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後很納悶兒:“既然你率領這麽多人,當街圍攻我,我當時可是拿著竹竿把你們打得不輕,怎麽後來警局傳喚你們,你們身上都沒有傷呢?”


    他一笑:“這您就不知道了,當晚,的確是我帶人打你,但我基本沒動手,你那竹竿掄得,嗚嗚的,我也怕挨揍啊,隻是最後,你頭上那一悶棍是我打的,其他人也不在‘八大金剛’之列,都是下麵的小弟,新麵孔,打完之後,侯傑給了他們每人500塊錢,都跑到周圍縣市網吧裏上網去了。”


    我問:“那個拿刀威脅夢蝶的人,是不是侯傑?”


    他歎了一口氣:“是。”


    我一愣:“你歎什麽氣啊?沒打死我,遺憾是吧?”


    “不不不!本來也沒想打死你,就是想給你個教訓,可這件事,玩砸了!”


    “不是玩得挺好嗎?弄得我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星期!”


    他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本來襲擊你這件事,‘四大天王’就沒達成一致意見,翟世衝和張勇認為這樣做風險太大,當街圍毆警察,恐怕摁不住,可侯傑不願意,他執意要這麽幹,潘玉龍隻聽侯傑的,最終的表決結果是2比2。”


    我差點笑了:“痞子們打人,還要表決嗎?”


    他無奈地說:“最終侯傑一意孤行,當街打了你,可後麵的事,就變得複雜了。當晚你派出所的所長就帶人掃了‘伯爵卡拉ok’,把槍頂在了‘四大天王’的頭上,侯傑轉身要去後房拿‘噴子’,被翟世衝拉住了!雙方眼看就要幹起來了,刑警隊、武警隊都驚動了!”


    我心下一驚:“你剛才說‘噴子’?侯傑有槍?”


    “有!”


    “什麽型號?五四式?六四式?”


    “不是!就是那種農村打兔子用的茅槍,鋸短了,大概有半尺長。”


    “一共幾隻?”


    “我隻見過兩隻。”


    我倒吸冷氣,96年之前,槍支管理沒那麽嚴格,農村好多人有獵槍,冬天用來打兔子的,後來《槍支管理法》頒布之後,全都上繳了,但還是有一些流落民間。


    馬洪星又說:“自從出了事之後,我們就被要求老老實實待在單位,不準隨便走動,天天開會,我都一個多月沒迴家了,今天晌午,我老婆打電話,說女兒病了,我這才告了假,沒想到,剛進村,就被你抓住了。”


    我問:“開會?開什麽會?”


    “嚴肅紀律會啊!不準隨意上街,不準尋釁滋事,不準沒事找事!”


    我再也忍不住了,嗬嗬笑起來:“這是好事啊,大痞子給小痞子開會,爭做文明公民!”


    他一聲歎息:“其實,就是怕了。他們總覺得這個事,沒完,你們公安內部,一定會算這個賬!”


    “趙局和高天雷什麽表態?”


    他說:“這我哪兒知道啊,這是高層的事,我們做小弟的根本傍不上邊兒,但聽小姐們私下議論,高天雷扇了侯傑一個嘴巴子,侯傑的眼珠子都紅了。”


    我點點頭:“把你們這些年在104國道搶劫的事說說吧!”


    他深吸一口氣:“許警官,你這是整死我的節奏啊?”


    我說:“我這是在救你!你現在不迴頭,以後還有迴頭的機會嗎?我問你,你手上有命案嗎?”


    他趕忙搖搖頭:“沒有!絕對沒有!”


    我說:“那你還有贖罪的機會!將來歸案後,我給你寫《減刑建議書》,今天你所說的一切,算是立功!”


    他點點頭,供述起侯傑和潘玉龍在104國道搶劫的罪行。


    一下子解開了我心中的疑惑。


    長久以來,一直有一個問題,縈繞在我心頭,百思不得其解:侯傑、潘玉龍一夥多年來在104國道搶劫,搶彩電、摩托、洗衣機,乃至後來的vcd機、手機,他們是隨機的,還是事先盯上了一個獵物?


    肯定不是隨機的,隨機風險太大,他們一定是密謀好的。


    那麽,問題來了,他們是怎麽精準地控製時間的呢?


    換言之,他們怎麽就能在淩晨兩三點動手,而被害一方偏偏就在這個時間段內通過104國道呢?


    要知道,那時的物流運輸,和現在的高速物流有天壤之別,拉貨的司機,時間觀念很差,走走停停,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司機都不走夜路!


    因為攔路搶劫的案件太多了,車匪路霸層出不窮!


