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波希經租傘人一問,神思才迴到現實中。


    他手搭涼棚看了看海灘,想找找張陽在哪,可那些下了水的人,就像下在鍋裏的餃子一樣,根本分不清張三李四。


    看看時間還早,他轉身換個姿勢,繼續休息,目光所及到海灣的東北角。


    隻見那裏高樓聳立,巍峨入雲,樓盤緊挨著樓盤,推擠成一片鋼筋水泥的層林,讓他讚歎李白那“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玄想,竟在時隔千年以後變成了現實。


    他感慨時光飛逝,感慨滄桑巨變。


    古老的香洲和自己離開時比,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麽自己所熟悉的人呢?小滿如今又會變成了什麽樣子呢?對麵相逢,自己能不能認出她來?擦肩而過,小滿又會不會認出自己呢?


    這樣想著,彥波希的心便惶惶起來,好似那剛剛風幹的眼淚,又流到心裏去了,沉沉的,猶如被雨水打濕的芍藥。


    他站起身來,再轉身望向西南方,看見的竟是雲雨峰與自己正遙遙相對。


    它依然那麽雄偉兀立,靜默萬年,曆經滄海桑田,見證歲月磨難,更承受著宇宙的星鬥移轉,傲視著人間的更迭輪迴。雲雨峰啊雲雨峰,我們終於又相見了,很快我就會去訪你,探你,尋找我和小滿曾經留下的足跡.。


    ”蒼天在上,大海作證”,彥波希說一句,小滿跟著說一句。


    “我,彥波希”


    “我,滿庭芳”


    “在此結拜為兄妹,從此天涯海角,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永不相棄!”


    這正是他們在雲雨峰下結拜時的誓言,想不到這誓言在現實麵前卻是那麽不堪一擊,一別四十載,兩地不相知......


    “老師,您也下水就好了,裏麵可涼快了!”


    張陽滴答著海水迴了來,嘴唇青紫,手裏舉著一個大大的貝蚌,向他炫耀。


    “老師,你看,這是個什麽蚌?”


    “是西施舌,就是西施的舌頭!”


    “啊?西施的舌頭,那會是什麽樣?”張陽十分驚訝地說,他原想著這裏頭會有粒珍珠,因為從外形上看,這個很像是他們家鄉湖裏的河蚌,沒想到竟是個古代美女的舌頭,這名字既叫人恐怖又充滿猜想。


    “先拿著,迴去再給你細說!”


    彥波希結算了那攤主租金,表明了要走的意思。抬腕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就對張陽說:“咱們吃了飯再迴!”


    彥波希帶他就近海邊找到一家叫“一網漁”的小酒館,進門後店家殷勤接待,給他們安排了房間飯桌,彥波希憑著記憶,點了幾個過去吃過的漁家菜後,把張陽撿到的西施舌交代店家,“老板,麻煩用它做一個盅!”


    “是自己海裏撈得啊,真是好手氣!”店家笑著接過來,說了這句奉承話,就拿去加工去了。


    飯菜很快上來,彥波希逐一先品嚐了一下,心中失望,因為再也吃不出當年的那個味道了!


    等到店家把那個用西施舌做的湯盅拿上來,彥波希示意他說:“是他撈的!,給他!”


    張陽低頭一看,盅裏不過是一個大貝殼裏有塊紅紅的貝肉,他用筷子夾到嘴裏嚼嚼,確實鮮美。


    彥波希看著他咽下去,才說:“你剛才吃進去的,就是西施的舌頭!”


    “啊!,這,這也沒什麽感覺嘛!”,張陽想想剛才吃得是西施的舌頭,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又後悔咽得太快,沒有再仔細品味。


    彥波希看著他微微發笑,”你小子,心不正!“


    二人說笑之後,就開始吃飯,張陽敞開肚皮,吃了個大飽,吃得打起了飽嗝,惹來彥波希一陣善意地數落。


    趁老師結賬的時候,他跑去店家的海鮮架看到那裏也有西施舌,標價每隻二十八,不禁咂舌,真貴!


    ”這東西全國沒幾處有,能不貴嘛?“。


    出了飯館,彥波希對他說出了西施舌昂貴的原因。


    ”老師,那這東西也能入藥?“


    ”藥食同源難道你忘了?”


    張陽笑笑不再作聲。


    二人驅車迴到靈韻大酒店時已過了正午,下午沒有預定的安排,師徒二人各自迴房間休息。


    張陽累了一上午,身子一著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彥波希卻在隔壁躺床上瞅著天花板出神。


    早晨他跟張陽說起的醫館之事,絕不是一時衝動隨口一說,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老家上海的祖傳醫館已經在父親那一代上交了國家,那祖傳的字號“仁和堂”,也被沿用至今。他和父親兩代人有幸在國家給提供的大平台上大顯身手,但退休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他自己必須提前做了一番規劃。


    一個學醫的人,是很難有真正意義上的退休的。因為不是別的行業,可以“金盆洗手”,麵對病患所求,一個醫生隻要還有正常的能力,是不可能視而不見拒絕救治的,隻不過是可以不用朝九晚五地趕著時間上班了而已。當然,不用麵對排隊的病人,工作量變得輕鬆很多,已有相對自由的時間。


