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山頂,中央有亭。


    亭柱雕畫,百狐萌態。或狡黠,或憨態,或狐媚,或優雅……雲雲百態,栩栩如生。


    四周妖樹聳立,妖霧環繞。


    亭內空曠,唯一石桌,三石凳,桌上一棋盤。


    亭外百米處,君無心下了馬。沿著曲折石子小徑,緩步走進涼亭。


    偌大的亭子,一覽無餘。蛇王倒是好心思,尋了個四下藏不得一點東西的敞亮地。


    亭內一背側挺闊,身材魁梧的暗金色身影。他正舉目眺望亭外遠方,不知是看山還是看雲。


    雙手背在身後,一身凜凜氣勢,王者風範盡顯無遺。


    聞得身後腳步聲,他轉身,見到來人時,有一瞬的驚豔,不過很快壓下。


    兩道如漆濃眉動了動,眼中冷光點點噙上絲笑意,勾了勾唇,“終於得見狐王神顏,可真是不易!”


    不同於螟川的陰柔細膩,他的聲音,低沉渾厚,且帶著無形的穿透力。


    一上來就帶著妖王九劫的試探?君無心感受到迎麵而來的凜然威勢,腳步未停,體內妖丹不斷旋轉,血脈之力悄然運轉,看似隨手一拍,便碎了這威壓之力。


    見小狐王不過幾步之間,就隨意化解了自己的妖王威勢,蛇王眉頭一挑,背在身後的手指不由得搓了搓,心底暗歎,果真不是個簡單的小狐狸崽子!


    君無心知曉,蛇王說的是前幾日他幾番下了拜帖,但因為自己在仙府裏麵,也就沒有接。


    她亦是笑了笑說,“狐族老少諸事眾多,本王自是忙了些,比不得蛇王清閑,內憂外患皆有孩子分擔左右。”


    蛇王成熟的俊臉微僵一息,又往她身後看了看,“如此,我家小兒近日豈不是叨擾狐王了?”


    “倒是還好,小王子除了愛戲水,甚是懂事呢。”


    聞聽此言,蛇王心髒猛地一跳,許是蛇妖天生敏銳,他竟是直覺不太好,但是此刻卻無暇細想。


    君無心也不管他,隨意地掐了個訣,拂了石桌的灰塵,便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桌上的棋盤有些年頭了,看著就古樸。她伸手探了上去,卻紋絲未動。


    這……?並非凡物?肉眼竟是未曾察覺半分端倪。


    又引了道精神之力,指尖才一觸碰,忽然像是被針紮了一樣,一股摸不著的氣流直撲識海。


    她不動聲色地收迴手來,托著下巴,指尖輕輕碰著耳上冰涼的耳鑽,幾絲微弱的嗚嗚咽咽的狐狸聲伴隨著刺痛入耳。另一手又悠然自得地撥動著棋子玩。


    這些個細微動作,不過發生在幾個唿吸的時間內,蛇王並未發覺什麽異樣。


    反而瞧著她纖纖玉指撫著耳上,妖冶如血的丹玄石耳釘,邪氣魅惑極了。


    他舔了舔後槽牙,心下暗咒了幾句,也信步走至石桌邊坐下。


    君無心一道冷風,拂開了這撲麵而來的,侵略性十足的氣息。


    “那日,螟青公主可說了若是她,得是萬裏江山為伴禮。如今換做小王子,不知可值幾何?”


    蛇王眼皮一跳,這就把話給挑明了?怎就那般刺耳。


    這幾日被狐族那一群老狐狸坑得可夠嗆。光是買個丹藥,價格都提高了十倍妖晶不止,說什麽慶賀新王登位。


    去他狐姥姥的,慶賀慶賀,不該是少點妖晶,你樂我樂眾妖樂嗎?


    但,又不得不買。


    蛇族繁殖能力雖然強,但是等小蛇開智後再培養成小兵,期間花費的幾百年時間和妖晶更是費不起。


    這會兒又聽見狐王提起自家小兒值幾何,蛇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九霄之高,對麵的可是心黑手黑的小狐狸崽子。


    他曾一度懷疑,那些傷殘嚴重又不致命,就是狐王故意整出來的。


    特別是螟青那要死不活的傷,偏要貴重丹藥吊著,一日都斷不得。


    想到那一身鱗片所剩無幾的大閨女,再看眼前之人的那雙手,蛇王的表情莫名的複雜了起來。


    “螟青向來胡作非為,做事毫無章法,說的話更是做不得數。此番惹了狐王不悅,本王已是重重罰過。


    但是小兒螟川,確實是受了無妄之災,還望狐王高抬貴手。”


    “蛇王這話說的,未免有失偏頗。本王又不曾虐待過小王子,何故就有無妄之災呢?”


