巾遞過去。


    她擦了擦嘴,沉思片刻:“還有更刺激的嗎?”


    “沒了!”


    “你身上到底還有沒有秘密?”


    “我以祖宗十八代的名譽發誓,絕對沒了!如果我說謊,就讓一個雷,劈了我家墳頭!”


    她輕輕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接下來的一番話,讓我潸然淚下。


    她說:“那你得去看看她啊,女孩懷孕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你們男人永遠不懂,你們認為這是天經地義,你們永遠體味不到做女人的痛苦!懷孕過程中,會宮縮,會下墜,會失眠,會嘔吐,會心悸,會心煩,身體會走形,乳暈會變黑,甚至會漏尿,如果要做產檢,還可能麵臨穿刺,挨過十月,麵對生死玄關,會出現大出血,會在肚子上留一道永恆的疤痕,產後會煩躁、會抑鬱,女人用盡全力,產下一個嬰兒,鬼門關裏走一遭!你們男人永遠不懂!永遠!”


    我驚呆了:“寶兒,聽這話,你好像生過似的?”


    “你混蛋!我自己也是女人,隻有女人懂女人!”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詳細?”


    “大學時,我看過一本關於產婦的書。”


    我猶豫片刻,道:“那……你允許我去看望王潔?”


    “為什麽不允許呢?我還有別的辦法嗎?況且,這一切,也不是她的錯。”


    “寶兒,你真是活菩薩,大慈大悲!”


    “唉,我又能怎麽樣呢?木已成舟,米已成飯,我隻是害怕,害怕我最後像顰兒一樣,孤孤零零,淒淒慘慘戚戚!”


    “不會的!你有顰兒的才情,但你不是林黛玉的命!我更不是賈寶玉,那小子不務正業,也不會武,除了吃姐妹們的胭脂,正事一件幹不了!《紅樓夢》的悲劇,不會發生在咱們身上!”


    “我陪你一起去!”夢蝶說。


    我心下一驚:“啊?一起去,不會尷尬嗎?”


    “隻要你不尷尬,我就不尷尬!”


    “咱倆同時出現在王潔麵前,她會怎麽想?”


    “你為什麽不問問,我會怎麽想?”夢蝶生氣了,“我和我老公剛剛結婚,我老公卻告訴我,他把別人的肚子弄大了,現在我要陪著我老公去見那個女人,我是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啊?”


    “你這個‘弄’字用的不準確,‘弄’是一種主觀駕馭狀態,而我當時,渾然不知,完全被動。”


    “那我得向您認錯嘍?我不該數落你,你再接再厲!”


    “過分了,過分了,寶兒!你真的要陪我一起去啊?”


    “當然!”


    我在警校時,就考了駕照,我準備借孟威的車,白臨市距盛山市270公裏,可惜那時沒高速,至少得五個小時才能到。


    我給孟威打電話:“高哥,把咱爺爺給你買的車,借我用一下!”


    他說:“你要幹嗎啊?”


    我說:“我去趟盛山市!”


    “嫂子在你旁邊嗎?”


    “在啊!”


    他懵了:“呃……去出差是吧?我記得你昨天好像跟我說過,你所長又給你布置任務了,是吧?”他還以為夢蝶不知道內情呢,張嘴就給我打掩護啊。


    夢蝶把手機奪過去:“孟威,你聽好了,我要和我老公去看王潔!”


    孟威徹底暈了:“啊?啊?”


    夢蝶說:“你啊什麽啊?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打掩護了!”


    “哦,哦,嫂子,大氣!你讓我四哥接電話吧!”


    我把電話拿過來:“把車給我開過來吧?”


    孟威笑著說:“四哥,你道行太深了,看不透你,看不透你!”


    “別叨逼了,趕緊把車開過來!”


    “我得跟領導請示一下,你現在雖然已經做完筆錄,但案子還在偵查階段,你最好隨傳隨到,積極配合調查。”


    我怒道:“我是受害人,不是犯罪嫌疑人,更不是取保候審,你跟我打什麽官腔啊?”


    孟威無奈地說:“四哥啊,你怎麽還不明白?你現在是滯留在我們市!昨天你們萬所長還給我們周所長打電話了呢,說拜托周所長照顧好你和嫂子,萬所長說這個案子情況複雜,你和嫂子暫時不要迴魯水縣,你隻要一天沒離開白臨市,我們就負有責任,你和嫂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吃罪不起!”


    我驚唿:“萬所長給你們所長打電話了?我怎麽不知道?”


    “我本來想告訴你呢,後來忘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忙忘了!”


    我說:“那你趕緊向你周所長請示吧,越快越好,我趕著去盛山市呢,人命關天!”


    他說:“那我怎麽對周所長說啊?我說許小山同誌在合法夫妻之外,還有一個女人,懷了孩子,現在他要帶著他老婆去盛山市探望那個女的?”


    我一陣無奈:“實話實說吧,不用做任何隱瞞了!已經這個屌樣了,我也不怕丟人了!”


    “好吧,我試試!”


    下午兩點,孟威打來電話:“下來吧!”


    我有點懵:“下哪兒?”


    “樓下停車場!我開車過來了,在停車場等你們呢!”


    “好!”