    既然沒有真正意義的休,彥波希便不想把自己剩餘的時間消耗在無序的散漫中,他覺得他還有許多未了的心願,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完成。


    排在頭一號的就是他要把祖傳的那本《彥氏醫典》的續書編撰完,這是他和父親兩輩人行醫以來的經驗總結,父親也曾有續典的願望,因他走得突然,隨手所記錄的心得,還未及整理,便撒手人寰,空留餘恨,這個任務責無旁貸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想自己也像父親一樣留下遺憾。


    因為這本續典承載的是兩代中醫專家的宏願,內容浩繁,彥波希必須潛心撰著,全力以赴,因此他需要一個清修之地。


    但是修典最忌關門造車,為了典籍的內容足夠全麵,能囊括最新的問題,彥波希想到的最佳方案就是獨立地開一家醫館,即可以為醫典提供更豐富更新鮮的素材,又可以為社會發揮點自己的餘熱,可謂一舉兩得。


    彥波希想起父親曾對他說過:“學問在院所,更在民間”,他希望自己能做得和父親一樣好,把自己的醫術用到最需要的地方,那麽自己生命的價值才會得到最大的體現。


    那麽醫館該選在哪裏呢?


    他不是不可以迴“仁和堂”,但那裏臨街而居,名聲在外,業務繁忙,熙熙攘攘,自然不是一個清淨之地。


    自己的出生地上海,經濟發達,人口密集,生活的快節奏,已經不屬於一個要潛心著書的人;自己的工作地漢中,曆史悠久,中藥材資源豐富,行醫的先決條件比較好。可這裏自己太熟悉了,多年的人脈關係也都在此,想必不會有真正的清淨,讓自己可以潛心修典,他必須要找到一個既相對僻靜,又有著豐富的中藥材資源之地才行。


    想來想去,彥波希忽然把視線落到地圖上那個海濱小縣城——香洲,那個他和父親都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不同的是父親在那裏是和疾病戰鬥,而自己卻是和自己戰鬥。


    他對老祖宗留下來的這份遺產太過珍惜,太過重視了。為了它,他必須離開自己熟悉的這個地方,離開這一片給過自己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榮光的土地。


    但他無怨無悔,因為他知道,他新做的這個選擇,即便卿卿還活著,她也一定會理解和支持他,並樂意和他一起去完成的。


    因為自從愛人十年前因意外車禍去世以後,他把自己當成是和妻子兩個人的共同體,發瘋一樣地幾乎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這份他們共同的事業上,為學習、探究、嚐試、發展它付出全部的心血。


    愛人的意外亡故,是彥波希永遠無法撫平的傷痛。


    他們是大學的同學,她是他這輩子摯愛的人。他們是生活中的好伴侶,更是事業上的好搭檔。可童話一般的美好生活,卻在一瞬間被車輪碾碎。


    他們是一同上路去參加一個學術報告會,想不到從此陰陽兩隔。


    僥幸逃生的彥波希,每每想起妻子那血肉橫飛的場景,都像又做了一場噩夢。那是怎樣的撕心裂肺的日子呀!他寧肯死去的是自己,也不願意讓悲劇發生在妻子身上。


    如花似玉般的妻子,溫柔如水的妻子,與自己誌同道合的妻子,竟然就這樣離開了自己,連一句離別的話都沒有。


    如果不是有年幼的兒子需要撫養這份責任支撐,他或許早已隨她而去。可為了兒子彥陽,彥波希隻好咽下悲痛,暫且苟活。


    在獨自撫養兒子十年間,自己有過多少個淚雨滂沱的夜晚,早已數不清了。


    對妻子的思念,對命運不公的怨恨,都隨著的日光月華的流逝集聚成他心上的癰瘤,不敢去觸碰。他咬著牙,心一橫,把對他們共同事業和信仰的堅守與奮鬥,作為了對妻子最好的懷念。


    有好多的熱心人想幫他再物色一位伴侶,都被他拒絕l了。


    他的心緊緊封閉,他要和兒子相依為命,他要完成妻子的心願,他覺得他已沒有能力再分一點心出去給誰了。


    他答應了誰,都將是害了誰!


    也有崇拜自己的學生,主動向他袒露心曲,也都被彥波希堅決拒絕了。他告訴她們,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有愛人,好以此讓人家完全死心,遠離自己,讓自己的心能安安靜靜地生活在對妻子的追念當中。


    盡管他做了如此的努力,也無法扭轉有的人對自己暗暗傾慕,暗暗關注,暗暗陪伴。


    眼下就有一位叫慕容秋的女學生,不顧年齡的差異,不顧他的嚴詞拒絕,不顧輿論的抨擊,不顧家長的反對,一直在追求等待著著自己把心收留。


    這給了他好大的壓力。


    他不是不理解她的瘋狂與執著,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所屬,他不能看著她為了一個無果的未來而葬送青春。


    該說的都和她說了,可是女學生卻深陷自己的情感漩渦裏不能自撥,這讓他真的很為難,也很束手無策,隻能盡可能的躲著她的熱情,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知難而退。


    “唉”,彥波希從心底裏發出一聲輕歎。


    正好此時手機響了,瞄一眼,是兒子打來的。


    “喂?”


    “老爸,你在外玩得怎麽樣?是不是樂不思蜀了?把我一個人扔家裏這麽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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