    君無心捏了顆棋子,冰涼涼地反問。


    蛇王輕咳一聲,“是本王一時語快,說錯了話,見諒!本王定當獻上厚禮,以謝狐王多日來對小兒的盛情款待與照顧。”


    君無心垂眸看向棋盤,隨意的說著,“款待是應該的,就是昨日發現小王子玩水過度,恐傷身子,特意為他尋了一處無水院落安居著,著實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


    蛇王的表情突然就變得微妙起來,臉上的微笑要落不落的,整得要精分似的。


    瞅得君無心都忍不住定睛看了看,確認他體內隻有一魂。


    蛇王一時竟也分辨不出,小狐王說的話是明麵上的意思,還是意有所指。


    按理說,川兒的特殊之處,僅僅自己和親信知曉,便是他親娘與親姐都是不知的。


    這小狐王莫不是碰了巧合?


    不管怎樣,他多少是聽出了幾分威脅的意味。


    蛇王的表情收斂得很快,又見她怡然自得地擺著棋子。


    忽然想到了什麽,抬頭一看亭外的浮雲妖霧,險些要淹沒進來,與先前明朗景象完全不同。


    又看向對麵的小狐王,指尖靈活地點著棋子,真是黑了心的,這就給老子擺上了陣。


    暗金黑袍下的拳頭緊了緊,但想到螟川,他又鬆開了。


    他伸手一扣桌麵,“不若,來一局。”


    “好啊!”


    君無心笑著應聲,極其自然。衣袖一拂,盤上棋子,黑白分明地飛迴盒中。


    蛇王不露聲色地看了眼周邊雲霧,竟是未散。


    君無心好整以暇地看著自請入甕的蛇王。


    別說,他還真懂點陣法,一路有意無意地破著君無心的布局。


    殊不知,卻又將自己陷入了另一方陣天之中。


    天地法陣,天外有天,陣外亦是有陣。


    一直到君無心又變迴小狐狸身了,蛇王還身陷棋局而不自知。


    小狐狸爪子輕點了幾下妖丹左右,解開了幾個大穴,又開始瘋狂吸收妖力了。


    這一迴沒再壓製,吸收得有點猛,四周的妖氣全往這邊瘋湧而來,將整個亭子淹沒了。


    才一盞茶的功夫,便感覺妖丹轉得都要飛衝出去了!


    “轟隆!”迎頭一道霹靂,把深陷迷局的蛇王劈了個正著。


    他吃痛,青色眼眸一厲,與他對麵的竟是一枚白瑩瑩的妖丹,上麵還有幾道雷弧電流,卻不見小狐王的身影。


    該死的!居然拿自己來擋雷劫!蛇王伸手就往對麵的妖丹抓去!


    居然抓了個空!


    明明瞧著隻有一臂之遠,可是手探過去卻是什麽也沒抓著?


    額……空間疊了個層。


    沒給蛇王思考的機會,天雷接二連三的下來,而且那猛勢完全不給蛇翻身的機會。


    “轟隆!轟隆!轟隆!……”


    蛇王的尾巴都給劈得現形了!


    天殺的!


    老子妖王八劫突破的雷劫,都沒今日這般聲勢浩大!這死狐狸是不是上輩子搶了天道的媳婦了!


    啊啊啊!


    蛇王不時地凝妖力抵禦天雷,可是那霹靂就像瞎了眼一樣,緊追著他劈!整得他剛凝好妖力就潰散。


    他抽空瞄了眼對麵的妖丹,更是傻眼了,那雷電都不是一道一道地下了,而是一團一團地往妖丹上麵炸!


    簡直不是妖!


    這個小狐王是九獄之地偷渡上來的魔鬼吧!


    “轟隆!”又是一道霹靂劈頭蓋下!蛇王一頭柔順的長發,頓時炸開了火花。


    君無心看到他那接地氣的傻大叔模樣,不厚道地笑了。


    這陣法威力還是蠻不錯,雷霆之力加猛了十倍。正好淬煉得妖丹,越發晶瑩凝練了……


    這天雷霹靂劈了一個下午,又一個夜晚。


    蛇王被劈的皮開肉綻不說,感覺連那啥都要無能了!


    君無心收迴妖丹,順勢也收了亭外空中灑落的妖雲霞光,感受著體內流淌的渾厚力量。


    妖王二劫,倒還不錯。


    空氣裏彌漫著烤肉的焦香味,看了眼對麵地上,黑乎乎的焦大叔。


    蛇王最後的堅持大概就是,一直維持這張英俊瀟灑的臉龐?


    君無心摸了摸鼻尖。


    移步過去,俯身看他。


    手袖一揮,從魂魄還沒歸位的蛇王的識海,拔走了他的主元神!


    天煞的小狐狸!


