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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威與阿雅,雙雙罹難。


    且不論那對師兄妹的情感如何,命運怎樣,自從壬辰七月來到部洲,便一直相伴至今,如今突然之間魂飛湮滅,又怎能不讓人為之唏噓感慨呢。而焚燒了二人的遺骸,也算是料理後事。修仙者,生前風光,超凡脫俗,而死了以後,也不過一抨塵埃。誰料轉眼之間,小島之上再生變故。竟然有人動手打鬧,不,先是動手搶奪,然後又抬腳行兇。


    阿勝大聲嗬斥,與馮田急匆匆走了過來。


    阿三趴在礁石上,捂著屁股,滿臉慘狀,喊著救命,還伸手比劃著某人的最惡行徑。而行兇者卻背對著他,獨自麵向大海而神有所思。


    “哎呀,何必欺負師弟呢,我見他不易,故而將阿雅的遺物轉贈於他。”


    阿勝本想教訓幾句,而話語出口,已變成了一種深深的無奈。他的傷勢並未痊愈,亦無靈力護體,此時渾身濕漉,倍顯狼狽頹廢。再加上心急所致,整個人更添幾分窘迫。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道:“無咎,你喜歡那根纏金鞭,拿去便是,你我再也經不起折騰……”


    他是由衷而發,因為真的折騰不起。


    原本一行九人,僅剩四個。如今又淪落在大海孤島之上,可謂前途渺茫。而他這個唯一的前輩,偏偏傷勢未愈。所能指望的弟子,卻故態萌生行兇打人。卻訓斥不得,也勸說不得。他已是精疲力盡,緩緩舉起雙手。他已顧不得前輩的尊嚴,他隻想化解紛爭而安穩一時。


    阿三揉著屁股慢慢起身,一臉的沮喪。吃虧既定,也是活該。誰讓炫耀呢,隻能自認倒黴。


    馮田卻是善解人意,跟著附和道:“師兄,還請體諒師叔的難處……”


    無咎依然站在幾丈外,背對三人,任憑一頭亂發與衣擺隨風飛揚,兀自默默端詳手中之物。


    這是賀洲仙門的一件法器,名為纏金鞭,又稱如意索,乃阿雅的遺物。而對於他來說,再也熟悉不過。因為這件寶物,本來屬他所有。迴想起來,約莫已是五年過去。


    還記得黑澤湖上,初次見到一位金發女子踏劍而來。異域風情,煞是驚豔。隨後被她救起,搶了纏金鞭,繼而仙門再遇,赤身相對,前往星海境,又輾轉部洲,等等。其間不乏爾虞我詐,也有兇險重重,而不管她出自何意,卻明裏暗裏幫過自己無數迴。對於那個女子,沒有惡感,也談不上喜歡,卻有一分欣賞,還有一絲惋惜……


    “無咎,你倒是應個聲啊?”


    阿勝焦慮難耐,擺了擺手:“沒人與你爭搶寶物,放心便是……”


    他還想勸說,又微微一怔。


    無咎沒有理會,也沒有迴頭,卻抬手一拋,竟將那根纏金鞭遠遠拋向海中。浪花一卷,鞭子再無蹤影。或沉入海底,或追隨主人而去。


    阿三看得真切,急急衝了過去:“哎呦,糟蹋寶物,你不要、我要啊……”他的水性不錯,亟待跳到海中撈迴纏金鞭。而剛剛抬腳躥起,便被一隻手掌給緊緊掐住脖頸而強行按在原地。他剛要喊叫,便聽道:“有人來了,諸位小心——”


    這茫茫的大海,誰會趕來?


    阿三驚奇不已,卻腦袋衝地。急得他連連掙紮,所幸脖頸一鬆,趁機後退幾步,喘了口粗氣,又忙踮起腳尖而抬頭遠眺。


    風雨如舊,海天蒙蒙,除了四周翻卷的海浪,什麽都沒有。


    卻聽馮田疑惑道:“萬吉長老……”


    阿勝也頗顯意外:“萬吉長老……”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有隱隱約約的劍光穿過雨霧而來,並低低掠過海麵,隨即現出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看相貌裝扮,正是元天門的人仙長老,萬吉。卻並非一人,隨後再次冒出兩個壯漢,竟是之前在地下暗河所遇的阿峰、阿炳,也不知他二人是如何逃脫巴牛的追殺,又與萬吉長老湊在一起,如今再次結伴而尋到此處。


    與之同時,三人發現了海中的小島,似乎吃了一驚,旋即從天而降。


    窮途末路中,遇見了本門的長輩,應該值得慶幸。阿勝不及多想,拱手相迎。而他尚未詢問來由,便見萬吉長老匆匆落地,竟滿身血跡,神色疲憊,愕然道:“爾等怎會逃到此處……”


    隨後而至的阿峰、阿炳也是遍體傷痕,詫異道:“諸位沒死……”


    三人顯得極為狼狽,四下張望,見島上並無異狀,各自鬆了口氣,


    阿勝欲說無言,與馮田、阿三愣在原地。無咎依舊站在海邊,默默打量著三位新來的同伴。


    隻聽萬吉又道:“此前混戰之際,恰逢樂正被困,於是趁機脫身,怎奈玄武穀弟子四處攔截,最終隻能逃到海上,卻僅剩下我三人。而據悉,樂正已召集象垓與巫馬兩位人仙長老隨後追來……”他話說一半,迴過頭來:“無咎?你不是那個羽士弟子嗎,怎會成了築基的高手,幸虧你施展蔽日符困住樂正……”


    無咎拱了拱手,卻沉吟著沒有出聲。


    阿勝分說道:“無咎他偶得機緣,修為大漲,隻因尚未遇見長老,故而不曾稟報。也多虧他出手果斷,使我一行屢次脫險……”


    “如此便好!”


