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燃細細凝視著那張熟悉的臉,半晌都沒有出聲, 最後沉默著伸出手將女人的雙眼合上, 指腹停留在冰冷的皮膚上輕輕摩挲, 最後捋了一下女人淩亂的頭髮, 給她一點一點理順。


    鬱媛亦最愛漂亮, 想必江羅春也一樣, 走也要走得好看。


    「燕時澈,你帶他去洗一下。」影從餐廳裏出來,「還有一天劇情結束,別發燒了。」


    「哦。」


    楊觀嶽站在最後,那副平光眼鏡已經被取下來插進了上衣口袋裏,他緊緊地觀察著鬱燃的神情,猶如驚弓之鳥,被魯雙雙碰了一下就狠狠地顫抖起來。


    燕時澈敏銳地看了過去,黑眸含著幾分嗜血的冷意,將楊觀嶽嚇得退後一步。


    鬱燃起身的時候,表情已經恢復如常,淡淡的疲憊藏在幹涸的血汙中,他抓了一把發頂,滿手都是結塊的血皮。


    「鍋爐房有開水,我讓人去提。」影頓了頓,「江羅春自裁認罪,楊福水暫時不會懷疑到其他人身上,剩下的調查下午開個小會再說,大家先休息一個小時。」


    鬱燃頷首。


    燕時澈從下麵提了一個巨大的木桶,放在三等艙房的公共盥洗室內,這裏隻有晚上才統一供應熱水。他將冷水和開水兌在一起,試了一下水溫,拿出一個曬幹的葫蘆瓢。


    「我幫你?」男人抬眸,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時候,喉嚨忽地開始發癢。


    鬱燃將濕透了血水的衣服全部脫了下來,冷白色的肌膚在黯淡的盥洗室內瑩瑩發光,白生生地刺進男人的眼眸。


    青年的身材很好,一看就是健身房經常被人搭訕的那種類型,腹肌溝壑清晰可見,手臂和小腿都覆蓋著一層線條優美的肌肉。唯一不足就是臉色太差,眼下墜著兩圈黑影,嘴唇幹得起皮,看起來有些可憐。


    「愣著幹什麽?」鬱燃微微挑起眼角,漂亮的狐狸眼向上抬,「不是要幫我嗎?」


    燕時澈嗯了一聲,將發燙的熱水從青年的頭頂緩慢地淋下去,沖淡的血水落到身上讓他的皮膚變得更粉。


    鬱燃揉散被血凝結成一綹一綹的頭髮,低下頭抹了一遍肥皂,忽然見男人繞到了他身後,以一種別扭的角度往他頭上澆水。


    「嗯?」


    「……免得濺我一身。」燕時澈垂眸盯著青年秀氣的肩胛骨,喉結上的傷疤顫了一下。


    鬱燃沒怎麽在意,一瓢熱水從他頭皮滑過,將方才一幕幕仔細地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細細地迴想在場所有人的神情與反應。


    那樣的畫麵,自從他媽走後,他夢了整整一年,每天都大汗淋漓地從床上驚醒。鬱燃早已經從日復一日的夢魘中學會了如何快速調節自己,隻不過這一次是身臨其境,後勁太大,他緩得有點久。


    高中畢業後,他就不常夢見他媽,直到進入劇本,這種頻率逐漸開始變高,就像潛意識裏有什麽東西被逐漸喚醒,在警告他,警告他遠離這地獄般的地方。


    【——不要接受任何邀請】


    鬱燃闔眼,將頭上的泡沫全部衝掉,耳邊再一次迴蕩起鬱媛亦死前給他留的遺言。


    結果他還是沒有聽她的話,暗中將鬱媛亦留下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記錄透徹地研究了一遍,在接受到劇場邀請的當天,就雇了一個看起來很厲害的保鏢進了本,想看看這個讓人喪命的地獄究竟是什麽模樣……


    鬱燃沖了三遍水,全身洗得通紅才停下,擦幹穿上衣服。


    那股如影隨形的血臭味終於不見了,取之而來的是一種樸素的皂角香,說不清什麽味道,就像是被太陽曬過的棉被,讓人覺得幹淨。


    燕時澈偏過頭,讓那股味道離自己遠一些,托他靈敏嗅覺的福,這玩意陰魂不散地縈繞在他鼻尖,與暖和的水汽夾雜在一起,搞得人口幹舌燥。


    鬱燃從地上那攤徹底不能穿的衣服裏掏出一根十字架項鍊,在清水裏涮了涮。


    就在他起身的那刻,熟悉的眩暈感襲來,雖然隻是幾秒的停頓,但在鬱燃的腦海中瞬間擠入了長達二十四小時的迴憶。


    死亡演繹法,被動技能觸發。


    他被迫與江羅春共享視角,望著鏡子中女人美艷的麵龐,丹蔻纖指捏著筆細細地描眉。


    鬱燃聽見身後的門響了,迴憶中的自己沉默地站在門口,女人的目光透過鏡子打量著身後的青年,手中卻還在不慌不忙地塗著胭脂。


    鬱燃被困在這纖細的身軀中,原以為和以前一樣隻是簡單的走馬燈,可隨著江羅春的視線流轉,一股難以名狀的慌亂席捲了他,所有的鎮定和冷靜隨著視角的轉變分崩離析。


    女人道:「山青花欲燃,名字倒不錯。」


    鬱燃感到丹蔻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手掌。


    女人道:「你讓我想起我的兒子。」


    鬱燃聽見她胸膛裏急促的跳動,和憋悶的唿吸。


    直到迴憶中那個自己離去,江羅春的視線還始終停在緊扣住的門上,半晌都沒有挪開。


    轉瞬,畫麵變換,黑暗散去,他見到了被束縛在船頭的自己,女人在人群後來迴踱步,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被動技能讓鬱燃完全感同身受,女人的牙齒死死地咬住下唇,雙手發抖,目光卻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遠處的青年。


    終於,她在餐廳靠窗的小桌上看見了一把尖銳的餐刀。


    鬱燃不能動也不能出聲,視線中隻有那把刀,刀刃上的寒光銳利閃爍,在他酸痛的神經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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