    蛇王猛一睜眼,蛇尾卷向君無心。


    君無心不緊不慢地起身,手中微微用力。


    “啊啊啊——”


    見他蛇尾巴安分了,君無心才收迴血脈之力。


    蛇王緩了好一會兒,才坐起身,恨恨地瞪著一身完好的小狐王,經了雷劫,她那一身氣勢又拔高了幾分。


    思及此處,一口老血又衝了上來!“你到底想做什麽?”


    君無心幾乎都聽見了他咬牙的聲音了。指尖轉著元神光團,笑得邪魅,“自然是想要蛇王臣服於我!”


    “你做夢!乳臭未幹的小崽子!”蛇王想也沒想的,就反駁道。


    君無心也不氣惱,又催動了血脈威壓,卻也隻用了一絲絲鎮壓在他身上。


    蛇王的下巴已經隨著他的臉一起被壓在地上了。


    驚濤駭浪,已不足以形容他內心的震驚。


    他幾乎想要本能地臣服於眼前之人。


    但是,多年來的王者尊嚴,使他難以啟齒。


    他盯著君無心的雲錦靴麵,咬牙硬挺著。


    與這條萬年老蛇妖共處了一天一夜多,已是超越了極限,君無心此刻已然沒有耐心了。引出了一絲涅盤神火,包裹住了手中的一團元神。


    “啊——”


    蛇王頓時發出了驚天的慘叫聲。


    震得山下的人心肝兒一顫,卻是放下了懸著了的心,是蛇王的叫聲呢,那說明自家狐王沒事呢!


    主元神被炙烤,蛇王痛苦得不住翻滾扭曲。


    終是熬不住,他求饒了,“我臣服!”


    君無心收斂了一點火焰,“起誓吧!”


    “什麽?”


    “立天道誓言。”


    蛇王眸中的青光越發的幽深,“我螟絕,在此立下天道誓言,願意臣服狐王……”


    “無心。”


    “願意臣服狐王無心,今生今世不得背叛!如若違背,妖魄盡碎,元神俱滅!”


    倏爾,兩道金光自天幕劃落而下,分別落入二者眉心。


    下一瞬,驚變突起,兩人腳下亮起了一個契約法陣,倉促地留了個印記,又消散了。


    這麽草率的?都沒有結血契呀,不過是立個誓言之約而已,也能引發主仆契約。


    君無心才恍然,自己對大蛇血脈上的壓製竟然是這般蠻橫。


    蛇王顯然也感應到了契約,也是恍恍惚惚地說,“這麽草率的嗎?”


    君無心一笑,“我也覺得草率了呢,不若你迴去擇個良辰吉日,再搭個台子,邀上四海八荒的眾妖們。到時候本王一定盛裝出席,受你的叩首之禮!”


    “……”


    她沒好氣地捏著手中的元神團子,踏步走了。突然莫名其妙地契約了一條老蛇精,心情有點不大得勁。


    快到亭外的時候,她又停下腳步,迴頭囑咐了一聲,“對了!你把這亭子砸壞了,記得找老族長賠上妖晶!”


    君無心瞥了一眼亭柱上頭,對著自己拋媚眼的狐狸精,撇了撇嘴,又走了。


    待君無心上馬後,響起踢踏聲,蛇王才驚覺,狐王竟然是人類崽子!


    他堂堂萬蛇之王,居然認了一個人類小崽子做主人!!但他被契約壓製,說不得禁忌。


    氣得蛇腦血都要溢出來了。


    想到她還帶走了大蛇的主元神!


    蛇王氣得全身冒煙,幾個翻騰,直接把亭子頂給掀了!


    反正都要賠妖晶,直接幾下子砸了個稀巴爛。


    神奇的是,那幾個亭柱子還穩穩當當地站立在那,雕畫的小狐狸更是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


    可把蛇王氣不活了!


    一掌拍向石桌上的棋盤!


    唿啦!一道衝擊力直接擦著他的天靈蓋而過,頭發都削了一層。


    “再胡鬧,我就去把你的蛇窩端了!”


    君無心的聲音,幽幽地從棋盤裏傳出!


    青天白日,見鬼了!


    蛇王這一輩子的意外,全在這兩天裏頭發生了。


    ……


    某深山老林處,一道嘹亮的鳳鳴打破了族中寂靜。


    他輕拍了兩下五彩的翅羽,落在了鳳鳴山顛,鳳目遠視……


    隨後,又跟來一大一小的五彩鳳凰,彩光熠熠,炫目至極。


    他們也收翅,落地成人。一中年,一少年,容顏俊美,有七八分相似。


    難得見到自家爺爺出關,少年快步走到老者的左邊,跟著看去,“咦?那方向,不是狐族的百裏山嗎?”


    中年男子隨即站到另一側看去,隻一眼,麵上就變了顏色,“那光芒,可是?”


    “我方才感應到大人的氣息了。”老者如是說著,眸光清亮,穿透萬千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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