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迷迷濛蒙,似乎籠了層薄霧,看著有幾分難以言說的脆弱,江潮別開了眼神:「沒什麽,你睡吧。」


    顧九枝醒來,房間裏已經沒有了江潮的身影,熱水袋好好地放在她的枕頭邊,淩晨的場景迴到腦海中,顧九枝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呢,原來不是嗎?她在變得幹癟的袋子上摸了下,原本的溫度已經在一夜中消散。


    意識到江潮可能又是要到半夜才迴宿舍,顧九枝沒再在宿舍裏多呆,一頭紮進教室刷題。才剛高一,大家玩心都重,周末的教室安靜極了,顧九枝的黑色水性筆筆尖落在紙張上,沙沙作響。


    流金市是高考大省的省會城市,那裏的孩子讀書壓力都大,每年都有一撮人為了逃避壓力、也為了考上更好大學去往外地念書。顧九枝當然不是因為這樣的緣故轉的學,她在那樣的環境中也能名列前茅,轉學過來以後,在雙石高中拿個年級第一是沒有任何壓力的,但她並未懈怠,反而比以前更努力了,因為,現在的她學習時,會感到安全感。


    以前是沒有這樣的感覺的,學習對她來說,原本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力爭上遊,習慣了拿著優異的成績單迴去接受媽媽們的誇獎,但顧九枝以前,其實很少思考知識真正帶給她的是什麽。


    但現在不一樣了。畢竟,媽媽不是自己的親媽,家也不是她真正的家,雖然感情仍在,顧霖也沒有拋棄她的意思,顧九枝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想東想西,想多了便患得患失。


    便是在這種驟生的變故裏,衣食無憂了十五年的少女第一次意識到知識的可貴,畢竟,身世會變化,而腦海中的知識卻會牢固地存在著,隻要她不放鬆,便永遠不會背棄她。


    而這,也可能是她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甚至隱約生出一種急迫感來,急切地想要提升自己,好像隻有這樣,才不會在午夜中被趕出家門的噩夢驚醒。


    和昨晚不同,今天晚上,江潮迴宿舍的時間稍微早了些,剛好是洗完澡還能在熄燈前洗個衣服的時間,顧九枝第三次假裝去公共水房拎熱水,從洗手間路過,看到江潮已經洗完了澡,依舊沒有吹頭髮,披著濕潤的髮絲蹲在那裏洗衣服。


    她仍然穿著校服短袖——她好像隻有這種衣服——短短的袖口下,裸露的手臂上全是白色的泡沫,藍白的校服外套在她手下被.幹脆利落地揉搓成緊縮的一團,復又展開,利索歸利索,可是女孩子小小一隻背對著門口蹲在那裏的樣子,實在有些伶仃。


    如今已是夏天的尾巴,晚上的水已經很涼,可是江潮洗衣服仍然用的是冷水,沒有一絲的熱氣,就如同她這個人一樣,總是冷冷的,即使是笑,笑意也不達眼底的。


    顧九枝忍不住了:「你不是肚子疼嗎?怎麽還洗冷水?」


    江潮手中的動作凝滯了一下,沒理她,繼續快速地搓洗。


    便是在這種無聲的拒絕中,顧九枝走開了,江潮滿意了,但江潮還沒高興多久,顧九枝默默拎了桶過來,在她旁邊蹲下,還去接水:「我也洗衣服。等下要熄燈了......所以我們一起洗吧?」


    她說著,輕輕拿胳膊肘碰了碰江潮,似乎想請她給自己挪個位置。江潮看著這個總往自己跟前湊的人,煩躁起來,幹脆甩起了手上的泡沫,滿意地看到有幾滴濺到顧九枝身上,想把顧九枝逼走。顧九枝轉頭瞧了她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卻沒生氣,隻是默默把外套脫掉了:「剛好這件也要洗。」


    江潮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她皺著眉看看顧九枝,想到昨晚那個熱水袋,最終默默往旁邊讓了讓,給顧九枝留出空間,然後轉了個方向,把背對著顧九枝了。


    清瘦的、幾乎能透過輕薄的白色短袖看到一節一節的脊骨的脊背。


    她真的好瘦。


    涼水漸漸將桶中的衣服浸濕,顧九枝拎開水壺,加了些熱水進去,在她調試水溫的過程裏,江潮並未停下手中的動作,從聲音來判斷,她洗得更快了,好像急著洗完一樣。


    顧九枝有點想要嘆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江潮在刻意避著她,也不是針對她,江潮在刻意避著所有人,這個沉默寡言的女生,好像故意遊離在班級之外。


    可是,顧九枝是決心要跟江潮好好相處的,說是討好也罷,彌補也罷,她欠江潮的。


    默默做了一番心理建設,顧九枝忽然探起身子,從背後把熱水倒進了江潮的桶裏,她在心中演練了一番,動作又快又準,還小心避開了江潮的手,等到江潮發現時,那些熱水已經和冷水順利會師,一同變成了溫水。


    江潮驀地轉過頭看她,顧九枝心頭一緊,不待江潮那張嘴巴說出什麽壞事的話,她便舉起了水壺,做了個無辜的手勢:「我熱水打多了......」


    兩相對視,顧九枝看到江潮眼中的詫異變成懷疑,最終又恢復平靜,像是剛要炸毛卻又被捋順了,但仍然警惕著不親近人,隻是埋下腦袋,哼哧哼哧地洗衣服。


    顧九枝樂觀地想,至少江潮沒有撒氣把水倒了。


    她就蹲在那裏,也「勞作」起來,越洗,臉上的笑容越少。十五歲的人生裏,她極少做過家務,更別提洗衣服這種事情,住校以後,這是她除了江潮以外,遇到的第一個難解的題。


    她的動作慢悠悠,手上力氣是有點的,但摸不著技巧,洗了跟沒洗一樣,江潮也發現了她的笨拙,眼底的淚痣都露出嘲笑,跟她說了今晚上第一句話:「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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