    萬吉根本沒有心思追究一個弟子的修為來曆,打斷道:“玄武穀高手,隨時將至。我三人先行一步,權當幫著爾等引開強敵!”


    這位長老來得突然,走得匆忙。話音未落,人已踏起飛劍躥到半空。


    “嗬嗬,諸位保重,告辭——”


    阿峰、阿炳心領神會,換了個眼色,嗬嗬一笑,雙雙衝天而起。


    轉瞬之間,三道劍虹遠去。


    “哎,別拋下弟子啊……”


    阿勝始料不及,愕然當場,旋即舉起雙手:“多謝長老關照……”


    本以為遇到了同門前輩,有了依靠,卻沒想幾個喘息的工夫,依靠化為泡影。而長老說了,此舉隻為幫著引開強敵,嗬護之情,溢於言表。弟子享受恩澤,道聲謝,也算是應有之義。


    不過,有人不以為然。


    “關照個屁!”


    “你……不好胡說八道……”


    阿勝的臉色一僵,而循聲看去,又歎了聲,沒精打采道:“唉,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茫茫的風雨籠罩之下,波濤環繞的小島上,四道人影倍顯孤單,也倍顯彷徨。


    無咎抬腳走向那個埋葬了阿威、阿雅的山洞,長發、衣擺在風雨中卷揚。他在洞前停下,低頭凝視。


    洞內早已浸滿了水,分不清海水,雨水,還是淚水。曾經的灰燼塵埃,消失無蹤。似乎沒人來過,隻有那穿過洞口的風聲在“嗚嗚”作響,不知在敘說著一場天地的見證,抑或是傾訴著光陰的無情。


    無咎揮袖抓出酒壺,順手灑下一行酒水。


    人去匆匆,往事隨風。且以杯酒祭紅塵,從此天涯不老夢。


    無咎默然片刻,收起酒壺,轉而已是雙眉豎起而麵帶冷笑:“玄武穀的高手頃刻將至,你我留在此處隻能等死!”


    他抬手抓出一塊玉片拋出,法力加持,小島之上頓時多了一方三五丈的白色雲霧,輕輕懸空,四周雲光閃爍。


    阿三恍然大悟:“萬吉長老名為關照,實則嫌棄拖累。於是吩咐你我留下,隻為拖延片刻,以便他三人脫身,好卑鄙……”


    馮田點頭附和。


    “放肆,休得妄議前輩!”


    阿勝似乎難以置信,瞪眼訓斥,卻狐疑不定,轉而又道:“無咎,莫非僅為猜測,小人之心要不得……”


    無咎跳上雲舟,掐動法訣。阿三與馮田不敢怠慢,隨後而至。


    阿勝忙道:“等我……”


    雲舟騰空而起,那小小的孤島,漸漸模糊,漸漸的消失在風雨波濤之中。


    無咎盤膝坐下,不容置疑道:“阿三,馮田,別閑著,操持雲舟……”


    吩咐之後,他衝著身後的阿勝撇撇嘴角:“我曾自詡君子,卻吃虧不斷,於是便成了小人,僥幸活到今日!”


    阿三雖然不敢抗命,而丟了纏金鞭,猶自暗暗不忿。忽而察覺便宜,他趁機插話:“天地可鑒啊,師兄終於自認小人!哈……”


    阿勝搖了搖頭,歎息道:“身為修仙之人,豈能自甘墮落呢!”


    無咎不予分說,而是抬手欲打。


    阿三慌忙躲閃,神色求饒,隨即老老實實催動法訣,與馮田一道,幫著駕馭雲舟。


    阿勝忽而想起了什麽,擔憂道:“此去何方,切莫亂走亂撞,迷路倒也罷了,倘若撞見玄武穀的高手……”


    “追趕萬吉長老。”


    “你說他存心不善,追他作甚?”


    “他遠道而來,知曉玄武穀的動向。你我隻管追隨而去,料也無妨!“


    “哦,原來如此。怎奈我傷勢未愈,難以相助,全憑你前後忙碌,很是愧疚啊。不過,若能再來幾粒冰離丹……”


    “苦艾酒倒有幾壇,前輩是否暢飲一番?”


    “你也知道,我眼下不宜飲酒,且送我幾壇,來日再行奉陪如何?”


    “嗯,來日再說吧!”


    “哼,又變得小氣……”


    一片雲舟穿過雨霧,奔著大海深處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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