    一旦過了晚上10點,司機就會在沿路的縣城就近找個賓館,哪怕條件簡陋,睡大通鋪,也不會再上路,等第二天天亮後,再啟動貨車,重新開上國道。


    如此以來,侯傑一夥根本沒有下手的時間。


    隨著馬洪星的講述,這一謎底終於揭開了。


    離我們縣,最近的兩個大型家電批發市場,一個在長河市,一個在乾德市,這是中原地區兩個最大的家電批發市場,各距我們縣200公裏。


    做家電生意的商人,或者二道販子,在家電市場裝滿貨物後,開車上國道,一條104國道,貫穿南北,他們駕駛車輛,疾馳在國道上,將貨物拉迴自己市縣。


    侯傑一夥,在國道周圍設置了很多簡易“汽修店”,與此同時,他們在某些路段,埋下“剪子伏”,也就是隱蔽的鐵蒺藜,這種東西具體如何製作,我不能說。


    拉滿貨物的車輛經過這種路段,車胎就會被紮破,很快就沒氣了,此刻,司機會驚訝地發現,不遠處“正好”有一個“汽修站”,這份“幸運”,就是侯傑所賜,“汽修站”裏的人都是侯傑的小弟。


    司機開著車,勉勉強強來到汽修站,汽修站的人會熱情招待,將汽車拖進維修車間,給汽車補胎。


    補胎過程中,就有貓膩了,這些“維修人員”趁司機不備,把汽車的線路搞斷,補完胎後,司機上車打火,發現打不著,“維修人員”此刻就會打開車前蓋,仔細檢測。


    結果可想而知,一定是線路出了問題。


    他們一定會磨蹭到晚上十點、十一點鍾,最終才會把汽車修好。


    此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司機肯定會繼續趕路,等到了縣城一帶,也就接近淩晨1點了。


    侯傑一夥便出現了,災難隨之降臨。


    聽完馬洪星供述之後,我甚至有些佩服:有這腦子,幹點正事不行嗎?非得幹違法亂紀的事?


    馬洪星的坦白超出我的預期,我甚至懷疑他說謊了:“馬洪星,你這麽坦白嗎?該不是給我下套了吧?”


    他一聲長歎:“許警官,跟你說句心裏話,其實,我早就怕了!再折騰下去,就是死罪了!我媳婦天天哭哭啼啼,我女兒學習成績特別好,是班上的學習委員,今年期中考試,她寫了一篇作文,被老師判了滿分,她拿迴卷子,當著我的麵念給我聽,我聽完整個人都崩潰了,我對不起孩子啊!”


    “什麽作文?”我問。


    他仰天一望,月光下,眼裏浸滿淚水:“題目叫《我的爸爸》,她寫著:我的爸爸沒有學曆,也沒有英俊的外貌,我一直嫌棄他、討厭他,可有一次,我生病了,高燒不退,那晚下著大雪,一尺多厚的積雪沒法騎自行車,爸爸抱著我,在雪地裏跑了十幾裏,到了鄉衛生所,把我交到醫生手上,爸爸的腳凍壞了,他沒有喊疼,那一刻,我覺得爸爸就像一棵參天大樹,為我們全家遮風擋雨……”


    說到這兒,馬洪星泣不成聲:“這些年,我早就想脫離‘四大天王’了,可我陷得太深了,我沒辦法啊!”


    我也有點感動:“既然這樣,你就金盆洗手吧,被我抓住,是你的造化!”隨即捂了捂胸口,“你他媽剛才還給了我一刀子?你知道這刀子如果紮中了,是什麽後果嗎?”


    他默默地點點頭。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趙喚娟的案子,你知不知道?”


    他說:“我不了解詳情,但我敢肯定,絕對是侯傑做的!”


    “為什麽?”


    “他就是個瘋子!什麽都敢幹,他還說要殺了自己父母呢!”


    “他父母哪裏得罪他了?”


    “不知道!他是瘋子!瘋子!”


    “有關局長趙國忠和刑警隊長高天雷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說:“這種事,我們肯定不是直接參與者,都是‘四天天王’和他們勾兌,但我敢說,趙國忠絕對是個色狼,縣裏的護士、老師、餐廳服務員、縣禮堂放映電影的小姑娘,他都劃拉了一個遍!羅紅梅、趙喚娟都和他睡過!”


    我心頭一顫,雖然早就猜到,但說出來,還是心裏堵得慌。


    馬洪星一句句說著,錄音機無聲旋轉。


    說到最後,我都不敢聽了,涉及的人太多,我有點哆嗦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萬所長和我二叔不讓我碰這個案件了,太可怕了!


    這份錄音一旦曝光,必定大批人頭落地,生死之事,對方一定會反撲。


    難怪我剛一查翟世衝的場子,他們就把我打成重傷。


    也許正是礙於警察的身份,他們才沒弄死我,也算是“法外開恩”吧。


    這可比武俠小說和電影兇險得多了,那都是杜撰,圖個熱鬧,這可都是現實中發生的,而我自己,就身處漩渦之中。


    這一刻我才發現,兒時的夢想是多麽地幼稚,斬妖除魔,快意恩仇,路見不平一聲吼,現實中,你試試?


    人家一下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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