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鵝毛大雪紛飛,滿地白茫。


    刺骨的北風席卷著天空紛紛而下的雪,染就了皇城紅牆綠瓦的白,一望無垠。


    碩大的風雪壓下了午門口濃重的血腥。


    當今殘暴不仁,嗜殺好虐,獨斷專行,肆意妄為。


    登基不足三年,殘殺兄弟子侄,排除異己,整個朝堂在他的血腥清洗之下,堪稱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位上位三年的殘暴之君,身患咳血之症,如今病痛入骨,眼看迴天乏術,藥石無醫。


    他身下並無子嗣,直到臥病床前,重病不起,這才想起自己空蕩蕩,光禿禿的膝下。


    後世史書評為桀帝的雲焱,這才猛然想起,偌大的帝國,因著他的殘忍嗜殺,宗室子孫凋零,這可如何是好。


    帝王無子,他殘忍嗜殺,性情暴戾,後宮皇後包括寥寥幾位嬪妃,都沒有誕下一子兩女。


    重病在榻的年輕皇帝著急了,偌大的王朝,後繼無人,他死後有何臉麵麵對列祖列宗。


    也怪他早年登位行事過於血腥不留後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皆被他下令處死,子侄後輩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如今想挑個皇室中人,出來繼承大位。


    宗室裏挑選的繼子人選,血緣關係太遠。


    已走至生命盡頭的不馴帝王,又怎甘心眼睜睜看著大權旁落他人。


    至少也要是他雲家嫡係才可。


    紅牆綠瓦的皇宮,一派威嚴聳立,一望無際的長廊,廊簷翹起,宮燈點綴,奢華至極。


    燒著地龍的帝王寢室,暖如春日,源源不斷的熱度充斥著整間寢室。


    朱色窗牖關閉的結實,不透風的寢室充斥著濃濃苦澀的藥味,揮散不出去,隻能成團成團的堆積在屋裏,苦澀的味道浸潤了一牆一瓦,一磚一梁。


    整個房間,隻有兩個人,一個躺在床上,半開的明黃色床幔,床柱的金色鉤子勾住一角。


    半開半合,時不時有壓抑的咳嗽聲傳來。


    屈膝跪在地上的帝王暗衛,似乎對床上傳來的咳嗽聲若無所覺。


    跪地作揖行禮的人,深深埋下的頭,隱沒於暗中的眼,緊緊落在地上鋪著的氍毹,奢華的紋樣上麵。


    “咳咳咳……”


    安靜的寢室裏,床幔傳來的咳嗽聲從剛開始的壓抑,逐漸壓抑不住的放肆,聲音越來越大。


    “你是說……咳咳咳……父皇在冷宮裏還給朕遺留個弟弟。”


    說到這兒,勉力撐起身側對底下暗衛首領的焱帝微眯鳳眼,眼裏一閃而過的晦澀,讓人一時難以讀懂。


    若是以往,知道他的好父皇死了也不省心,給他留下野種。


    焱帝往日裏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好品性,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早早就將人揪出來,就地格殺,不留一絲後患。


    不過現在,喉嚨的瘙癢,止不住唇邊溢出的咳嗽。


    冷血無情的焱帝病懨懨的臉上,卻是展現了這般時日以來,最舒展放鬆的神色。


    晦暗的心情,難得放鬆。


    他哈哈大笑,自喉間溢出的笑聲與咳嗽聲齊出。


    骨骼覆蓋著薄薄一層皮的蒼白麵容,因著放聲大笑。


    麵無血色,依稀能看出往日兩三分清俊的麵龐,難得帶上了幾絲血色,仿佛臨死的病人,迴光返照一般。


    焱帝排行行三,不算公主,上頭兩個哥哥,下頭五個弟弟。


    先帝在曆代的帝王中,算不上子孫多,除了上位的焱帝,其他都在帝王上位初期,被焱帝毫不留情的清算。


    而這位僥幸逃過性命之憂的滄海遺珠,其母乃是先帝趙嬪娘娘宮中小小的奉茶宮女。


    一日帝王大醉,偶然來到嬪妃娘娘宮中,偶得帝王雨露的宮女,第二日被封為從九品更衣。


    趙嬪娘娘生性善妒,在她的宮裏,公然截她的人,高位者宮妃想要懲治下位者,方法不要太多。


    沒過幾日,這位僅僅得了一次寵幸便被帝王拋之腦後的從九品更衣,便被分配到了冷宮度日。


    誰還記得這樣一位家世不顯,容貌平平,地位卑微的更衣。


    她被淹沒在重重的宮牆之中,淹沒在宮中妃嬪殺人不沾血的爭鬥之中。


    又有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位默默無聞,命如草芥的女子居然在重重深宮,荒無人煙的冷宮獨自誕下碩果僅存,先帝唯二的親子。


    皇宮最北邊,西北的角落,這裏荒無人煙,殘磚破瓦。


    大雪把青石鋪就的甬道兩邊生長的青苔覆蓋,僅有的一點綠意,也被深雪藏埋。


    萬物凋零,除了唿唿刺骨的北風,仔細辨來,甬道的一邊。


    小宮女從遠處宮牆的拐角步履匆匆地走過,風雪飄零。


    習慣了弓身駝背的露珠兒,或許是撲上臉的風雪太冷,或許是身上長年破舊的襖裙失去了保暖的性能。


    提著食盒的露珠兒,腳步匆匆迎著風雪的同時,凍得直發顫的她,裹了裹身上破舊的衣裙。


    擋在身前的一雙手臂,分明露出凍得紅腫的五指,手背,看的讓人心酸。


    冷宮西北最角落的小院,院子的木門因為年久失修而顯得有些落敗。


    風雪唿唿聲中,露珠兒推開了破爛不堪的木門。


    冷宮的院子不大,小小的院落,一條直通正房的青磚腸道之外,其他的地方用作小菜園。


    隻是現在天寒地凍,不宜播種。


    中間道上的雪,全部被露珠和小主子一起掃到了兩邊,方便她們行走。


    手中提著食盒進了屋,大寒的天氣,屋裏比外頭也暖不了多少。


    想到前幾日糊窗戶的紙被風刮破了,她好不容易托相熟的小太監換來絲棉紙,糊了漏風的窗戶。


    進門冷的跺跺腳,迴身關上了房門,同樣成功遮擋了外麵趁機唿唿刮進的冷風。


    趕忙將食盒放在廳堂唯一的桌子上。


    慶幸今天運氣好,禦膳房有貴人點了菜,最後派人說不要了的清蒸嫩雞。


    她去的時候剛巧碰上,總算能給體弱的小主子補點葷腥了。


    寒冬臘月的天最是難過,院裏開墾的菜園子種不了菜,隻能白白放著耽擱時間。


    一日三餐都靠她出門去禦膳房碰碰機會,好東西層層分下來幾乎攤不到她身上,今天是運氣好。


    想到這兒擰眉抿嘴,心裏發愁的露珠兒,不忘抬手撣掉身上落下的雪花。


    直到身上的寒氣全部散去,她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被放下的食盒。


    擰緊的眉頭,在雙腳踏入內室的那一刻,倏然舒展,眼眸不自覺染上期待,憐惜,渴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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