    我拉著夢蝶的手,下了樓梯,走出招待所,來到停車場。


    孟威按了兩下喇叭,我們找到他的汽車,開門鑽了進去。


    我對孟威說:“行了,高哥,你迴去上班吧!”


    孟威一笑:“我不能迴去,我得陪你們一起去!”


    我一愣:“啊?”


    “這是命令,我領導交給我的任務!”


    “沒這個必要吧?”


    他一本正經:“當然有了!現在侯傑還沒落網,萬一去盛山市的路上,他們搞一次伏擊,傷了你和嫂子,我們白臨市警方可沒法跟你萬所長交待!”


    我笑道:“有點謹慎過度了吧?侯傑現在自身難保,絕不敢露頭!估計早跑到天涯海角了!”


    孟威拍了拍腰間的配槍:“別囉嗦了,這是周所長布置的任務,沒有迴旋的餘地!”


    我一看他那個槍套,就知道是7.62毫米口徑的六四式手槍,此槍體積小、精度好、攜帶方便,唯一的缺點就是殺傷力不足。


    我驚道:“槍都領出來了?”


    “高度重視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甚至有點感動了,真佩服白臨市警方對同誌的關心和關懷。


    槍,不是隨便配帶的,在我們那個年代,普通警察出警,幾乎都不帶槍,隻有遇到嚴重危及人身安全、財產安全的暴力犯罪時,才會配槍,平時就是一根警棍,兩副手銬。


    為什麽普通警察不配槍,原因如下:


    其一,公安係統內,槍支管理非常嚴格,需要嚴格的審批手續,在執行任務前,才能從武器庫裏取出來,並不像電影裏演的那樣,抽屜裏隨時放一把槍。


    其二,怕誤傷群眾。並不是每個人都是神槍手,而且有些型號的手槍準度極差,再加上後坐力,很容易打偏,萬一傷及群眾,那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其三,怕丟。警用配槍,一旦被搶、被盜或不慎丟失,那這個警察的職業生涯將麵臨巨大的考驗,如果丟失的槍支又引發了大案,職業生涯基本結束了。


    今天孟威把配槍都領出來了,足見鐵佛寺派出所對我和夢蝶安全的高度重視。


    孟威嗬嗬一笑:“四哥,四嫂,把安全帶係好了,咱們上路了!”


    我一聽這句話,就覺得有點膈應。


    夢蝶也覺得不吉利,撇撇嘴不悅地說:“孟威,你會不會說話啊?什麽叫‘上路’啊?你應該說‘出發’。”


    孟威點點頭,笑道:“好的,嫂子,出發,出發!”


    那時沒有導航,沒有電子地圖,全靠那種紙質的行政區劃圖查詢道路。


    孟威一腳油門,駛出了白臨市。


    我和夢蝶在後排座上,不停地看地圖,為孟威指揮道路。


    大部分都是省道,有的路段還在修路,碰到修路,還得繞路,直接開上土道。


    孟威車技不錯,開得很平穩,一路上頻頻和我們聊天。


    三人憶及大學歲月,感慨萬千。


    宿舍的兄弟們早就知道夢蝶的存在,那時在大學我們周六日上街,其實都是去密會自己的女友。


    有時大家會提前約定一個地點,各自帶著自己的女友,湊在一起,吃團圓飯,而後再各自返校。


    孟威的女友還是夢蝶介紹的呢,是夢蝶的大學同學,隻不過,不是漢語言文學係,而是藝術設計係,一身的藝術細胞,會畫畫,會做sh,卡通動漫,信手拈來。


    此女名叫夏圓,炎炎夏日,月圓滿天的意思,出生在十五,取團圓之意。


    孟威為表感謝,一直稱夢蝶為“紅娘”。


    夏圓本科畢業之後,繼續攻讀研究生,還有一年就畢業了,目前和孟威處於異地戀。


    孟威參加工作後,每逢休假,必去毓秀市看望夏圓,異地戀,很辛苦,短暫的纏綿之後,就是漫長的相思。


    而且異地戀,風險指數極高,弄不好就是頭上一片綠,男女皆如此。


    夢蝶笑著問孟威:“孟威,你把夏圓一個人放在大學校園,你放心嗎?”


    孟威笑道:“有啥子辦法呢?彼此信任吧,我相信夏圓!”


    我問孟威:“你和夏圓……那啥了嗎?”


    孟威還沒迴答,夢蝶就杵了我一胳膊肘,白了我一眼:“你說什麽呢?滿腦子淫穢!”


    我說:“這有什麽啊?我們當年在宿舍說的話,可比這個髒多了!”


    夢蝶懟了我一句:“隻有你自己髒,別人可不髒!”


    一句話把我懟得黯然神傷。


    其實,我一直心神不寧,我故意做出放鬆狀態,是為了遮掩內心的忐忑,我怕和王潔見麵的那一幕,我不知我見了她該說什麽,我不知她有什麽舉動。


    我擔心王潔肚子裏的孩子,這是一條生命,我的血脈,如果胎死腹中,我必肝腸寸斷。


    我更擔心,萬一這個孩子沒保住,王潔會做出什麽傻事來!


    左眼皮又開始跳了,偏頭疼,耳朵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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