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在河中飄蕩,幾盞油燈在微風中忽明忽暗,打漁人家為了方便捕魚,夜裏都是宿在船上的,所以隔老遠,就能聽到河麵此起彼伏的鼾聲。


    尹天雪追過來的時候,童戰已經割破手腕,靠著河岸邊挺直的竹,仰頭痛飲。


    他的輪廓在夜色中朦朧不清,尹天雪朝著他一步步走近,捂著唇不敢言語,一雙眼裏滿是心疼。


    童戰迴頭看她,嘴角淌著鮮血,佝僂著背,靠在那裏,就像孤獨的獸,躲在角落,獨自舔舐傷口。


    尹天雪從腰間取出錦帕小心替他包紮,童戰的手,輕輕撫上她冰涼的臉,溫暖的帶著粗繭的掌心,被忽然滑落的一滴淚深深灼傷。


    她抬頭看著他,他們對視著,千言萬語縈繞心間。


    零碎的星被雲霧遮蔽,竹子間隙是微波蕩漾的水麵,漁船上閃閃爍爍的油燈,終於耗盡最後一點餘力,油盡燈枯。


    “ 我沒事…”他澀啞著咽喉,說出安慰。


    他的額角青筋暴起,布滿細密的汗,血跡幹涸凝在唇角,他明明已經極力克製,身體卻還是止不住的顫抖。


    尹天雪握住他的手,想要借此給予他力量,支撐住他的脆弱,他卻還是不受控製地跌落下去。


    “我想要嗜血,想要殺人。”童戰蹲在地麵,捂著腦袋痛苦不堪。


    河邊起起伏伏的鼾聲,亦是那般令人煩躁,尹天雪蹲下捂住他的耳朵,將他圈入自己的懷抱,“沒事的沒事。”


    剪下一截燭芯,雁靈兒將煎好的藥端到火冥床前,火冥半睜著眼,任她一勺一勺將藥汁喂到嘴邊,記憶也輕輕飄迴到了多年前。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為了治師娘的病,他爬上懸崖峭壁去采摘珍貴的岩黃連,五天五夜,他用繩子吊著,在深山絕壁,峭壁的石縫裏,崇山峻嶺間無晝夜地尋找,終於在第五日尋得。


    可當他不顧滿身傷痕,興衝衝趕迴去時,師娘已經在師傅和法葉的陪同下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師傅看到他迴來,什麽話都沒說,隻是冷冷一眼,便讓他迴了屋,甚至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他懷中的岩黃連還帶著崖壁的氣息,他剛想掏出來給師傅,他們已背對他走出好遠,他的心如墜冰窖,所有的雀躍與興奮都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


    可是明明很困,躺在床上卻輾轉難眠,於是趁著無人注意,他跑去小酒坊喝酒。


    他正為白天的事鬱悶難受,雁靈兒搖搖擺擺朝自己走來,臉頰飄著兩朵紅暈,眼睛亮亮晶晶,醉態可掬地問他,“公子,能借我點錢麽。”


    他惱人打擾,隨手甩出一錠銀子,便提著酒走了,她追出酒坊攔住他,笑嘻嘻地問,“銀子我要怎麽還你呀?”


    他有些不悅,擺手道,“不用還。”


    “那我給你個東西交換吧。”


    她說罷就在懷中掏來掏去,也不知道在找什麽,好半天都沒找到。


    他隻覺她是故作矜持,於是不再理會,大步而去。


    第二次見她,師娘病危,他終究沒有拿出岩黃連,那日法葉將她帶到師娘跟前,兩個人齊齊跪地對著師傅師娘叩拜,師傅滿臉欣慰,揚手讓他們起來,師娘唇角微勾,嘴唇幹裂脫皮漸漸沒了血色,突然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暈死過去,他著急地跑迴房間取來岩黃連,卻在門口,聽見師傅說,“……火冥心重偏執,爭強好鬥,你繼任本門門主之後,切記多加提防,若他有心爭之,萬不可手下留情……”


    第三次再見麵,師娘病逝,師傅鬱鬱而終,門派分崩離析,他羽翼漸豐,創建冥王軒,法葉持劍闖入,抵著他的脖頸,要他給師傅償命,他誘法葉入甕,一心想要殺之而後快,她來了,帶著無畏的目光,堅定地走到他麵前,告訴他,她要救走法葉,鬼使神差的,他答應了,同時提出一個條件,她嫁他為妻…


    到今日,他也不知,當時他到底是喜歡還是隻想同法葉爭。


    火冥說,“知道岩黃連麽?”


    雁靈兒遲疑了一下,點頭,“好像是醫治疑難雜症的珍貴藥材。”


    火冥道,“岩黃連數量稀少,從不為人所知,過去人們山上砍柴的時候運氣好的話,會有幸遇到它。俗話說生長在極險之地的植物自有其珍貴之處,絕險環境裏所孕育的必是不凡之物。在民間岩黃連自古就被視作比黃金還珍貴的仙草。”


    “然後呢?”雁靈兒有些不明所以。


    “師傅師娘待我恩重如山,可是…”他們永遠偏愛法葉,偏愛到讓他麵目全非的地步…


    麵對雁靈兒探究的目光,過往種種讓他開不了口,重重閉眼,仿佛疲倦至極。


    雁靈兒見此也不好再細問,收拾收拾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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