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麗家在村西頭,我家在村東頭,必須穿過大街,才能到達她家。


    夜幕之下,萬籟俱寂,隻有村頭小賣部裏,泛著昏黃的燈光。


    突然,趙喚娟說了一句:“小麗,豔枝,你們先迴去吧,我和小山說幾句話!”


    許小麗、劉豔枝相視一笑:“好噠!”


    她倆頭也不迴地走了。


    我朦朦朧朧感覺有事要發生。


    趙喚娟又對我說:“你等一下!”說完,徑直跑向村頭小賣部。


    我忙問:“幹什麽去啊?”


    她說:“你別管了!等著就行!”


    很快,她跑迴來了,將一個東西遞給我:“給!”


    我問:“什麽啊?”


    她笑著說:“大白兔奶糖!”


    原來,剛才她去小賣部買奶糖了。


    我都懵了:“都多大了,還吃糖?小孩子才吃糖。”


    她剝開一個,放進自己嘴裏,咂吧咂吧嘴:“你也吃一個唄,可甜呢!”


    我推辭不過,隻好剝開,將奶糖塞進嘴裏:“嗯!真甜!”


    她沉思片刻:“咱們去那邊走走吧?”


    那邊,是指村口的小樹林裏。


    我的心怦怦直跳,那一刻,我想到了郭靖和黃蓉、楚留香和蘇蓉蓉,他們好像都在樹林中漫過步。


    我們肩並肩,走入柳樹林。


    數九寒冬,枯樹林立,中間還有一個池塘,凍了一層厚厚的冰。


    她突然搓了搓手:“好冷!”


    明擺著就是想讓我給她暖暖手,可我不敢。


    有賊心,沒賊膽。


    她見我不說話:“你不冷嗎?”


    我說:“還行,還行。”


    她突然將手插在我腋下,挽著我的胳膊,像情侶一樣,肩並肩靠著:“這樣暖和多了!”


    我瞬間凝固,仿佛被點了穴。


    她靠在我的肩頭,輕聲說:“小山,當年上學時,你總是欺負我,總是惹我哭,那時,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不知如何迴答:“呃……那時都是小孩,都不懂事。”


    “咯咯咯咯!”她一陣爽笑,“小時候,你覺得我好看嗎?”


    她轉過頭,睫毛忽閃忽閃,看著我。


    我萬分躊躇:“呃……呃……”


    她又追問了一句:“小時候的我好看,還是現在的我好看?”


    我已經艱於唿吸視聽,不敢抬頭。


    “咯咯咯咯!”她又是一陣爽笑。


    突然,她一伸手,將我的腦袋掰過去,一下吻在了我的嘴上。


    初吻,就這樣實現了。


    我這才明白,剛才她為什麽要去小賣部買奶糖,吃完奶糖,再接吻,滿嘴都是香甜。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幾乎窒息。


    吻了一會兒,我渾身燥熱,再也無法抑製,竟伸手撩起她的毛衣,將手伸了進去。


    她一把將我推開,笑道:“涼!涼!”


    我滿臉惶恐:“對不起,對不起!”


    她咯咯大笑,沉默了一會兒:“你說……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咱倆談戀愛,你父母會同意嗎?”


    我一愣:“應該……會吧?”


    她收斂了笑容,一臉悵然,搖搖頭:“不會的,肯定不會的,你還要考大學,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咱倆不是一路人!”


    我無言以對。


    她淡淡一笑:“走吧,迴家吧。待會兒你媽媽該著急了。”


    我們手挽手從小樹林中走出來。


    分別時,她雙手捧著我的臉,眼中突然浸滿淚水:“小山,你記住我這句話:這些年,我天天想你,我會一直等著你,直到有一天,你告訴我,你結婚了,我才徹底死心。”


    說完,她頭也不迴地走了。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五味雜陳。


    從此,我再也沒聯係過趙喚娟。


    她也沒再聯係過我。


    再後來,我有了孫夢蝶,開啟了真正的戀愛,但這件事,我沒對夢蝶提及半個字。


    這麽多年過去了,經曆了高中、大學,很多事都淡忘了,偶爾還會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那個初吻,內心一陣潮動,既幸福又傷感。


    而今,趙喚娟的媽媽就跪在我家門前,哭得死去活來,此情此景,我的心都碎了。


    我記得當年上學時,趙喚娟曾說過,她有個弟弟叫“趙喚剛”,可那個在涮肉館被我打傷的人叫“趙雙勝”啊。


    後來,我才了解到,“趙雙勝”就是“趙喚剛”,“喚剛”是乳名,人口普查時,填寫戶口本,填的是大名:趙雙勝。


    那晚,趙喚娟的媽媽在我家門口一直哭,最後沒辦法了,我媽媽報警了,派出所的同事來了之後,將她媽媽帶走了。


    第二天傍晚,她又來了,癱坐在門口,繼續哭。


    我媽媽又報了警,警察來後,言辭激烈,說要拘她。


    她哭著說:“拘就拘吧,我也不想活了!”


    看著老太太滄桑的麵孔,尤其她那雙淚眼,我仿佛看到了趙喚娟,母女倆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兒時的一幕幕再次浮現眼前,我想起了趙喚娟送給我橡皮的情景,想起了她給我拿桑葚的事情,想起了那次升國旗,她幫我整理紅領巾。


    想起她的千般情、萬般愛。


    我整個人一下子不行了,別看我整日咋咋唿唿,其實骨子裏特軟。


    我對民警同事說:“你們先迴去吧,我自己來處理!”


    兩個警察麵麵相覷。


    我點點頭:“放心吧!”


    我媽媽吃驚地看著我。


    最終,兩個警察走了。


    我轉身迴到屋裏,給趙喚娟的媽媽端來一碗白菜燉豆腐,兩個熱饅頭:“嬸子,先吃點東西,這大冷的天,肚子裏沒食不行。”


    她仿佛沒聽見,沉默了一會,漠然說道:“我不吃你家東西。”


    說完,她自己摸了摸身後的包袱,拿了一張凍得硬邦邦的大餅,塞在嘴裏慢慢咀嚼起來,兩鬢的白發一顫一顫。


    我越發心疼,看著她倔強蒼老的麵孔,我的眼淚幾乎要流出來。


    媽媽一看我要失控了,一把把我拽進院子:“你幹什麽啊這是!”說完,“嘭”地把大門關上,“她願意哭就讓她在這裏哭!”


    夜深了,哭聲就沒間斷過,夜空寂靜,哀號震天。


    這麽冷的天,老太太就癱坐在我家門口,我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我拿起一床棉被就走了出去。


    打開大門,將棉被披在趙喚娟媽媽身上:“嬸子,天太冷了,哭也罷,鬧也罷,別凍壞了身子!”


    她默默地將棉被推掉,兩眼直勾勾,一言不發。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跪在她麵前:“嬸子,我認!我全認!你兒子是我打的!你起來吧,咱進屋說!”說完,眼淚翻滾而出。


    她一聽這話,“哇”地一聲哭出來,仰麵朝天,像個無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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