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看上去比她想像中要年輕上許多,也沒有傳聞中那般陰戾可怖。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規規矩矩地在殿下站著, 幾番寒暄後,天子似乎連表麵工夫都懶得做,直接讓他們二人退下去了。


    天子這般,容羲像是早已司空見慣。帶著她朝那龍椅遙遙一拜,而後便告退了。


    走在甬道上,耳旁是颯颯的風聲。不知是不是錯覺,張氏總覺得,宮裏的風聲要比宮外大很多。宮牆內的風很涼,很烈,一不留神,便會被寒風打得一個哆嗦。


    容羲與她並肩走著,卻沒有看她。


    從進宮到現在,他從來沒有主動看她一眼。


    他就是那般清冷疏離的性子,高高在上,清風霽月,遙不可及。


    可行為舉止偏偏又那般溫柔,這種溫柔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並未因為她是「未來的容夫人」。他的溫柔對誰都一樣。


    可對皇後娘娘卻不一樣。


    他在無視皇後娘娘。


    花園裏撞見,容羲便恪守規矩地低下頭,斂目垂容,根本不看那女子一眼。這般赤.裸裸的無視,卻讓張氏愈發覺得欲蓋彌彰。


    「皇上當真是不在意皇後娘娘與旁人那般麽……」


    耳邊又迴響起婢女的話語。


    「怎能不在意……」


    這一語,如夢初醒。


    張氏的身子震了震,突然抬頭,望向身側的男人。


    天色昏昏,粉霞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下頜處渡上一層淡淡的光影。


    似乎感受到目光,容羲終於轉過頭。


    「怎麽了?」


    「沒、沒事。」


    一顆心猛然一顫,她想起來婢女的話。


    怎能不在意?無非是這份愛意,遠遠大過了在意。


    ……


    容羲倒也是個合格的「夫君」。


    二人還未大婚,他便待她極好,聘禮下了重金,張尚書樂得合不攏嘴。


    不光如此,他待她的父親也如同生父,孝順,有禮,讓外人看哪哪兒都挑不出半分毛病。


    一想起父親,她又不禁聯想起容羲的祖母。


    容羲由祖母一手帶大,老人家卻在半月前過世。


    張氏很清楚,容羲應下這份婚事,多半是為了祖母。


    祖母離世,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滄桑了不少。卻又因是朝廷命臣,不能請命守陵。


    可即便是祖母西去,他還是信守著婚約,沒有悔婚,更沒有因此埋怨怪罪她這個未過門的妻子。


    剛坐上馬車,不等馬車行駛,容羲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跳下馬車。


    「大人,您要去哪兒?」


    張氏掀開簾子,問他。


    他的身形隱於那一片昏黃的暮色中。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先迴府罷。」


    「……」


    去後花園走了一圈兒,薑幼螢仍覺得心頭悶得緊。


    像是有什麽東西打了個結,沉沉地束在心口處,她伸出手來,稍稍壓了壓胸脯,長長吐出一口氣。


    「娘娘,怎麽了?」


    見狀,綠衣關懷望來。


    「身子不舒服嗎?」


    如今她懷了身孕,日常便更不能懈怠。


    「無事,就是胸口悶得慌。」


    就連散心也解不開的鬱結,也不知是在為何事而憂慮,心頭處像是壓了一塊大石。薑幼螢踩著地上的影子,淺淺一嘆息。


    「罷了,先迴鳳鸞居罷。」


    心頭鬱結,胃口也不好,還老一直犯吐。


    這個孩子,真是折騰死她了。


    正往前走,一拐角,忽然撞上一道人形。


    「皇後娘娘。」


    定睛一看,居然是容羲。


    薑幼螢一愣,下意識地往他身後望望,沒有看見張氏。


    他身後空無一人。


    見了容羲,薑幼螢身側的綠衣亦是怔了怔,忍不住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衣袖子。


    「娘娘……」


    按著避嫌之說,容羲不應出現在此處。


    不過既然他出現了,肯定有他來的道理。


    薑幼螢微微抬目,眼中一片清平之色,與之保持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不卑不亢地問他:


    「容大人此番來找本宮,是有什麽事情麽?」


    容羲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看了她身側的綠衣一眼。


    目光中似有淡淡的疑慮。


    薑幼螢立馬會意,溫聲道:「綠衣是自己人,容大人但說無妨,無需顧慮。」


    男子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地看著她。


    見狀,薑幼螢隻好將綠衣差走。這小丫頭仍不放心,又輕輕揪了一下她的衣袖,薑幼螢輕聲:「你去路口那邊站著,看著點兒人。」


    「……是。」


    綠衣不情不願地走開了。


    薑幼螢這才重新抬眸,望向身前的男子。


    冬日天色黑得早,不過須臾,便是夜色沉沉。容羲微微垂目,鴉青色的睫羽翕動著,冷風一吹,他眼底有情緒紊亂。


    青絲飄搖,連帶著他寬大的衣擺,他的身形看上去有幾分瘦削。


    薑幼螢這才突然想起來,不日前,對方的祖母過世。


    他看上去確實消瘦了許多,可即便如此,眼底仍是一片流動的光彩。


    容羲是人中龍鳳,是清風霽月。


    他不會做出沈鶴書那種混帳事,與對方獨處,薑幼螢也莫名感到放心與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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